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接下來的評獎怎么計劃的?”陳勇忽然天馬行空的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不重要了。”
“???”陳勇一怔。
羅浩開著車,雙手握在方向盤上,目視前方。
夜色如墨,車窗外霓虹閃爍的光影在羅浩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流轉。
高架橋上的路燈一盞接一盞地向后飛掠,在他深邃的眼窩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
他的手指輕輕握住方向盤,沒有多余的動作,就像是他的手術一樣,簡潔而又干凈。
但陳勇卻感覺到了一股并不存在的節湊,那節奏平穩得像心跳監測儀上的波形。
擋風玻璃上倒映著城市的燈火,卻映不進羅浩漆黑如潭的瞳孔。遠處寫字樓的LED屏變換著廣告,藍光掠過他緊繃的下頜線,將那道剛毅的弧度鍍上一層冷色。
車載音響正播放著某首爵士樂,薩克斯的嗚咽在密閉空間里格外清晰。
陳勇看見羅浩的嘴唇抿了一下,像是把什么話咽了回去。
后視鏡里,他們的目光短暫相接——羅浩的眼神平靜得像深夜的海面,底下卻暗流洶涌。
儀表盤的熒光將他的睫毛投下細長的陰影,隨著眨眼輕輕顫動。當車子駛入隧道時,黑暗瞬間吞沒了他的身影。
“不重要了?”陳勇問道,“你這車沒有星空頂,姑娘們不喜歡。”
他的思維再次跳躍,一句話說了兩件不想干的事兒。
“老板們去執行任務后,我有一天忽然就覺得這些事兒都不重要了。”羅浩強調道。
“經費!”
“所里面有自己的經費,我不需要。”羅浩微笑,“就算是當了院士,又能怎么樣?經費沒有所里給我的十分之一多。”
“喂喂喂!”陳勇皺眉,側頭看著羅浩,“你什么時候看破紅塵的。”
“呃”
羅浩猶豫了一下。
陳勇說的看破紅塵有些戲謔,但他卻覺得這個描述很恰當。
“老板們去執行任務的時候,不知道哪一天,我忽然覺得以前對自己的規劃有些幼稚。”
“幼稚?”
“說不上來,就是現在我偶爾做夢會做一個瑰麗的夢,夢境都差不多,說同樣一個夢反復也是可以的。”
“我在夢中漂浮著,卻并非懸浮于空中——而是懸在“上方“,一個無法用三維語言描述的方向。
向下望去,整個世界像被壓扁的折紙,時間與空間同時展開。”
“每個人的一生如蜿蜒的絲帶,從出生到死亡,每一段褶皺都是抉擇,每一處彎曲都是遺憾。嬰兒的絲帶鮮亮柔軟,老人的絲帶則干枯蜷曲,但全都糾纏在一起,像一團被貓玩亂的毛線。”
“不光有人生,還有省城。城市不再是立體的,而是一層層迭加的切片。高樓像被推倒的積木平鋪在地,車流如螞蟻爬行的軌跡,紅綠燈的閃爍變成同步跳動的光點。”
“時間的流逝有了形狀——晨昏交替如呼吸般收縮擴張,季節更替像緩緩旋轉的萬花筒。你看見某個孩子的一生在眨眼間從絲帶開端滑到末端,而歷史長河不過是幾條交錯的光痕。”
“喂喂喂!”
陳勇連忙阻止羅浩繼續描述下去。
“你這是一朝頓悟?不應該啊,你平時忙的跟狗一樣,哪有時間對眼耳鼻舌身意……”
“你那是修行,科研也是一種修行。”羅浩篤定的說道,“我在夢里看見人們像被困在透明琥珀里的蟲子,以為自己在向前走,實則只是在三維的牢籠里徒勞蠕動。
我能同時看到他們的過去與未來:一個老人身后拖著的“影子“,其實是他的童年;熱戀情侶之間連著無數分叉的“可能“,像樹枝般伸向不同結局;垂死之人身上纏繞的絲線正一根根斷裂,飄向你看不懂的維度。
但在夢中,總是有某種超越認知的存在注意到了我。
它沒有眼睛,卻讓你感到被凝視;沒有聲音,卻在你腦中轟鳴:想繼續看嗎?”
“呃”
“那種感覺很熟悉,有時候我覺得是柴老板問我,有時候我覺得是周老板在問我。”
陳勇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你也有感覺么?”
“我最近經常夢到我師父在青城后山教我很多東西,我有一種錯覺,我師父已經渡劫成功了,神仙下凡一般。”
“嗯。”羅浩沒有對陳勇的表述表示驚訝,只是微微點點頭。
“你說,那是真的么?”
