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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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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家集鎮某處空置民房中,趙安正在一一翻看從朱珪那里取來的各地公文。

  他不像朱珪那般迂腐教條,明明有大量空宅可住,偏偏弄個大帳出來,倘若真不許擾民,又何必允許撫標官兵住進民宅呢。

  單從這點看,朱珪才是沽名釣譽之人。

  這也是清流通病。

  屋內還有兩個幫趙安整理、收發公文的工作人員,都是老宋從揚州帶來的縣學童生,一個叫沈逸之,一個叫劉鵬高,前者快三十歲了,后者則二十出頭。

  清朝童生平均年齡趙安不清楚,不過前世看過一些資料,上面說清朝人的平均壽命是三十三歲。

  由此平均壽命推斷的話,童生的平均年齡應不超過二十歲,很有可能只有十六七歲,所以二三十歲的童生在科舉這條路上屬于特別落后的那批,根本就沒有前途可言。

  就像婁老師如果不是被時任學政的孫士毅破格點入鄉試副榜保送國子監,就他那把年紀怕是到死也考不中,更休說成為總督府的“大秘”,實現人生的重大跨越。

  如此,沈、劉等科舉無望的童生選擇跟隨宋校長來安徽謀個差事是比較明智的選擇,否則再在縣學蹉跎下去,不僅浪費青春年華,到頭來多半也是一場空。

  畢竟,科舉的殘酷擺在那。

  退一步,縱是叫他們考中秀才又如何?

  除非舉人、進士全國大擴招,錄取人數翻它幾十倍,不然只能在科舉這條路上擠到死。

  而趙安這里卻能給他們提供大量就業崗位,表現突出者不經科舉就能得官,比起科舉來簡直是條捷徑。

  先前趙安已經給揚州府學的馬副校長寫信,估計這會馬副校長很有可能開始“動員”學生了,待趙安署理巡撫的消息再傳到揚州,不僅是揚州教育界,乃至整個揚州府、江蘇省都要為之“地動山搖”。

  清朝開國一百多年來,揚州還沒出過封疆大吏呢!

  得虧提前把趙有祿父母弄到松江“隱世”,不然趙有祿家的門檻估計都要被踩斷。

  由于揚州過來的童生之前沒有任何工作經驗,完完全全一張白紙,對行政事務更是一竅不通,趙安自是不可能讓他們立即擔當重任,故而給他們安排的工作類似見習員工。

  打打雜、跑跑腿、收收發發報紙.待熟悉業務后方能讓他們轉正。

  這會沈逸之就是幫趙安將各地公文分門別類,民政的歸民政、軍務的歸軍務、刑名的歸刑名。劉鵬高則負責將趙安批示用過印的公文送到最近驛站發出。

  外面的雨還在下,且越下越大,趙安數次出屋查看雨勢,擔心大旱之后會轉大澇,因而以署理巡撫名義起草了一份要求安徽各地注意“旱轉澇”風險,并提前做好相關防汛準備的文件。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之后繼續翻看朱珪批示過的文件,雖說雙方立場不同,但朱珪處理政務的能力趙安還是肯定的,因而基本是蕭規曹隨,不做任何更改便發出。

  只有幾份文件趙安給扣了下來,都是各地綠營給巡撫大人報捷請功的。

  這些捷報可謂一眼假,這游擊說斬殺教匪上萬,那千總說剿滅教匪數千,幾份捷報加一塊斬殺的教匪就好幾萬人了。

  安徽境內哪來這么多白蓮教匪的?

  聲勢浩大的宿州匪亂核心白蓮教徒和捻子也不過幾千人,由此可見這些所謂的捷報不過是濫殺無辜,殺良冒功而已。

  但眼下不是收拾這些綠營將領的時候,趙安先得哄著他們,避免發生嘩變釀成又一次兵禍。

  現在是安徽最高權力交接的關鍵時候,不能出一點亂子。

  反復思考之后,趙安將安慶藩庫打回的不予撥款通知取出,提筆寫上“可予辦理”四個字,同時簽下自己的名字,之后看向劉鵬高點頭道:“用印吧。”

  “是,大人。”

