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州城外已被分為東、南、西、北四座救濟營,每營都搭有各種棚子供災民棲身,官吏們統計目前仍滯留在宿州城外的災民約有十一萬多人,較高峰期時的二十幾萬人少了一半,除死于白蓮教亂的兩萬余人,其余離開的災民大多是往鳳陽、泗州、淮北以及徐州等地逃荒去了。
老天爺可能也覺近一年來對安徽百姓太過殘忍,因而今天早上天空突然陰沉一片,繼而竟下了一陣小雨。
雖然雨水尚不足以讓一片干枯的淮北大地立即煥發生機,卻讓所有人都為之激動,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推算更大的雨水即將到來。
有水,才有生命。
各處救濟營都有相關人員專門負責,他們按暫署藩臺趙大人的意思于各營鳴鑼通知,說大量救災糧食正從泗州源源不斷向宿州運來,要災民們把心放進肚子里,朝廷和趙大人絕不會放棄他們,也絕不會再餓死一個災民。
當一頭頭殺死的騾子送進救災營后,當一口口散發肉香的大鍋沸騰后,當聽說趙大人將自己的座騎也殺了供災民裹腹后,所有的懷疑都消失了。
營里響起消失已久的笑聲,孩童們也難得的在營中結伴玩耍起來,父母再也不用擔心孩子會被人拐去吃了,更不用擔心會有人拿著幾根紅薯要他們的妻子、女兒去做那事。
看守營地的官兵也沒了從前的兇狠,欺男霸女的事再也沒有發生,尤其那些操著揚州口音的官兵不僅幫災民們搭棚子,還幫災民們從很遠的地方運水來。
一切都向著美好的方向前進,逝去的人不會復生,災民們只能將對親人的思念深深埋在心頭,盤算著等這場大旱結束如何重建家園。
南大營里,幾百名捻子俘虜被組織在一起挖坑,坑是用來供災民排泄用的,說是什么公共廁所。
上面趙大人吩咐的,還規定男女方便要分開,這樣不僅能讓營地保持良好的衛生環境,還能照顧到女性災民。
每個坑挖好后都會蓋上木棚,里面放一個裝滿石灰的大桶,叫災民們方便后往坑里撒一把石灰,這樣不容易滋生蛆蟲。
看押這些捻子俘虜的是葉志貴帶領的200名漕幫弟子,這會已經換上早前穿的運丁服。
昨天趙安曾把葉志貴等主事者召到城里,讓他們詢問各自帶來的手下弟兄愿不愿意在安徽長期“吃皇糧”。
若是愿意,趙安便想辦法將這些漕幫弟兄編入淮北綠營及各州團練,家眷們也將從揚州接到安徽。
之所以要自愿,是因為揚州那邊的經濟要比安徽好的多,生活條件各方面也都不是安徽能比的,趙安不能因為自己的需要就強迫漕幫弟子在安徽定居。
且留在安徽的漕幫弟兄將來肯定是要打仗要賣命的,如此,趙安就更不能勉強人家留下。
跟葉志貴等人說的很明白,愿意留下的兩年之內肯定給解決“編制”,就是至少給哨官待遇。至于這些弟兄將來能走到哪步,就要看他們個人能力和表現了。
不愿意留下的他趙少君也不“歧視”,每人發三十兩酬銀回揚州繼續以前生活,舵里該有的福利一樣不少。
葉志貴等人回來后將少君的意思一說,約八成漕幫弟兄選擇追隨少君在安徽扎根,畢竟少君如今是安徽的大官,跟著他肯定有前途。
另兩成則因各種原因選擇回揚州,趙安也不食言,答應月底讓他們回去。
葉志貴肯定是留下的,趙安在給老太爺的請功冊上將其定為二等第二,保薦了一個千總官銜,徐霖定的二等第一,保的同樣是千總官。
千總是六品官,和七品把總一樣實際帶兵人數就是個連長職務,甚至有的把總就跟個排長差不多。
按理趙安應該給親信們往高了保薦,怎么也得游擊、守備的,但趙安沒有這么做,原因是他不好在明面上把淮北綠營的軍官都淘汰掉,另外則是他認為基層的重要性高于上層。
清廷出于防漢需要,把成建制的綠營打散為一塊塊碎片,每個鎮安排二三十人駐汛,如此一來,基層的千總和把總官職十分泛濫,清廷對這些低品武官也不重視,這就給了趙安騰籠換鳥的機會。
計劃一年內將淮北等地的基層武官換成自己人,三年后把整個安徽的基層武官全部替換,到時總兵副將、游擊守備不跟他趙大人走,下面的人就不答應。
被趙安定為一等的都是官面上的人,如那幫鷹狗侍衛,如游擊周庫等綠營將領,另外侯封這個揚州來的客軍把總也被他定為一等。
三等則主要是文職人員,老宋也在其中。
已被內定為六品千總官的葉志貴自然是心花怒放,由于不識幾個字,便請在少君身邊當書辦的一個揚州府學童生幫他寫封家書回去,沒其它要說的,就是讓老家的老娘跟著歡喜一下。
畢竟,自打他在老家犯了人命案后,已經十多年沒敢回去看老娘,只每年托人偷偷給老娘帶點錢。
現在他葉志貴也是官了,還有什么好怕的。
正寫著信呢,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葉志貴好奇抬頭朝南邊看去,發現是一支騎馬的隊伍向這邊奔來。
打的是綠營的綠旗。
因聽趙安說過南邊有歸巡撫朱珪指揮的綠營兵,且派人通知過對方,葉志貴便沒有驚訝,起身帶人準備迎接這支來遲了的“友軍”。
那支騎兵很快就接近了南大營,發現前方有人后,帶隊的將官立時“吁”的一聲勒住戰馬,如同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眼前。
此人正是撫標副將李忠,身后是二百多披甲執銳的撫標精銳騎兵。
“你們是漕幫的人?”
