“啊大家早。”
麻美用手遮住嘴巴,吞下哈欠,看樣子只醒了一半,眼神朦朧,上眼皮似乎隨時會闔上。
“早上好,你這家伙……該不會又很晚睡?”
真澄看著她身上凌亂不整的淺紫色吊帶衫,發出傷腦筋的聲音。
就算是在他們面前,也希望她能好好注意一下,南半球都翻開一大片了。
“疑問是多余的啦,我不是一直都貫徹熬夜至上主義嘛。”
麻美說完突然吸了吸鼻子。
“什么味道?好香!”
原本半睜半閉的眼眸頓時睜得雪亮。
“好豐盛的早餐。”
她一見到桌上的料理,立刻露出滿臉笑意。
“鹽烤秋刀魚,牛油果沙拉,山芋炸春卷……啊,居然還有煮物,嗚哇,一大早吃這么豪華真的好嗎?小凜音。”
“為了讓身體更好地抵御冬天的嚴寒,我覺得應該時不時補充一下營養。”
凜音一面給麻美從燉鍋里盛取食物,一面慢條斯理地解釋道。
“贊成!我最喜歡吃海鮮燉鍋了。”
碗放到面前的瞬間,麻美的喉嚨發出吞咽聲。
握著免洗筷的手就像犯了藥癮的人般顫抖不已。她呼吸急促,有如嗜血的饑餓怪物。
坐鎮在桌面的碗里盛著用昆布熬成的高湯,清亮鮮美的湯汁被一只只個頭飽滿的生蠔填滿。
對于因長時間熬夜,使大腦和身體欠缺滋補的麻美來說,宛如荒漠中的甘泉。
“我開動了!!”
麻美如此宣告,小嘴咬下生蠔的瞬間,汁水有如在火災現場噴水一樣,激濺而出。
“哇啊被高湯煮熟的生蠔的鮮甜肉汁,在口中爆發口感鮮嫩又入口即化,會在不知不覺中一直吞進肚子里呢!”
就如麻美所說的,轉眼之間,碗里的食材幾乎已經全部落入她的胃袋之中了。
笨蛋美人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角,又把目光放在離她最近,吃得慢吞吞的真澄。
“吶,真澄君,那只生蠔給我好不好?我用這只蛤蜊的殼跟你換。”
她夾起空蕩蕩的蛤蜊殼,就要放進真澄的碗中。
“當然是不好。”
真澄見狀連忙挪開碗,遠離麻美。
“誒,我明明就有跟你等價交換,真澄君身為少東家的器量還有身為男生的胸襟未免太狹小了!”
麻美鼓著臉頰抗議。
“肉嘟嘟的生蠔跟硬邦邦的蛤蜊殼,到底哪里算等價交換?”
真澄嘆息:“我看過分的是你這家伙才對……”
“——反派死于話多!”
麻美得意洋洋地朝真澄的碗伸長筷子。
“趁真澄君吐槽的時間,你的食物我就收下了嘍。”
冷不防地,筷子的前端似乎撞到了什么東西,被攔了下來。
正確來說,是另一雙筷子。
“嗚誒?!小凜音?”
麻美順著筷子的線條看向主人。
“麻美姐……”
凜音用冰冷的聲音開口,臉上是如往常那樣的冷淡,不,還要更甚,宛如極地寒冰那樣冷酷。
麻美正眼目睹到那副神情,頓時嚇得握著筷子的手都開始顫抖。
“不可以奪走別人的營養。”
凜音用強而有力的目光直視她,這副冷酷的模樣直接讓麻美聯想到學生時代班上最嚴厲的老師。
“是、是……”
麻美發出細微的聲音回答,接著立刻把身體往后仰,躲到真澄的背后,僅稍微探出頭來。
這家伙,打算把才被你掠奪過的人轉瞬當成盾牌嗎。真澄不禁腹誹。
話雖如此,面對麻美可憐巴巴盯著自己的臉瞧的視線……
不,是盯著他手中的最后一只生蠔,而且嘴角都流出口水了。
這家伙。
真澄炫耀似地高舉生蠔,送入自己口中。
“啊——!生蠔小偷!”
