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戰凱從無人醫院走出來,站在走廊拐角處,目光略顯恍惚地望著窗外。
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略顯疲憊的臉上,勾勒出一道淺淺的輪廓。
方曉敏銳地察覺到陸書記的異樣。
這位平日里雷厲風行的領導此刻卻安靜得出奇,那雙總是透著精明的眼睛此刻正失焦地望著遠處,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外衣袖口。
方曉知道,這一定是方才的體檢過程給了陸書記不小的震撼。
待其他人都陸續離開后,羅浩才邁著輕快的步伐走過來。他嘴角掛著標志性的溫和笑容,白大褂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干凈利落。
“老領導,還滿意么?“羅浩的聲音里恰到好處地保持著恭敬。
他微微側頭,目光在陸戰凱臉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觀察對方的反應。
陸戰凱這才回過神來,眼神重新聚焦。
他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難掩的驚嘆:“小羅,你這兒……也太先進了吧。“
“還好,都是一些基礎項目。”
“那更先進的呢。”陸戰凱問。
“更先進的?龐各莊的無人醫院做過幾臺手術,現在看反饋還不錯。”
陸戰凱吁了口氣,苦笑道,“小羅啊,沒想到你竟然能這么折騰。”
“也是機緣巧合了。”
“年輕人,要有朝氣,別瞎客氣。”陸戰凱道。
“老領導,我說的都是實話。“羅浩收起平板,語氣誠懇中帶著幾分親近,“要不中午就在這兒簡單吃個便飯?“
陸戰凱揉了揉有些發緊的胃部。
體檢后倒是有點水和奶,還有個面包,但那畢竟不是正餐。
雖然到了他這個位置,早就不講究什么山珍海味,但餓著肚子談事情總歸不妥。
“行,就在這兒吃吧。“陸戰凱點點頭,目光掃過窗明幾凈的走廊,“正好也看看你們這兒的后勤系統運作得怎么樣。“
“老領導,我說機緣巧合不是謙虛。”羅浩拿著手機一邊發信息,一邊和陸戰凱閑聊,“美國納米材料的領頭人,查爾斯利波,是那面的一個大學閥。”
“???”陸戰凱一怔。
方曉也愣住,他不知道羅浩為什么要把話題扯到那么遠。
“這人有多厲害呢?可以這么說,全世界很多研究納米材料的科研人員,出名的多少都和他有點師門上的關系。”
“前些年,查爾斯利波被fbi給告了。”
“啊?”
“叛國罪,據說泄露機密資料給咱們。上了聯邦法庭,他請了全美知名的大律師,這才沒被判死刑。”
死刑!
這個詞和納米材料的大學閥根本聯系不到一起去,陸戰凱怔怔的看著羅浩,不知道他還要說什么。
“被fbi盯上了,查爾斯利波也沒辦法,后來只能申請旅游簽證來咱們這面。”
陸戰凱和方曉徹底被震撼到。
雖然查爾斯利波有什么研究成果他們并不知道,但《三體》第一集的主角就是研究納米材料的。
“現在在香江大學,所里面對他也有一定的保護。”
“呃”
“我最進不是和工大聯手制作機器人么,有關于納米項目的負責人是他的學生的學生。”羅浩笑著解釋道,“他去了香江后,聯系起來就方便多了。”
陸戰凱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么多的說法。
“再有啊,我只講跟我研究項目相關的。有加拿大的化學專業的大佬已經在聯系來咱們中國搞研究。
因為他非常討厭加拿大的麻麻合法化政策,在他看來麻麻合法化屬于玷污了神圣的有機化學。”
“玷污,有機化學?”方曉差點沒笑噴了。
“嗐,我估計就是被印度人拉屎給勸退的。現在加拿大都是印度移民,到處拉屎。”羅浩笑道,“說的雖然粗俗,但大概就是這么回事。”
“對,我聽過一個段子,不是印度有一家波音787墜機了么,隔天就有個段子說是他們的地勤人員在航空燃油里拉屎,又添加了什么什么劑,導致的墜機。”方曉跟著八卦。
這種和陸書記一起談笑風生的機會可是不多。