“不知道啊,是真的吧。”羅浩笑了笑,“真假都不重要,無所謂的。倒是評選院士前的國家自然科學獎、國家技術發明獎、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這三大獎……”
羅浩頓了一下。
“從前,我心心念念,有時候做夢都是領獎。但最近這段時間,明顯覺得對評選院士前的三大獎有一種無所謂的感覺。”
“直接賢者時刻了?”陳勇問道。
“可以這么說吧。男人,只有異地后才最強大,你可以這么理解。”羅浩把陳勇的戲謔加深,說了出來。
“我小時候有個同學,他5歲受過外傷,頭外傷,偶爾會癲癇發作。”陳勇的思維又一次跳躍,跳到不知名的方向。
“后來呢。”
“他有一個外號叫醬油。”陳勇想起從前的事兒,口罩也動了一下。
感覺到口罩有點礙事,陳勇摘掉口罩,解釋道,“為什么叫醬油呢,因為老抽么。”
這個見鬼的地獄笑話。
羅浩微微皺眉,側頭看了一眼陳勇。
“嗐,小時候哪知道這些,就跟史鐵生說的那樣。”
也是,羅浩覺得自己想多了。
“啊,對了!”陳勇想起了什么,“最近有一家貓咖。”
“貓咖?”
上一秒還在聊幾位老先生執行任務后,后輩的離奇的猛,那是一種生命提升維度后的改變,高大上到了極點,以至于羅浩覺得院士不院士的都不重要。
下一秒,陳勇的思維就跳躍到了貓咖。
“有什么特殊的?”
“貓咖的老板養了一只狐貍。”陳勇笑道,“白狐,就是冰雪節的時候專門給南方人拍照的那種白狐。”
“有一天我和老柳去貓咖坐一會,擼擼貓,我跟老板說你可真幸福啊,每天沒什么事兒,擼擼貓,曬曬太陽就可以。”
“然后,老板給我做了個示范。他的手剛落到貓身上,還沒等開始擼,白狐就從他懷里跳下來,含著他的手,把手從貓身上挪走。”
“吃醋了?白狐真的會吃醋?”羅浩一愣。
“應該是吧。”陳勇嘿嘿一笑,“你說啊……”
俗話說男人至死是少年 羅浩的手機響起,打斷了陳勇的絮叨。
“馬經理,你什么時候回來的?”羅浩聽對面說了幾句話,詢問道。
“哦,那明天一早你帶著去醫院。”
羅浩掛斷電話。
他對馬壯一直都有些看不上,哪怕馬壯怕羅浩怕的要命,幾乎到了骨子里面的那種畏懼,羅浩依舊對馬壯不假顏色。
“什么事兒?”
“馬壯說有件事兒想咨詢一下,具體是什么,他支支吾吾的,沒說清楚。”
“一看就不是好人?”陳勇笑道。
第二天一早,羅浩來到醫院,看見馬壯獨自一人站在大門口。
晨光斜照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馬壯的身影如同一柄出鞘的刀,筆直地立在光影交界處。
他穿著簡單的黑色夾克,袖口微微挽起,露出手腕上一道淡色的疤痕——那疤痕的形狀,好像是子彈的擦傷留下來的痕跡。
馬壯改變最大的是他的眼神。
那雙眼睛比從前更加幽深,瞳孔黑得像是能吸收所有光線,看人時不再有情緒的波動,只剩下一種近乎機械的審視。
右手指節處有幾處新鮮的擦傷,指甲修剪得極短,邊緣參差不齊,像是用牙齒咬斷的。
“馬經理,早啊。”羅浩招呼道。
陽光照在馬壯的臉上,卻驅不散那股從骨子里滲出來的寒意——那是真正見過血的人才會有的氣質,連影子都比旁人要濃重幾分。
然而看見羅浩的瞬間,馬壯整個人的氣質都出現了變化。
他彎著腰,一臉卑微的笑容,迎了上來。而剛剛那種鐵血氣質彈指之間蕩然無存。
羅浩知道,馬壯這貨在海外肯定手上沾過血,要不然氣質不會出現如此大的變化。
只是他對自己依舊是這般態度。
“馬壯,別客氣。”羅浩笑笑。
“嗐,羅教授,又來麻煩您了。”馬壯道。
“你受傷了?”羅浩問。
“沒沒沒……”馬壯猶猶豫豫的,羅浩想起了那個什么貼片,老六給馬壯的。
難不成這狗東西找自己做手術?
