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的意思很簡單,既然擔心福三沒事干回京爭權,那就找點事讓他干干。
什么事呢?
當然是造反啊,起義啊,叛亂什么的。
這方面,他有人,活也熟,隨時可以扔幾本民兵手冊外帶如何造反的教程出去。
甚至還可以提供資金、人員、武器以及戰略規劃,從無到有手把手教。
最大的造反資源肯定是“老相好”白蓮教了。
當初柳真人投降時可是把白蓮教的高層人員名單吐的一干二凈,趙安又“策反”了一幫白蓮教徒充為內應,需要的話一個推手就能讓白蓮教再次動起來。
福三這不就有活干了嘛。
不過印象中福三不是死于白蓮起義而是死于湖南湘西一帶的苗人起義。
這說明在白蓮教大起義爆發前,湖南、貴州那一片已經爆發大規模反清起義,這場起義有可能便是白蓮起義的誘因。
福康安死于這場苗疆起義,和珅的親弟弟和琳同樣也死在那。
既然如此,其實大可不必大費周章給和珅出什么“餿主意”。
但這個“餿主意”又必須要出,沒辦法,天時地利人和啊。
要知道趙安知道的一切,和珅他不知道!
這個信息差不僅可以讓趙安從中坐收漁翁之利,也能讓其成為和珅心目中真正的左膀右臂,遇到事情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別人,而是:“吾兒有祿安在!”
簡在和珅心中跟簡在老太爺心中沒區別。
因為和珅不提,老糊涂的老太爺他記不住趙安這個“福祿壽”啊。
如果趙安直接了當告訴和珅你最害怕的福三最多活三年,根本不必如此忌憚發愁,恐怕趙安連三天也活不過去。
巧妙的把一場本就會發生的大規模反清起義,變成獻給和珅用于對付福三的“手段”,和珅會不會愛死趙安?
答案,是肯定的。
總結起來就是四個字——沒事找事!
“此言何意?”
和珅這會卻是有點裝了,精明如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趙安的意思。
但“領導”再裝,他也是“領導!”
所以,趙安必須跟個心腹謀士般將陰謀詭計全盤托出,其用“救火隊長”這個形象比喻福康安。
指福康安自十七歲成為大清最年輕的軍機大臣后就一直領軍出征,宛如大清的救火隊長到處帶人救火。
由于福康安多次救火積累了豐富的救火經驗,以致國家一有事老太爺第一個就想起他,如今更是將其培養為軍方第一人,成為八旗乃至大清的國之柱石,威望和權勢直接威脅到了和珅地位。
那么,為了消除福康安這個救火隊長進京的威脅,就得人為在各地放火。
如此既能將福康安調離京師這個權力中心,又能消耗其精力,甚至若操作得當還能在軍費、后勤等方面做些文章。
說的不可謂不通透。
代價是有的,地方不靖對于大清肯定不是好事,也會很大程度影響康乾盛世的含金量。
哪個盛世他年年有造反?
可對大清的盛世形象不好,對你和珅卻是絕對利好,現在就看你和中堂有沒有那股狠辣果斷勁了。
舍得大家才有小家噢。
和珅臉上神情明暗不定,定定看著趙安許久,心中實則吃驚不已,因為他沒想到年紀輕輕的趙安心中會如此歹毒,為了幫自己對付福康安竟獻出如此禍國殃民的毒計!
轉念一想,這不正是眼前年輕人對自己最大的忠么。
換作別人,哪怕是親弟弟和琳,怕也做不到這地步。
不是說和琳對哥哥不忠,而是和琳沒有這份孤注一擲,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辣。
和琳做不到,其他人更做不到。
唯有眼前這個如初生牛犢的趙有祿能做到!
念及此處,和珅心中沒來由的倒是舒服許多,先前因老太爺要給福三封王的郁悶也消散不少,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有祿,你的意思是要在地方上制造些動靜?”
趙安并未吱聲,只將忠誠二字刻在臉上。
畫外音當是中堂何必明知故問。
“這法子倒是個妙招,不過此舉未免太過冒險。”
和珅搖了搖頭,指節輕叩案幾,輕嘆一聲,“若是鬧得太大于國家不是好事,我和珅縱是有千般不是,也不會拿大清的江山社稷做兒戲這種事尺度極難拿捏,萬一分寸不對,你我就是大清的千古罪人。”
見和珅是擔心這個,趙安忙“引誘”道:“中堂放心,此事由奴才一手操辦,選些得用可信的去那偏遠州縣生事,地方官們最怕擔責,遇事只知夸張,小事說大、大事說急.到時皇上一定會派福康安領軍前往平亂,如此既能解了中堂您的大憂,地方也不致糜爛過甚。”
“這事好歸好,終究治標不治本。”
和珅仍未采納趙安意見,認為小打小鬧不成氣候,福康安領軍出征多年,手下更有索倫精兵,一兩個州縣的反叛月余就能平定,到時還是要回京。
總不能今天在湖廣指使人造反,明天在云貴再指使,后天又到山東鬧吧。
這樣做,叫他和珅如何面對寵他信他二十多年的老太爺。
事情做的多了,誰敢說不露出馬腳?