“印度墜機的事兒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加拿大那面的確到處都是大便,已經漸漸印度化了。”羅浩笑道,“工大,就有倆從加拿大來的專家。”
“還有呢,就是那面白左化太嚴重。我師兄有一個項目是和麻省理工合作的,試驗做了一半,那面一天來三封郵件,提醒以后不能用小白鼠做試驗。”
“為什么?因為zzzq?”陸戰凱錯愕問道。
“應該是吧,最基本的科研環境已經被破壞了,老領導您說,不用小白鼠用什么?難道用人?他們的確用人在做試驗。”
陸戰凱有些感慨。
“尤其是本子那面,科學家一批一批的來,但我的領域和本子的聯系不多,也沒時間八卦。等我遇到機會的,一定找他們八卦一下。”
“哈哈哈。”陸戰凱笑了。
羅浩站在窗邊,陽光勾勒出他愈發堅毅的側臉輪廓。才短短一年半的光景,這個從東蓮市走出來的年輕人,眉宇間已褪去了初來省城時的青澀。
他的眼神依然溫和,卻多了幾分沉穩;嘴角依舊掛著淺笑,但笑意里沉淀著歲月的重量。
連那件標志性的白大褂,此刻穿在他身上都顯得格外熨帖,仿佛與這個愈發從容的身影渾然天成。
陸戰凱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羅浩時的模樣——那時候的他雖然同樣出色,但舉手投足間總帶著幾分刻意的謙遜。
而現在,這種謙遜已經內化成骨子里的從容,就像經過打磨的玉石,溫潤中透著內斂的光華。
人吶,變化可真大,陸戰凱心里面感嘆著。
“哦,對了,相關的八卦我還真知道一個。”羅浩道,“本子那面有一個醫學的專家,他想做完自己的研究。
他之前一直在做的是腫瘤細胞在特定環境下的發育終止方向的研究。
因為前幾年疫情時候的一些成果,現在發現mRNA在癌細胞內在某些情況下不能正常成熟,也就是說可以針對這一點來停止癌細胞的發育。
然后再通過體外T細胞基因導入,那么整個癌細胞就可以被消滅。”
“疫情時候?”陸戰凱意味深長的說道。
“嗯,老領導,我先把這個八卦說完。”羅浩道,“但是他的研究目前有2個困難——第一個困難是日本不給錢了,研究捉襟見肘。
另一個困難是他的實驗要用到巨量的小鼠,因為要模擬的環境太多了,然后被動保給盯上了,鬧了幾次以后,他的研究被暫停,只能來咱們這面進行研究。”
“至于您說的疫情期間,是真的。”羅浩沒頭沒腦的說道。
方曉站在一旁,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游移。
他看見陸書記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行政夾克上并不存在的褶皺,那雙向來銳利的眼睛此刻竟泛起一絲難以捉摸的悵惘。
陽光透過落地窗斜斜地打在陸書記的側臉上,將他微微顫動的睫毛投下一片細碎的陰影。
空氣中彌漫著某種方曉無法參透的默契,陸書記和羅教授之間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對話。
他注意到羅教授嘴角噙著的笑意忽然深了幾分,而陸書記整理衣襟的動作也隨之頓了頓——這個細微的停頓里,似乎藏著太多方曉讀不懂的深意。
“羅教授?”
“啊?”羅浩看了方曉,笑道,“沒什么保密的八卦,在我看疫情就是一次投毒,結果是他們失敗了么,這沒什么好說的。但他們喪事喜辦,mrna疫苗全面應用。”
“本來mrna藥物的研究還沒進入臨床試驗階段,可借著疫情的‘東風’直接全面人體實驗。”
“我艸,真的啊。”方曉被嚇了一跳。
“差不多吧,反正本子專家這方面的研究在疫情期間取得突破,還有很多項目也是前后腳取得的突破。”羅浩道,“不說這個,老領導,您看眼我點的餐還行么。”
“隨便吃兩口,現在反腐越來越嚴格,就算是在你這里,也別鋪張浪費。”
要是從前陸戰凱這么說,就是單純的客氣一下,可現在這么說,他相當嚴肅。
羅浩笑了笑,“就熬了點小米粥養胃,畢竟早晨沒吃飯,又準備了點爽口的咸菜。”
陸戰凱點了點頭,這樣的話還算好。
“跟知識分子打交道,就兩點原則——給足夠的錢,第二點是不去打擾他們。”陸戰凱看了一眼羅浩遞來的手機,頷首說道。
“老領導,我就說在您手下干活的時候最爽快。”
羅浩一記馬屁拍上去。
方曉都覺得有點臉紅。