見羅浩的臉色有變化,馬壯連忙解釋道,“羅教授,是這樣,我在非洲遇到一位大人物。當地的大人物,很多東西都要走他那。”
“哦,然后呢。”羅浩已經做好了準備,要是馬壯說什么亂七八糟的,自己直接拒絕就是。
“那人有法國血統,您知道西非那面是法國的殖民地。”
羅浩沒打斷馬壯的話,只是往科里走著。
“他的關系不好打通,特別難。婁老大跟我說要投其所好,我研究了一下,他對外貌比較在意。”
外貌啊,羅浩的表情緩和了許多。
“你需要什么,說一下。”
“他幾乎禿頂了,發際線差一點就到后腦勺。哈哈哈哈”
馬壯像是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哈哈大笑。
“然后呢。”羅浩平靜的問道。
“羅教授,說正經事,您這面有生發的藥么。別人不靠譜,我覺得光打個電話也不禮貌,所以就趕回來當面問問您。”
“生發啊,效果都一般。”羅浩忽然想起一個“小手術”,“我看一眼照片。”
馬壯拿出手機,找到那位的照片。
羅浩對這位是誰,有什么通天的能量一點都不在意。西非那面距離國內十萬八千里,自己沒必要知道那么多。
幫馬壯解決問題就行。
照片上的人的確發際線后移的厲害,不說發際線到腰和后腦勺,其實也差不多了。
他可以用假發解決,但羅浩不知道那面的習俗,估計這位不愿意接受假發也是有可能的。
“羅教授,您看有辦法么?”馬壯問道。
“馬壯啊,你為了做生意,還真是上心啊。”羅浩笑道。
“肯定啊,海外的生意好做,要不然現在國內的詐騙集團不能多出一個出海的分支。”
“?!”羅浩微微一怔。
“就是那面對咱們有點看不起,我想擼袖子干一架,但婁老大說要把朋友弄的多多的,敵人弄的少少的。”
“還讀教員的文章?”
“婁老大說讓我們讀,我讀不懂,就覺得這句話對。”馬壯抬手摸著頭,嘿嘿的笑著。
“行啊,這個能弄。”
“什么藥!”馬壯的腰一下子直了,那股子血腥味兒隱約迸濺出來。
“不用藥,做手術。”
“小手術,你先去忙,我打印個ai機器人。你問問這位,用他的數據打印行不行。不是要他的數據,而是用他的數據打印出來的機器人完美還原,術后看得一目了然。”
“我明白,羅教授。要幾天?”
“有數據的話,一兩天就可以。手術可以錄制視頻,你帶著視頻回去。”
馬壯精神抖擻,應了下來。
“羅教授,那我等您消息?”
“行,很快的。”羅浩笑著上了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攏,金屬門縫間透出的光線一寸寸收窄,將羅浩的身影切割成漸窄的片段。
馬壯站在原地沒動,目光卻像被磁鐵吸住般釘在那道縫隙上。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倒映著電梯門最后閉合時“叮“的那聲輕響。走廊的燈光在光潔的金屬門上投下模糊的倒影,隱約還能看到羅浩最后那個笑容的殘影。
直到電梯運行的聲音徹底消失,馬壯才眨了下眼——這個動作慢得像是老式相機的快門,把剛才的畫面永遠定格在了視網膜上。
轉身時,影子在晨光中拖得很長,像一把緩緩歸鞘的刀。
馬壯松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么,羅浩羅教授只是一個教授,是一名醫生,但馬壯的心里面卻始終有著極深的畏懼。
仿佛看羅浩一眼,連呼吸都要刻意壓低似的。
不過好消息是羅浩應了下來,看樣子自己的目的達到了,馬壯心里有些輕松,轉身離開。
馬壯沒回家,而是來到表弟開的餐廳。
“生意怎么樣?”
“不好,表哥。”馬壯的表弟有些苦惱,“最近不是不讓公務員出來吃飯了么,生意一天比一天差。”
馬壯卻不以為意,“好好干活就行,別作什么幺蛾子。”
“哥,咱這里虧錢啊。”馬壯的表弟小心翼翼的說道。
“又不差這點,我回來有個地兒給做口吃的就行。”馬壯揮揮手,“掙不掙錢的那是你想的么。”
“哥,我想跟你去國外。”馬壯的表弟壯著膽子說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國外?”馬壯唇角上揚,“小屁孩知道國外什么樣么。”
“掙錢啊,上次你喝多了不是說國內隨便什么東西拉出去,后面加個零隨便賣么。”
馬壯忘記了這件事,微微一怔。
“我認識個小兄弟,在kwai上直播帶貨,賺的盆滿缽滿。”馬壯的表弟繼續說道。
“那是南美,kwai覆蓋南美那塊,但那面太亂。你那個兄弟,怕是有命掙沒命花。”
馬壯的表弟想說什么,但卻動了動嘴唇,把要說的話給咽了回去。
“想什么呢,有那么便宜的事兒?就你這小體格子,在海外能打幾架。”馬壯鄙夷道。
“我……”
馬壯拿出手機,找到一段視頻。
一臺車撞在墻上,車里車外有四五個死人,橫七豎八的。
“喏,這是我一早順手拍的。”
馬壯的表弟看著死人,一下子愣住。
“你以為……我聽婁老大說,咱們這面在從前也亂的很。鶴崗,上世紀末的時候有一起全國聞名的兇殺案。”
“呃,我知道,好像也沒死幾個人吧。”
“沒死幾個?”馬壯鄙夷道,“婁老大給我講個往事,以前有一次查貪腐,主事的人的兒子在東蓮市上學,然后就失蹤了。”
馬壯的表弟眼睛瞪大,不敢置信。
“他們學校組織搜山,大冬天的,到處都是雪,根本找不到人。后來第二年夏天,有人在后山發現了尸體。”
“你們都是溫室里養出來的花花草草,真以為這世界那么友善?”