  劉鵬高忙將那枚紫花大印用雙手捧出,輕輕蓋上重重一壓,旋即又取出趙安從荊道乾手中接過的安徽布政大印蓋上。

  嚴格來說,紫花大印不能叫印,因為巡撫是欽差,所用之印按制稱“關防”,形制長方形。布政使以下官員才稱印,形制正方形。

  官場為了區分便稱巡撫關防為紫花大印,布政官印為紅泥大印。

  這兩枚大印便代表整個安徽的最高權力。

  認印不認人,不管什么文件只要蓋上這兩枚大印便具備合法權力,不管對與錯下面的官員都必須執行。

  如今兩枚大印都在趙安手里,意味趙安這個以代理布政署理巡撫的三品道臺事實上就是皖省一把手。

  官、兵、錢、糧都可以憑借這兩枚大印調遣任用,沒有任何人可以監督他。

  這也是趙安前世某些商戰直接就是搶奪公司印章的根本。

  沒有印章,保安都不認你董事長。

  沒有印章,公司賬戶里的錢都轉不出去。

  將從朱珪處取來的公文都處理過后,趙安又寫了幾份感謝信。

  都是寫給對他工作有過支持的人物,如江蘇巡撫福崧、江寧布政福昌、揚州知府方維甸等。

  與其說是感謝信,不如說是“嘚瑟信”,雖然信中趙安是以很委婉的語氣表明自己蒙圣恩署理安徽巡撫,但字里行間的喜悅卻是怎么也掩飾不住的。

  人之常情。

  甭管哪個時代,一介布衣平民僅用一年多時間就高升一省扛把子,別說喜悅了,恐怕都激動的埋頭痛哭。

  感謝以外,趙安提出一個小小的設想,就是希望富裕的江蘇能對貧窮的安徽進行幫扶,首先實現兩省三布政藩庫的共通共聯。

  即將咸豐行定為三大藩庫的財政儲備銀行。

  江寧藩庫肯定沒問題,布政使福昌已認定趙安是老太爺私生子,這會署理巡撫消息傳過去,估計福昌都能生出擁戴奪嫡之心。

  左右藩庫也跟民間銀號合作,能拂了五福阿哥面子?

  蘇州的江蘇藩庫是否能成功實現“聯網”,就要看江蘇巡撫福崧怎么看待趙安署理巡撫一事,紹興師爺朋友圈的小道消息又是否在江蘇全省撲天蓋地。

  此外就是給老丁父子各寫一封信,告知自己高升消息,同時也詢問兩個妻子是否已生下孩子。

  趙安離開江寧時,婉清和春蘭小娘子肚中都已顯懷,算算時間也該生了。

  這年頭女人生孩子,尤其是頭胎風險很大,趙安可不希望自個升官發財死老婆。

  因而在給岳父丁太信中特別強調真遇到難產,保大不保小。

  稍事休息后便來到前廳,這里已經站滿了人。

  清朝巡撫儀仗和排場很大,一般出行的隨行人員都有上千人,除了作為衛隊的巡撫直屬親兵(撫標)外,就是實際承擔巡撫衙門運轉的刑名、錢糧師爺,以及撫衙六房人員。

  廳中所站的一百多人就是這次隨朱珪前來羅家集的文職人員。

  這些人已在廳中等了一個多時辰,卻遲遲不見新任巡撫露面,想著新官上任三把火,哪個心里不緊張,尤其那些朱珪從京師帶來的人。

  跟地方官一樣,巡撫上任時也攜帶大量私人充斥撫衙,其中有親近族人,也有門生后輩及同僚推薦人選。

  花花轎子眾人抬,今日甲官給乙官推薦兩人,明日乙官便同樣能給甲官推薦兩人,通過這種方式將各自的門生晚輩履歷充實,工作經驗刷足,等合適機會再評以上等考評向吏部推薦,不久之后這些門生晚輩就能獨當一面成為地方主印官。

  當然,前提是這些人本身就有功名,秀才文憑肯定不夠,起碼也得是舉人。

  趙安前世赫赫有名的左宗棠、李鴻章都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成為地方大員幕僚,繼而被委以重任。

  朱珪是清官不假,但再清的官也避免不了官場的潛規則,廳中站著的這些文職人員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其門生故舊子弟。