“不對,我可沒說要給你吃。”
“嗚。”
沒能如愿的麻美小姐惋惜地看著碗底。
“啊,吃完了……下次再吃,應該就是五六天后了……”
“那個具體的日期是怎么來的?”真澄納悶。
“哼哼那當然是全靠名偵探麻美的洞察力了。”
麻美雙手抱胸,擺出強調山谷部分的姿勢。
“所謂偵探,并不是頭腦如何聰明過人,而是比普通人更善于觀察。我最近就觀察到,自從一月以來,小凜音每隔一周左右就會給大家改善伙食,做一些生蠔料理,還有其他恢復精力的食材。”
“……麻美姐觀察得還真仔細呢。”
凜音以波瀾不興的語氣說出這句話,不知怎地,卻隱隱讓人感覺有幾分心虛的意味。
真澄悄然嘆息,與此同時發出嘆息的還有繼承人小姐。
“真拿麻美姐沒辦法,我的食物分你一部分吧。”
“萬歲!小凜音最好了。”
麻美歡天喜地接受凜音的投喂。
話說回來,能源的意義在于使用,而這家伙只會將其儲存成脂肪吧。
真澄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麻美與食欲成比例成長的部分,光用字母稱呼似乎有些蒼白,該用呼之欲出來形容嗎?
“咦?怎么啦?真澄君干嘛一直盯著我看?”
有如倉鼠般被撐鼓臉頰的麻美咽下嘴里食物,唇角勾勒揶揄的弧度。
“噫,我的魅力已經大到獨占真澄君的視線了嘛。”
“那是因為你的體積是所有人里最大的……”
“吃我一筷子!”
早餐就在這樣大呼小叫的時光里度過。
真澄幫凜音一起收拾餐具,注意到澪依舊心不在焉地坐在原位。
“澪?”
一連叫了幾聲,她都恍若未聞,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奇怪。
無奈之下,真澄把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澪?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呀!”澪如夢方醒,忍不住驚聲尖叫,雙手下意識地背到身后,哪怕手里空無一物。
“真,真澄?怎么了嗎?”
“不,沒什么,就是想提醒澪,早餐已經結束了。話說……有必要嚇成這樣嗎?”
“唔。”
澪沒對這個問題作出正面回答,而是倏地從椅子上站起身,緊張兮兮道。
“呃,那個,我先回房間了。”
“哦,好。”
真澄一頭霧水地看著澪落荒而逃,耳邊冷不防地響起第三者的聲音。
“澪……很可疑……”
“確實。”
真澄下意識地應道,轉過頭,就看見海月的臉出現在自己超級近的距離。
“海月!?你這是什么打扮。”
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架著一副尺寸明顯不符的圓框眼鏡。
“偵探的……眼鏡……”
“這,這樣,話說你靠得太近了。”
“因為……戴著眼鏡……看不清距離……”
真澄無奈,“那就摘下來啊。”
“不行。”
水母少女雙手按住眼鏡腿。
“戴上眼鏡……會讓我變聰明……”
“并沒有這種說法哦。”
真澄嘆了口氣,“算了,只要你別撞到桌子就好。”
“不會……”海月輕輕地搖頭,“因為現在的我……很聰明……”
“是嗎。”
水母少女安靜點頭,試著向前踏出一步。
“嗚!”
小腿猛然撞到椅子,海月吃痛地蹲了下來。
“……你們兩個在干嘛?”
正在后廚忙活的凜音聽到動靜走出來,看見海月紅腫的小腿,深深皺眉。
“怎么搞的?”
“眼鏡……看不清……”
“既然如此就摘下來啊。”
凜音臉上浮現困擾的表情,看著海月紅腫的患處。
“真澄能去房間里把藥箱拿過來嗎?”
“我知道了。”
真澄按照凜音說的,從她房間里找到藥箱,回到一樓。
海月在椅子上坐下來,挽起家居服的褲腿。
忽略脛骨處的紅腫,她的小腿就像是雕刻成的藝術品,每一處紋理曲線都完全符合美學標準。
凜音在她身前蹲下來,伸開箱子里的藥瓶,用棉簽蘸了一些藥液,湊近受傷的部位,輕輕地把棉簽搭在紅腫患處。
“疼。”
海月抓緊了座椅靠墊,身子很明顯地往后縮了過去,垂下來的小腿做出想要離開的姿勢。
“誰叫你自己不小心。”
凜音嘆息。
“真澄,幫我扶著她。”
“誒?好。”
真澄伸手捉住海月想要逃開的腳踝,讓她搭在自己蹲下來的膝蓋上。
水母少女的腳軟綿綿的,冰冰涼,真澄穿的休閑褲很薄,能夠清楚感覺到腳面在他的膝蓋上所制造的溫度。
這么近的距離,也能看清海月素凈的趾尖,沒有涂任何東西,小巧的趾甲泛著淡淡的櫻粉色。
“……當著一個女生的面,看另一個女生的腳看得入迷,玩樂隊的男生都是這樣嗎?”
“比這更過分的也有很多。”
“嗯?”