見眼前的葉志貴等人穿的是運丁衣服,李忠嘴角撇出一個極其不屑的弧度,心里也是極不舒服,因為一幫漕幫的泥腿子竟然搶了他的平亂大功,想想都氣。
早知道這樣,就不應該聽巡撫大人再等一天,直接帶兵突過來就是。
可惜,就遲了那么一步!
“回大人話!”
葉志貴見對方是個大人物,收起驕橫之心上前不卑不亢表明他們的確是漕幫的人。
一點也不虛,不是他葉志貴膽大,而是漕幫也是替朝廷干活的。
雍正年間李衛大人經常調他們漕幫平叛,圍剿私鹽販子。
漕運總督衙門可是有他們運丁編制和花名冊的。
李忠點了點頭,抬手將馬鞭朝那幫正在干活的捻子俘虜一指,問道:“這些是什么人?”
葉志貴道:“回大人話,這些都是我們俘虜的白蓮教匪。”
“既是白蓮教匪,那便由本官帶回去詳加審問你們幾個帶人把這幫教匪押回去!”
李忠眼中的貪婪毫不掩飾,幾百個教匪首級可不是現成的軍功么,難道白白便宜運丁這幫泥腿子。
平亂大功沒搶到,弄幾百個真教匪首級也能湊和。
“嗻!”
撫標幾名軍官轟然應諾,紛紛翻身下馬就要帶人將俘虜“接收”過去。
“你們干什么?”
葉志貴見狀卻上前擋在那幫撫標軍官面前,不滿道:“這些俘虜是我們抓的,憑什么給你們!”
“對,憑什么給你們!”
上百名漕幫弟兄第一時間就站在了葉志貴身后形成一道人墻,看著薄弱,但沒有一人臉上有懼色。
“運丁并非官軍,俘虜的事不用你們管,都給我退下,否則就當你們造反!”
當先一名撫標把總眼神輕蔑至極,說話間手中馬鞭毫不猶豫地朝葉志貴的臉狠狠抽下!
“啪!”
一道刺目的血痕瞬間在葉志貴黝黑的頰上綻開,皮開肉綻。
劇痛讓葉志貴的臉瞬間扭曲。
“媽的,你打老子!”
捂臉的指縫鮮血直流,敢殺福州將軍的葉志貴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目光滿是兇狠,抄起手中未出鞘的長刀便朝著那把總額頭狠狠砸了下去!
沒想到漕幫泥腿子敢還手的那把總猝不及防,結結實實挨了葉志貴這一刀鞘,只覺眼前一花,天昏地暗,旋即身子一軟便倒了下來。
“反了!反了!漕幫造反了!”
撫標的人嚇了一跳,趕緊拔刀,其中一軍官刀剛拔出來,就被葉志貴重重砸在小臂上,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疼的那軍官忍不住慘嚎一聲。
與之同時,發了狂的葉志貴竟對手下弟兄喊了一聲:“欺人太甚,弟兄們,宰了這群狗娘養的!”
“宰了他們!”
葉志貴帶過來的人中不乏跟他一樣的亡命徒,聽了這聲喊想都不想便抄家伙撲向撫標營兵,把沒反應過來的撫標兵們沖的有些混亂。
不住有戰馬受驚揚起前蹄嘶鳴,好幾個騎兵因無法控制戰馬被狠狠甩落,十幾個連武器都沒拿出來的騎兵更是被漕幫的人從馬背上拖拽下來直接砍殺,場面瞬間失控!
翻身下馬的那幾名軍官也被嚇的直往后跑,一時間,慘叫聲、怒罵聲、兵刃碰撞的鏗鏘聲、骨頭碎裂的悶響交織在一起,震驚了整個南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