常在河邊走,沒有不失足的。
一時猶豫不決,遲遲下不了決心。
沒辦法了,趙安也不打算再廢話,直接“撲通”跪下,拋出最終解決方案,沉聲道:“恕奴才斗膽,既然中堂對奴才的提議心存顧慮,那不如一勞永逸除掉福康安!”
“你!”
和珅手中茶碗都被趙安這話驚的猛地一晃,茶水潑濺在袖口也渾然不覺,只死死盯著跪在面前的趙安,聲音發顫道:“趙有祿,你,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
“奴才清楚,奴才再清楚不過!”
趙安抬起頭,臉上寫著的是對和珅的忠誠,眼中畫著的則是對和珅的無限崇拜和關切,“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中堂,戰場之上刀槍無眼,若是福康安領軍深入險地糧道被斷,又或過于自信孤軍冒進遭遇埋伏即便皇上要追究,也只能怪敵軍狡詐天不佑大清!”
有些話無須說的那么明。
只要有心讓福康安死,哪怕他的糧道不被斷,哪怕他沒被埋伏,都有若干種辦法讓其死。
世上沒有日日防賊的道理。
況,是防家賊!
放冷箭、打黑槍這種事,自古以來還少了?
“福康安一死,中堂便能高枕無憂,我大清也再無虞內患!”
為堅定和珅之心,趙安“咚”的一聲磕在和珅腳下,聲音帶著哽咽,雙眼更是赤紅,“奴才能有今天的榮華富貴全是中堂所賜,若無中堂豈能有奴才!故,中堂有事便是奴才有事!只要能為中堂排憂解難,便是叫奴才上刀山、下火海,奴才都心甘情愿!”
“你,”
望著已然抽泣眼紅動了真情的趙安,和珅錯愕之余下意識起身在房中急促踱步,半晌才停在窗前,望著窗外院中那棵有幾百年歷史的老樹久久失神。
“此事若是有半分差池,你我便是滿門抄斬.”
近乎呢喃的聲音傳入趙安耳中。
“一切都是奴才的主意,與中堂絕無任何關系!”
趙安膝行轉向,無比堅定看著和珅,“奴才可在安徽蓄養一批死士,只要布置得當保管天衣無縫!”
話音剛落,屋外便是狂風驟起,“叭”的一下窗戶被狂風吹開,撲面而來的冷風吹得窗臺前的和珅臉頰為之一疼,也將跪在地上的趙安辮子都給吹的直了一些。
輕輕將窗戶重新帶上后,和珅的身影一動不動立在窗戶前。
因背朝趙安,趙安無法看清和珅此時的面部表情,但依稀能看到這位大清“二皇帝”的雙肩似在微微顫動,負在身后的雙手十指也在沒有規律的蠕動。
想來,和珅應在天人交戰。
畢竟,這位和二皇帝在此之前從未想過以如此激烈手段對付福康安,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會為權勢地位置國家利益不顧。
心中難免煎熬。
這么做,對得起主子?
福康安,福康安,福康安!
靜靜立在那的和珅腦海中此時閃現的全是那張比自己還要年輕一些的臉龐,是那一連串的軍功榮耀,是那富察家經久不衰的恩寵.
漸漸的,這些卻全幻作了一把把刀劍,一頭頭猛獸 最后,畫面定格在弟弟和琳臉上。
轉身時,和珅臉上最后的一絲猶豫已化作冰封般的平靜,輕步緩緩上前彎腰將跪在地上的趙安扶起,目光也變得無比柔和:“記住,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奴才明白。”
趙安重重點頭,他知道和珅動心了,從這刻起他才算真正走進這位大清“二皇帝”的心扉。
“此事你且藏在心中,高原那邊總要數月才能決出勝負,且看皇上如何決定.若事不可為,便依你策。”
言罷,如同慈祥長輩般,和珅竟輕輕撣了撣趙安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接下來的聲音輕得更是如同夢囈:“事成之后.你我翁婿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