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魚腹丹書: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一位身穿上玄下赤祭祀用冕服,頭戴十二旒玉制冕冠的清瘦帝王從通天徹地的光柱中一步踏出。
山間大風吹拂,衣袂飄飄。
他神色冷漠,目視遠處的玉京城,抬手一指,對這個王朝的主人宣判道:
「昏君!獲罪于天,無可禱也!」
漢承秦制,根據秦朝確立的詔書制度,文帝劉恒于因日食天象頒布的這道《求言詔》正是神州歷史上首次由皇帝正式頒布的公開檢討文書。
也是第一篇符合官方文書規范的罪己詔。
這道詔書承認天人感應之下,人間各種災禍都是皇帝的責任。
即使是至高無上的天子丶社稷主也會犯錯,文帝在詔書中反思了自己的施政過失,要求臣民進諫,并成為后世所有帝王為災異罪己的模板。
龜山學派手里壓箱底的殺招不是用來刺殺皇帝的毒酒杯丶金戈丶玉帶,而是漢文帝以身作則的「標桿」!
況且,漢文帝還生下了一位神州歷史上「最標準的皇帝」——大漢棋圣景帝劉啟。
問:歷史上殺過老師的皇帝是誰?
韓瞻基也可以是劉啟。
那殺過兄弟的是誰?
楊廣丶李世民也可以是劉啟。
那殺過大功臣的是誰?
趙構丶叫門天子也可以是劉啟。
那廢后的是誰?
劉徹丶劉秀也可以是劉啟。
那殺兒子的是誰?
王莽丶李隆基也可以是劉啟。
那被稱圣的皇帝是誰?楊堅也可以是劉啟 那奶奶很厲害的皇帝是誰?李隆基丶劉徹也可以是劉啟.
景帝已逝,但神州歷史上下卻處處都是劉啟。
朝野上下皆知,紹治皇帝一直自比漢文帝,甚至給最喜歡的四兒子賜爵景王,未必沒有幾分再現文景之治的意思在里面。
偏偏在這個時候,這種命數上的強行關聯便成了紹治皇帝的催命符。
呼——!
以五色鼠妖為引,天地之間一片肅殺。
遠在閩州治的王澄還在開開心心地收集全國各地送貨上門的五色土。
不知不覺間他們殺掉的五色鼠妖也達到了臨界點,赤紅色的煞氣凝聚成團引來了天下萬民的負面愿力。
似乎有什麼東西將要在天空成形。
側耳傾聽似乎傳來了萬民悲泣:
「大老爺,求求你,不要再加稅了,太祖規定三十稅一,可如今稅役卻多的數都數不過來,我們全家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別打了,別打了,我不知道這座山都是你家的,我以后再也不敢進老爺的林子里砍柴了。
啊!我的腿,我的手,不要把我丟在山里,救命!救命啊!」
「把我新婚妻子還給我,明明有人看到她被你們家少爺擄進了府里,我也親眼看到你家的下人賣她手上的銀鐲子,你們到底把她怎麼了.」
每一聲吶喊都浸透著百姓血淚,一樁樁一件件都在訴說著貪錢丶貪地丶貪色.無法無天。
百姓冤屈不得伸張。
聽到這些控訴,王澄一行人都不由沉默了。
月港經濟發達,又有三大船頭兒們自治,沒有敢來收稅,疍民的日子漸漸好了起來。
可如今大昭最真實的民間疾苦被血淋淋地展現在他們面前——在封建王朝里,沒有功名就連最基本的人都算不上!
疍民覺得自己苦,內陸百姓又何嘗不苦?
或許大部分惡是士紳丶勛貴丶宗室做的,普通人也不配被皇帝禍害。
但普通人不懂這些,也不管這些,只知道皇帝老兒就是這些老爺們為非作歹的靠山。
像火山一樣不停增壓的怨恨直奔社稷主!