“哥。”馬壯的表弟咽了口口水,訕訕的想說什么。
“別做夢了,國內多好啊。”馬壯看著窗外車水馬龍,嘆了口氣,“我在非洲那面,每天都睡不好覺。”
“門外雖然到處都是無人機,還有傭兵,但總覺得只要睡一覺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呃……”
“就像緬北,你以為那面是黑惡勢力?誰不跟當地最頂層有關系,是他們掙錢的工具。咱出海也一樣,沒和當地最高層打通聯系,想掙錢根本不可能。”
“就算是掙了錢,怎么換成美元或是人民幣回來也是大事。”
“哥,是不是可以直接送到美國去。”馬壯的表弟問道。
“做什么夢呢。去那面,規則上你的社會層級直接跌落12級。你在國內好好的不行么,非要去那面。”馬壯有些不耐煩,揮揮手,“這家店一年最多虧哥三五百萬,只要你別上下其手吃回扣,幫我看好店就行。”
“你要是非想著要出國,明年我帶你去看看。你能接受,就留在那面。”
馬壯的表弟神采飛揚,他對馬壯“爹味兒”十足的教訓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別人能掙的錢,憑什么自己就掙不了?
馬壯也沒理會他表弟,出國一年,馬壯也成熟了許多。他先打開筆記本,處理了一些問題,隨后叼著雪茄坐在辦公室里等著。
羅教授說做手術,是不是要移植頭發?
頭發可以是人工的,也可以是自己的,要是移植自己的頭發能移植哪的呢?
馬壯想著想著呲牙,差點沒笑出聲。
一日后,馬壯接到電話,要他去社區醫院。
開車來到社區醫院,馬壯看見了煞神——王小帥。
“帥哥!”馬壯知道這位深淺。
如果說從前對王小帥還只知道個表面的話,那么現在他經歷的事情越多,就越是對王小帥有畏懼。
“來了。”王小帥招手,讓馬壯過來。
“頭放到機器里。”王小帥冷冰冰的說道。
“帥哥,該不會是砍頭的機器吧。”馬壯開了個玩笑。
“錄你瞳孔、虹膜資料,有一次性權限能進社區醫院。”
馬壯聽王小帥說的嚴肅,也不敢再開玩笑,把頭放到機器里取得權限。
“馬先生,您好。”“小孟”檢查過后,帶著馬壯進入社區醫院。
馬壯知道“小孟”是ai機器人,但還是客客氣氣的問道,“小孟,羅教授呢。”
“羅教授在醫院,很快要進行遠程手術。”
“你們把頭發打印出來了?不不不,羅教授這么快就打印出來頭發了?”馬壯道。
“是另外一個手術術式,不是植發手術。”“小孟”溫和解釋道。
“啊?”馬壯之前的猜想都落了空,他微微一怔。
可他沒繼續盤問“小孟”。
Ai機器人雖然說不會生氣,但誰知道羅教授會不會知道這事兒,天才知道這里有什么秘密。
要不是海外那面需要,馬壯才不會來羅浩羅教授的“基地”。
來到一個透明術間外,馬壯看見有ai機器人坐在手術室里面,還有寫ai機器人在忙碌著。
畫面就像是普通的手術間,醫護人員在準備著手術。
因為術前考慮再三,馬壯還是和羅浩解釋了一下,沒用那位的3d打印機器人。
但這次要手術的機器人的頭發和照片里一模一樣,這也是唯一的共同點。
馬壯凝神,透過透明的玻璃看著手術室里的一舉一動。
讓他驚訝的是,全程沒有人來操控,ai機器人自己負責自己的一塊活,流暢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
羅教授實驗室里的ai機器人的確先進,比賣到歐洲的機器人女友至少強一代。
馬壯已經開始流口水。
在他眼中,這都是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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