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府和鹽道出于各種原因答應解決部分軍費,怎么解決的呢?
兩位大人回到各自衙門后,跟各自師爺把賬一算,小算盤一撥,竟跟心有靈犀似的不約而同都想到了攤派,但二人做法卻是大相徑庭。
當天,府縣各級官吏、城中士紳、各大商號行會的首領,同一時間接到了知府衙門開會的通知。
偌大的議事廳內人頭攢動、交頭接耳,皆不知知府大人如此緊急召見所為何事。
很快,知府大人來了。
神色凝重的知府大人目光掃視全場,沒有任何隱瞞直接將皖北白蓮教匪再次造反以及藩臺趙大人要親自領軍平亂的情況做了通報。
話音剛落,便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引得與會官吏、士紳、商賈們嘩然一片,人人臉上皆有驚惶憤慨之色,紛紛咒罵那該死的白蓮教怎么老陰魂不散,安徽百姓剛剛有了點盼頭,他們就出來鬧事,還讓不讓人活了!
“趙大人自履職我省以來,清吏治、懲貪腐、興工商為本省百姓做了多少實事、好事,這些,諸位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白蓮匪患再次危及皖北,若讓那幫妖人坐大,屆時莫說做生意,便是諸位的身家性命亦恐難保!
趙大人親自領軍前往皖北平亂,為的是什么?還不是為了咱安徽的百姓,為了諸位的身家性命?
既然如此,我等是不是也當報效趙大人恩德?
本府在此望諸位能夠慷慨解囊捐資助餉,使趙大人能早日剿滅白蓮教匪,還我安徽百姓一個太平日子,也讓諸位能安安心心做生意。”
知府大人長話短說,號召官吏士紳能主動捐款籌措軍餉,當然,一切以自愿為前提。
原本預估,這個自愿助餉最多能籌上來兩三萬兩,未想由于趙安素有“青天”之名,親和形象也是深入人心,在安徽的種種作為更是贏得官紳商賈衷心擁護,因此一聽是給趙青天平亂助餉,且白蓮教造反也的確威脅到了自家利益,于是一場自發的捐輸熱潮竟是迅速在安慶城中掀起。
尤其是那些響應趙安“工商興省”政策的商人們更是踴躍異常。
一位經營大型紡織工場的王姓東家,直接派人抬著整整三千兩現銀送到了府衙,朗聲道:“若非趙大人厘清積弊,掃除奸蠹,我這工場早那些蛀蟲和亂七八糟的陋規啃光了,這三千兩是我等支持趙大人平亂的心意,盼大人早日凱旋!”
另有開礦煉鐵的老板捐了八千兩,慨然道:“皖北若亂,生鐵原料來源必受影響,商路也會斷絕,到時大家都沒飯吃支持趙大人平亂,就是保住咱們的飯碗!”
這位鐵老板說的最實在,可不是這道理么。
一時間,安慶城中大大小小的商號、工場主、店鋪東家,乃至一些富裕的匠戶紛紛踴躍捐款。外地前來安慶投資的商人們也出于各種目的解囊捐資。
府衙門口一時門庭若市,車馬絡繹不絕,捐銀一百兩、三百兩、五百兩者接連不斷,甚至一些茶館、酒肆也掛出了“本日收益半數捐資助餉”的牌子,引得百姓紛紛光顧,既解了渴、填了肚,又助了餉,人心大為振奮。
不過事后據說這些主動掛牌的茶館酒樓,有不少是被知府衙門強制要求的。
真實情況是不是如此不重要,重要的是錢有了。
看著捐資登記簿上飛速增長的數字,以及庫房里漸漸堆起來的銀箱,宋知府既感欣慰,又深深震撼于趙大人在民間尤其工商界的巨大號召力,同時也是愈發堅定緊跟趙大人的心思。
如此年輕,如此會做官,如此得民心,且身上可能流著皇家血脈的地方大員,將來豈能不位居中樞!
最終統計,官紳捐資數目高達三萬六千兩,商界捐資數目則多達六萬九千余兩,兩者相加竟有十萬兩有余,使得安慶府庫壓力驟減,樂的宋知府整日合不攏嘴。
鹽道那邊,崔道臺可不搞什么自愿捐資助餉,直接把城內鹽商全召集到衙門,開門見山告訴每位鹽商必須交納三千兩紋銀助餉。
“鹽利之厚,天下皆知。但諸位當知,鹽利之基在于官鹽銷路暢通,更在于地方安寧。如今白蓮妖匪作亂皖北,若任由他們切斷淮鹽西進、北上通路,甚至南下沖擊揚州鹽場,諸位之利從何而來?
今日叫諸位捐資,其實是保的諸位自家衣食。諸位若不愿慷慨解囊,本官也不勉強,不過明年諸位的生意是否還能有往年紅火,本官這個鹽道就無法保證了。”
崔道臺連哄帶威脅,但說的也是實實在在的道理。
鹽商個個精于算計,豈能不知其中利害?
皖北鹽匪一日不除,他們的鹽就一日無法在那暢銷啊。
之前他們也曾出資讓鳳陽綠營剿過鹽匪,可惜官兵沒打過。這次不同了,藩臺大人親自動員全省綠營參戰,豈有輸的道理?