只不過,這些煞氣來錯了地方。
這里不是皇城,王澄也從沒有殘民害民,反倒身上的功德清光皎皎如月,還在以十分夸張的速度迅猛增長。
這些怨恨就算虛空索敵也索不到他的頭上。
濃厚的煞氣劇烈翻涌一陣后,找不到傾瀉的目標,當空崩散消失不見,也將京城的壓力起碼削減兩成。
即便如此,王澄也感覺背后濕滑一片,被山風一吹才發現冷汗早就打濕了后背。
阿綃取出絲帕幫他擦乾汗液。
但王澄顧不上這些,豁然扭頭看向北方玉京城的方向:
「這是龜山書社開始動手了!」
閩州治的五色鼠妖雷聲大雨點小,皇城這邊卻截然不同。
滋啦滋啦 煞氣侵蝕濃郁的漢始皇帝王神氣,甚至將這些蘊藏在稅賦丶徭役里的愿力,部分同化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千萬雙眸流淌血淚的生民虛影浮現在天際,與漢文帝的虛影一起發出吶喊:
「昏君!」
「昏君!」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每喊一聲,仁壽宮中那個如同盤龍般的浩大氣息便衰弱一分。
躲在宮里的老道士手中本來還捧著「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一國之寶傳國玉璽靜靜打坐。
但當文帝喊出:「獲罪于天,無可禱也」時,連傳國玉璽都開始燙手,這件代表帝王天命的至寶再也無法繼續庇護他。
深深的無力感襲上他的心頭。
他感覺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宮變的那一晚。
躺在龍床上被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女死死壓住,脖頸被人勒住的無助又一次襲擊了他的每一根神經。
顯然,「罪己詔」本質上這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厭勝,以萬民怨恨壓制皇帝身上的社稷主位格。
「賊子安敢?!」
紹治皇帝御極四十年以來,兩京二十四州治都在他的肩膀上擔著。
但這一次他感覺自己是真的擔不動了。
社稷主的位格被萬民愿力和罪己詔否定,渾身的道行都被壓制,連自身苦修而來的一品丹鼎道士法位都衰弱到了極致。
少了兩成煞氣積累,沒有一直跌落到下三品,勉強還能維持六品。
性命不由自己的驚恐充斥內心,他的臉上哪里還有帝國最高統治者曾經的喜怒不形于色?
驚慌大叫:
「護駕!護駕!」
陸云塵和程恭立刻帶著麾下的人馬沖到宮門前組成了人墻防止出現意外。
平時白鱗衛中有許多勛臣丶外戚丶高級文武官員的子弟充任「勛衛散騎舍人」。
主要作為儀仗侍衛,某種程度上他們也算是皇帝的人質。
但這一次的護衛任務,一個關系戶都沒有。
全都是選拔自民間的職業軍官與校尉,是白鱗衛真正的骨干力量,分為白鱗力士丶白鱗校尉,皆為廟軍鬼卒。
此刻,他們的額頭生出一朵白蓮,盔甲下面的皮膚表面浮現出點點白色的鱗片,部分人雙目翻白,口頌:「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韓家跟乞丐出身的朱家不一樣,他們世代都是白蓮教教主,底蘊更加深厚,這些白鱗親軍便是專屬于皇帝的廟軍鬼卒。
控制手段比王澄的金惡主銀善仆丶恩情貸還要霸道,讓他們生就生,讓他們死就死,絕對忠心!
不過,龜山書社這一次的突襲卻不只是臨時打落社稷主的位格那麼簡單。
頭頂漫天昏君的呼喊聲再次一變: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陡然之間,天空絲絲煞氣化作虛幻的箭矢,朝著仁壽宮萬箭齊發。
「總督京營戎政」劉燾的鬼神法相原地一閃,擋在這些箭矢前面,準備揮舞兵刃盡數格擋。
卻駭然發現任何死物都觸碰不到那些箭矢。
而自己被箭矢射中,心中立刻升起強烈的造反之念,想要取王侯將相而代之,甚至忍不住窺伺社稷神器。
不由臉色大變,像觸電一般連忙閃開:
「來敵還有第二件克制皇帝的寶物,這是陳勝吳廣起義時的符應鎮物魚腹丹書!
它錨定了第一次對中央集權王朝的農民起義,不,是反賊!」
來敵顯然對皇城內外的情報了如指掌,從頭到尾都沒有親自現身。
但準備的每一招卻都狠狠打在了皇城守衛的七寸上。
罪己詔和魚腹丹書兩大符應鎮物借的都是底層民意,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讓他們為士紳門閥準備的應對手段全都變成了無用功。
此時,連劉燾這位在世鬼神借著三大營的軍氣,都擋不住這魚腹丹書,就更不要說是護衛在仁壽宮外的那些廟軍鬼卒了。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殺皇帝!」
「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兄弟們跟我殺,搏一個封妻蔭子!」
「殺啊!」
被箭雨籠罩,宮中護衛紛紛中箭,接著一個個狂熱的吶喊聲便在人群中爆發。
被深度控制的白鱗衛還好一些,騰驤四衛中不少人都猝然倒戈,一刀捅殺了身邊的同僚就要沖進宮殿。
「快,攔住他們!」
陸云塵怒吼一聲,神霄五雷劍出鞘,一道劍光斬落,將最前面的「反賊」斬成兩段。
然后劍光分化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護軍中一片大亂,殘肢斷臂橫飛,慘叫聲呼喝聲撕裂云霄。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那些箭雨輕松穿透瓦片屋檐,落到整個西苑的建筑里,將這里的宮女太監全都籠罩其中。
就連皇帝藏身的仁壽宮中都同樣有宮人中箭,臉色掙扎一陣,抬手便打翻了燭臺,在宮中引燃了熊熊大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