羅浩在東蓮的時候和陸戰凱可沒什么關系,級別差了相當多,即便有聯系,也說不上在陸戰凱手下干活什么的。
但他就這么水靈靈的說出來了,嘖嘖。
方曉努力學習著,包括羅浩羅教授厚臉皮的商業互吹。
“再有啊,有一個加拿大的教授,全球頂級的心外科專家,專攻心臟瓣膜手術方面的。
醫學方面很吃實踐和經驗,可加拿大地廣人稀,相應的病例很少。
哪怕這位教授已經提出了要求多給自己安排手術,可加拿大一年連50臺手術都湊不出來,讓老教授覺得一身屠龍術無處施展。”
“后來這位來國內開學術會,在中山大學,一聽說每個月中山大學能做幾百例瓣膜移植手術,直接就搬家過來了。”
“哈哈哈。”陸戰凱放聲大笑。
“我這面的確沾了不少光,有些內容要是放十年前,肯定就卡住了。但現在么,全球專家都在往國內匯聚,總歸能找到一兩個合適的專家解決問題。”
陸戰凱被羅浩的話說的云里霧里,雖然大約知道是真的,但卻感覺像是在做夢。
他的年紀跨度剛好經歷了幾個歷史時期,有些事情在陸戰凱心里根深蒂固——比如說科技是歐美先進等等。
這也是大多數六零、七零的“老登”的共同點。
九零后可就不慣著了,比較實事求是。至于零零后,陸戰凱每次看見零零后,聽他們說話,都有一種那些人又輪回回來的感覺。
“小羅,我緩一緩。”陸戰凱苦笑。
“老領導,類似的突破國內很常見啦。”羅浩笑道,“慢慢習慣了就好。咱東北人是越來越少,如果您主政一方,琢磨著未來的康養治療的話,無人醫院還是值得關注的。”
“哦,小羅啊,你這是在推銷么。”陸戰凱饒有興致的看了羅浩一眼。
“沒沒沒,無人醫院暫時還是對外保密的項目,只不過保密級別調低了好幾次,現在能說。您看,您都來體檢了不是。”
陸戰凱點點頭。
這個項目看起來不大,但其中利益糾葛卻比想象中麻煩了無數倍,陸戰凱要是沒十足的必要是不會碰的。
羅浩既然沒有懇求自己,他那面也不著急,陸戰凱自然也不著急。
無錯便是有功,陸戰凱深諳其中道理。
很快,“小孟”拎著個食盒走進來。
“領導,羅教授,方主任,飯來了。”“小孟”微笑,躬身,把食盒放到桌子上轉身離去。
“小羅,你該不會弄什么海參小米粥吧。”陸戰凱問道,“自從國足代言海參后,我看見就惡心。”
“沒有,現在也不讓了。從不讓打摜蛋到不讓下班出去喝酒,規矩越來越多,我也不好弄太多。”羅浩伸手,要打開食盒,但方曉搶在他前面當下級醫生。
羅浩也就是客氣一下,見方曉開始動手收拾,他也收了姿態,和陸戰凱閑聊起來。
的確就幾樣小菜,看著簡單而又樸素。
但送到嘴里一嘗,陸戰凱就嘗出來有不一樣的地兒。
“小羅,你這是?難不成是黑燈食堂自己做出來的?不會吧,不會吧!”
陸戰凱連說了兩個不是吧。
“嗐,肯定不是,我暫時沒給ai機器人輸入做飯的程序。”
“老領導,您還記得婁老板吧,他有個從前受了重傷的朋友,我估計是天才綜合征,受傷后覺醒了做飯技能。”
“受傷后覺醒?小羅,你不是隨便開玩笑?”
“不是,天才綜合征很少見,但也能見到。”羅浩笑笑,“那位就在醫院門口租了個屋子做點小買賣,食材都是自己種出來的。”
“我有患者在老毛子那面種地,也有虎林農業連每年給我送點自家口糧田里的糧食,所以就都放在那面,需要就打個電話或者發個信息,做好就送來。”
陸戰凱品咂了一下。
他這個級別的人倒不會羨慕什么口糧田。
現在管得嚴格,下級單位送禮之類的也只會送點土特產,但品質絕對好。
沒想到小羅竟然也吃上了。
“還不錯。”陸戰凱淡淡說道。
“我也琢磨了,和虎林農業連那面聯系一下,但……”羅浩說著,頓了下。
“不行。”陸戰凱直接說道,“口糧田都是農家肥種出來的,和大工業機械化、上化肥種出來的糧食口感還是有差別。這沒辦法,要農林專家來弄出新的種子之類的。”
羅浩點頭,他的確是想以后體檢醫院有體檢餐,讓來體檢的人都能吃到最好的大米。
這人吶,羅浩想著想著忽然笑了。
從前吃不飽飯,漫山遍野的樹都被吃光,放眼望去光禿禿的。現在生活條件好了,竟然想著讓所有人都能吃上最好的貢米。
幾人閑聊著,吃完飯后陸戰凱上車離去。
坐在車上,陸戰凱回憶今天的經歷,從進門開始,ai機器人就有條不紊的帶著自己體檢。
車窗外的陽光在陸戰凱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他松了松領帶,閉眼靠在真皮座椅上。