他們又豈有不解囊的道理。
很快,不管情愿不情愿,鹽商的捐輸也湊足了七萬兩之數,余下缺額,則由崔道臺自行設法補足,壓力不大。
錢湊足,糧草也齊備,趙安也不能再留在安慶了,便選了個黃道吉日誓師出征,儀式搞的很盛大。
撫標校場的場景只能用“旌旗招展,號角連天”八字形容。
出征的綠營官兵軍容整肅,刀槍耀目,光這架勢就絕對唬人。
一身戎裝的趙安則是外罩御賜黃馬褂,腰佩御賜遏必隆寶刀,朝陽照在他身上仿佛為其鍍上一層金邊,威風不威風不好說,但絕對逼人。
沒辦法,一身行頭在那擺著呢!
校場四周,各界代表“自發”前來歡送趙大帥出征,那場面當真是人潮涌動,人山人海。
“宣政處”安排的人手則沿著大街排列,手捧各式水果、點心、熱茶,等候即將經過的綠營官兵。
這是趙安特意要求的,雖是形式主義,但這形式主義卻能加強綠營官兵與百姓之間的“魚水情”,從而一點點改變官兵對百姓的認知和態度。
別小看這個改變,積少成多,將來是能起到質的變化的,也能大大提高戰斗力。
“.今有白蓮妖匪再次禍亂皖北,破壞我安徽太平,爾等身為朝廷官兵,保家衛國義不容辭,今日本帥領你們出征,望爾等奮勇殺敵,還我太平!”
趙安本想拔刀配合一下氣氛,但想到遏必隆刀殘了,拔出來有損逼格,就息了這念頭。
也一直沒打算修這把尚方寶劍,主要是他覺得殘了的遏必隆更能證明他的勇猛。
也怕修好了,萬一老太爺哪天再要回去。
“奮勇殺敵,還我太平!”
兩千多綠營官兵在軍官帶領下齊聲高呼,聲勢很大,引得圍觀百姓連連叫好。
趙安適時下令出發,在一眾親兵及撫標騎兵簇擁下當先打馬先行,隊伍行至城門時忽見一支特殊隊伍等候在此,竟是本省文宗徐老宗師帶領的教育界人士前來為趙大人送行。
學政大人今日穿戴格外整齊,官袍補服一絲不茍,身后跟著學政衙門屬官以及一大群府學的生員。
秀才們個個青衫方巾,文氣十足,與戎裝的綠營將士形成鮮明對比。
為表對教育界的重視,趙安當即翻身下馬,快步上前。
學政大人亦是迎上前來,拱手道:“大人領軍出征乃為國為民之壯舉,下官乃一介文人,不能執干戈以衛社稷,今日便特率府學諸生前來為大人及將士送行,望大人仰賴皇上天威,旗開得勝,早日凱旋!”
說罷,學政大人當場吟誦了一首昨晚特意寫的壯行詩,聽著雖然文縐縐,但也有那么點味道。
趙安笑納,抱拳還禮道:“多謝老宗師厚贈佳篇,本官必不負圣恩,不負安徽士民所托,使我安徽士農工商各安其業,學子得以潛心誦讀!”
言畢,接過學政大人端上的壯行酒一飲而盡,旋即翻身上馬大手一揮,帶著綠營官兵向著北方開去。
百姓夾道歡送,紛紛將手中的食物、茶水遞給經過的官兵,口中不斷喊著:“祝趙大人早日凱旋!祝將士們平安歸來!”
趙安特意安排的形式主義果然有成效,綠營兵們被百姓擁戴的樣子感動,從未感受過這樣禮遇的官兵自然而然心中涌起保家衛國的榮譽感。
隊伍漸行漸遠,送行的人們卻是久久不愿散去,其中就包括學政大人。
他本是不想來的,畢竟前番被趙安折磨的夠嗆,也恨的夠嗆,可趙安替他做保借的那五萬兩銀子可謂冬天里的一把火,不僅燒暖了他的內心,也讓癱瘓的學政衙門重新恢復生機。
沒了藩臺衙門的刁難,學政衙門上上下下也步入正軌,一切都恢復如初。
何況趙安領軍出征也是為了安徽的百姓,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真讓白蓮教鬧大,安徽的讀書人怕是連個安靜讀書的地方都尋不到,如此,作為一省文宗來送個行也是應該的。
兀自又感慨一番后,學政大人便欲回衙,忽的心頭一個“咯噔”:趙有祿去鳳陽圍剿白蓮教,那月底咸豐行這筆款子,誰替他還?
旋即自嘲一笑,趙有祿好歹是從二品的署理巡撫,能賴他這點錢?
自己先前得罪趙有祿,就是因為于對方始終抱有成見,現在既然關系彌合,怎么還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不就是五萬兩么,就算趙有祿在外地一時沒顧得上還,那錢莊還能上門跟他這一省文宗逼債不成?
把心放肚子里便是。
趙有祿,良心還是不壞的,沒見老百姓對他這么擁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