  說白了,這些人就是過來鍍金的。

  如今朱珪卸任巡撫回京任職,他帶來的這幫門生故舊子弟趙安當然要予以“清洗”。

  畢竟,他與朱珪之間已經沒有轉圜余地,形勢也讓他放棄與嘉慶“結盟”的幻想,唯有死抱和珅的大腿方能在老太爺死后贏得勝利的希望。

  現實老太爺雖然三年后退位禪讓,但依舊掌權三年,這六年時間也只有在和珅庇護下才能確保所下棋局如謀劃般顆顆落子。

  民宅是鎮子里一位退休官員的,三進三落建的頗大,旱災發生后這位官員擔心亂民洗劫便帶家人去了縣城。

  趙安過來時外面雨勢稍小了些,但從屋頂廊檐落下的雨水依舊“嘩拉拉”響個不停,葉志貴、徐霖等人帶著各自手下于廊檐下按刀侍立,搞的廳中這幫撫衙工作人員心中直打突。

  吏部那位郎中蕭景倫這會代表吏部在替趙安這個新撫臺大人核對相關冊目,明安泰則抱著事不關己的心思于一處民宅中悠哉喝茶。

  趙安的人設是清官,自是不便直接給明安泰送錢,那樣比較尷尬。

  就讓慶遙代表他私下給明安泰、蕭景倫各送四百兩儀金,二人帶來的隨員則每人給了一百六十兩。

  慶遙在趙安給老太爺的有功人員名單中定的是一等第二,一等第一的則是堅守宿州有功的游擊周庫。

  照往常規矩名列有功一等的若是漢員,一般都會官升一到兩級;若旗員的話可能會給半個、一個前程。

  看起來旗員實惠比漢員少,實際卻是高得多,因為旗員起步就比漢員高。

  這就確保慶遙回京后至少能得一個頭等侍衛的實惠,如此,心存感激的慶遙在回京之前自是不遺余力替趙大人抬這花花轎子,領著手下這幫鷹狗侍衛幫著趙安死命“撐場子”,一點也不介意自個是旗人,趙安只是個包衣奴才。

  在慶遙等鷹狗侍衛簇擁下趙安來到廳中后,眾人立時齊齊跪下向新任撫臺大人行參見大禮。

  趙安穿過人群來到事先擺放的太師椅上一屁股坐下,并不叫眾人起身,只抬手道:“唱名!”

  “嗻!”

  一名鷹狗侍衛將之前交到他手中的名冊展開念道:“張德全!”

  “下官在!”

  正六品的撫衙經歷司主事(大秘)張德全慌忙抬頭應了一聲,旋即耳畔傳來新任撫臺大人的聲音:“本省正經大災,百姓餓的面黃體瘦,你這經歷官卻生得這般富態,想來平日沒少做中飽私囊的事,來人,摘了他的頂戴,扒了他的官袍,攆出去,革職為民!”

  “嗻!”

  兩名身穿黃馬褂的侍衛立時上前將一臉愕然的張德全官帽摘下,官服扒下。

  自始至終這張德全都未為自己辯解一句,原因是他很清楚自個作為朱珪的人不可能被趙安留用。

  只能算他倒霉,回京再想辦法另謀他職。

  長的富態的滾蛋,長的瘦的呢?

  第二個被點名的是撫衙戶房的吳科長,跟前面的張司長不同,這位吳科長很瘦,且不是前任巡撫朱珪從京里帶來的人,而是“世襲”主事,爺孫三代承包了撫衙戶房科長的職務。

  除得益本身精于戶房業務外,也得益于新上任的官員不可能把精于業務的小吏全革職。

  按道理,跟朱珪沒有直屬關系的小吏,趙安沒理由把他們革掉,因為他也需要這幫人維持撫衙運作,哪怕要替換也得溫水煮青蛙,慢慢來。

  可趙安見了這瘦子科長身上的衣裳卻不由痛心疾首道:“災民衣不蔽體,你還有心思穿新衣裳,這般不知民間疾苦,本撫留你何用!”

  一句話就把祖孫三代深耕巡撫衙門的吳科長給開除了。

  這可把在場一眾工作人員嚇壞了,難不成新來的這位趙大人真就一個不留。

  緊接著又有一個給巡撫大人做記室的吏員被趙安開除,原因是這吏員被點到名后擔心自己飯碗不保,便說自己是抱病當差,由此表明他對工作的負責和熱愛。

  “抱病當差?”

  趙安打量了眼那個看著確實精神不太好的吏員微微點了點頭,眾人以為撫臺大人是要夸獎這吏員時,未想撫臺大人竟扭頭看向吏房的人,吩咐道:“給這人辦理病退手續。”

  病退手續什么意思,吏房的人不太明白,但知道這人肯定是被革除了。

  趙安為什么要革除一個帶病工作的吏員?

  原因是這個吏員一口京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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