今日在無人醫院的每一個細節都在腦海中清晰回放——剛踏進玻璃大門時,那臺身著白服的AI機器人就迎了上來。
它的面部表情自然得令人心驚,連眼角的笑紋都與人類別無二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陸戰凱覺得自己應該分辨不出來。
“陸書記您好,我是您的體檢導診員07號。“
那聲音不卑不亢,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度。最讓他詫異的是,這機器人竟能根據他步伐的快慢自動調整引導速度,始終保持半個身位的距離。
采血環節更是顛覆認知。
Ai機器人的動作輕微而溫柔,他本能地繃緊了肌肉。
可那支閃著寒光的針頭竟像長了眼睛,一針見血,在幾乎無痛的瞬間完成了采血。
當AI溫聲提醒“您有些輕度脫水,建議體檢后補充電解質“時,他才驚覺連自己都沒注意到的身體狀態,竟被傳感器輕易捕捉。
最震撼的莫過于胃腸鏡檢查。
吞下那顆智能膠囊后,診療室的環形屏即刻呈現出他消化道的高清影像。
AI機器人一邊標記著胃竇處微小的炎癥斑點,一邊用三維建模展示可能的發展趨勢。
車窗突然映出他自嘲的嘴角。
這些年批閱過無數關于智慧醫療的紅頭文件,直到今天親身體驗才明白,自己筆下那些“顛覆性變革““技術突破“的字眼,在真正的AI面前蒼白得可笑。
每當陸戰凱想到“小孟”的表情的時候,那臺ai機器人都無聲無息的提醒著他:這套系統若真在全省鋪開,恐怕連三甲醫院的主任醫師都要重新思考自己的價值。
“方主任,無人醫院要是鋪開,你怎么看。”陸戰凱忽然問道。
方曉一臉復雜的表情,面對上級領導的提問,方曉竟然猶豫了很久。
最后他嘆了口氣,“陸書記,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很迷茫。”
這話是真話,陸戰凱在方曉的身上能感知到那種面對最前沿科技忽然走入生活的迷茫無措。
一輩子積累下來的臨床經驗忽然就沒什么用了,方曉怎么可能不心生困惑。
“按說我是最早接觸ai機器人的,羅教授第一臺外院的ai機器人放在咱長南,放在我那。”方曉說著,有些驕傲。
“但我雖然從頭就跟著,但卻根本沒看出來是怎么進步的。”
方曉開始給陸戰凱八卦有關的內容,最開始ai機器人是什么樣,羅教授中間給畫皮,包括ai機器人的情商改進,他都能說出子丑寅卯。
當聽到方曉說ai有情商的時候,陸戰凱的面容突然凝固了,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他的瞳孔微微擴張,連呼吸都有一瞬間的停滯。
窗外的陽光斜斜地打在他的側臉上,將那道僵硬的輪廓勾勒得格外分明。
“AI有情商?“他在心中默念著這個荒謬的詞匯,舌根泛起一絲苦澀。
三十年的仕途生涯讓他見識過太多人情世故,他比誰都清楚,所謂情商不過是人類在爾虞我詐中磨礪出的生存本能——這種浸透著血肉溫度的能力,怎么可能被編碼進冰冷的算法里?
陸戰凱突然想起方才體檢時,那臺AI導診員為他遞上溫水時的體貼姿態——不是程序化的服務動作,而是真正觀察到他嘴唇干裂后的主動關懷。
更可怕的是,當他說起老胃病時,機器人眼中流露出的,分明是種感同身受的憐憫?
“這不可能。“他在心底斷然否定,卻聽見某個聲音在反問:如果連共情都能被量化,那么人性中還有什么是不可復制的?
這個念頭像一滴墨汁墜入清水,在他胸中緩緩暈開一片寒意。行政夾克下的后背已然滲出細密的冷汗,黏膩地貼著他的脊椎。
太特么的可怕了,陸戰凱下意識的伸舌頭舔了舔嘴唇。
嘴唇皸裂,肯定不是因為一早禁食水的原因。
羅浩把所有人送走,審核了一遍ai出的報告。
現在ai程序跑多了,漸漸也就順了,沒什么需要羅浩修改的。但他還是像有強迫癥一樣進行審核,沒有一點疏忽。
俗話說男人至死是少年 “喂,陳勇么。”
“哦?有雛形?!”
穩如泰山的羅浩的眼睛極罕見的亮了起來。
“這么快?!”
電話里傳來陳勇的聲音,“說的不是液態神經網絡的事兒,那組里面接連出事,你怎么分不清重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