凜音冷冷地瞥過來一眼。
“抱歉,我開玩笑的。”
真澄豎起白旗投降。
海月驀地抬高了腳面,碰了碰真澄的手臂,以示對真澄妥協的不滿。
不,我為什么要同時承受兩個女生的不滿啊,明明什么也沒做。
真澄正要出聲抗議。
“——處理好了,之后要小心,不可以再這么莽撞了。”
凜音用紗布輕輕擦拭海月小腿上殘留的藥水,叮囑道。
“知道了……謝謝凜音……和真澄……”
讓人擔心的水母少女把眼鏡摘下來,握在手里,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這孩子,真讓人擔心。”
凜音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
“其實我之前就想說了。”
真澄一邊幫凜音收拾藥箱,一邊開口。
“凜音好像很擅長處理這些外傷,澪剛來的時候也是,是因為經常幫福利院調皮的孩子處理傷口嗎?”
“是有這方面的原因,不過……”
凜音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吸了一口氣,從喉嚨里擠出苦澀的聲音。
“更多的原因,恐怕還是來源于小時候那個逞強的自己吧。”
“嗯?”
“那是我住進福利院的第二年,小學六年級的林間學校。”
她的雙眼看著地面,像是拂去掩蓋過去記憶的灰塵般,不斷眨著。
“在遠足的時候,我扭傷了腳,為了不讓自己一個人拖累小組的進度,我沒有和任何人說,獨自忍著痛強撐著走到山頂,直到晚上才偷拿了藥水,躲進角落自己上藥……實在是很蠢對吧?”
凜音彎曲唇角,自我解嘲地說道。她的態度十分自然,恐怕凜音是打心底認為那個時候的自己很蠢。
不僅如此,繼承人小姐繼續往下說。
“就算想告訴自己「你是孤身一人,沒辦法依賴任何人」,也不該用這么極端的方式,幸好沒有留下后遺癥,否則真的很麻煩。”
凜音仿佛慶幸地嘆了一口氣。
“像這種例子在之后還有很多,直到高中,我這種別扭的個性才有好轉。”
聽凜音娓娓道來,真澄深深吸進一口氣,感覺有種灼熱的東西卡住了喉嚨。
“……一直以來,辛苦凜音了。”
他感覺口干,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抖。
“哪里辛苦了?”
凜音從聲帶擠出沙啞的嗓音,溫度從眼中消退,把自己的嘴埋在了膝蓋上。
“辛苦你一個人走了這么久。”
不經大腦思考的話從真澄嘴里脫口而出。
凜音杏眼圓睜地愣住,旋即唇角勾勒淺笑。
“相比那些境遇更悲慘的人,我這點辛苦不算——”
話音戛然而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凜音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來。
她站起身,低頭望向還蹲著的真澄,換上一副柔和的表情,居高臨下地說道:
“你這個人,還真是讓人討厭啊。”
刻意放軟的語調,顯然沒有責備的意思。
銀鈴般的笑聲從唇畔輕泄,撩撥著耳膜,黑發少女眼神里的溫度令真澄一下子看傻了。
“這是怎樣?”
“沒什么。”
凜音平靜搖頭,表情恢復到平時的狀態。
“麻煩幫我把藥箱放回去吧,我還要在營業之前打掃一下用餐區。”
“哦,好。”
真澄連忙拎著藥箱站起來,筆直凝視凜音,心臟怦怦直跳,自己現在大概正處于亢奮狀態。
他置身事外地觀察著自己。
雖然想說些什么,但不知道如何組織臺詞,結果表現出來的就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凜音瞧。
“怎么了?”
繼承人小姐微側螓首不解。
“不,沒什么。”
不小心看過頭了。
凜音一瞬間仿佛誤解了什么,默不作聲地垂下眼睫,從黑發縫隙間露出雪白的耳朵。
耳根染上淡淡的紅暈,咬得死緊的唇瓣吐出細如蚊蚋的聲音。
“難道說……你又想……那個了嗎?”
“誒。”
真澄愣了一下,旋即大感錯愕地睜大雙眼,立刻否認道:
“當然不是!凜音怎么會這樣想?!”
“因為……你一直用很熱情的視線……盯著我……”
真澄大窘,在臉前慌張地擺動雙手。
“不,那個,總之,我并沒有那種想法啦。”
“哦、哦……”
凜音的臉色比剛才更紅,大概是對自己誤解了這件事感到難為情吧。為了轉換心情,她開口說道:
“對了,二樓洗衣機里的衣服,應該已經洗好了,你記得拿。”
“嗯,我知道了。”
真澄如此回答后,因為尷尬而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