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很麻煩,送去省城……
這話說得,讓方曉心里升出一股子怪異的感覺——“小孟”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并且越來越像是一名中國式的醫生。
方曉甚至感覺“小孟”不光考慮到患者的病情,甚至連醫保付費以及患者家屬的情緒變化以及各種風險都考慮到了,更多的還有一本正經的推卸責任。
這已經比絕大多數醫生都強了,而它只在自己這面工作了半年不到的時間。
方曉有些感慨。
自己學會推患者是什么時候的事兒?好像主治三四年之后才能厚的下臉皮說這病醫院治不了,國內只有帝都、魔都能治。如果去不了帝都、魔都,至少也要去省城。
說自己能行,這事兒不罕見。
但和陌生的患者、患者家屬說自己不行,這就得要點本事。
“主任,患者經濟情況不允許,的確是難點。”“小孟”很貼心的繼續分析,“要是無法轉去省城的話,我建議找羅教授來會診。”
方曉徹底無語。
他甚至懷疑“小孟”有了自我意識,在挖一個大坑,把自己和羅教授都給埋了。
請上級醫院的專家來會診,那是撒手锏,是自己最后的底牌,可不是什么爛事都能請專家來的。
要是換自己,遇到“小孟”說的情況也肯定不高興就是。至于那家醫院,自己不會再去,直接把當地醫院主任拉黑。
可“小孟”竟然這么水靈靈的把禍禍羅教授的話給說出來。
方曉可沒同意,他還在仔細的思考著。
“小孟”沒有情商,自己不能沒有。
把事情按下去,患者住院后進行常規檢查。
就像“小孟”說的那樣,腹部CT提示:闌尾周圍炎癥。
血常規:WBC:17.52×10·9/L;中性粒細胞百分比:76.1;CRP:156.00mg/L。
而且疝氣補片周圍都是膿汁。
看了一會影像資料,方曉腦子都大了,這病有點復雜。
“小孟”說的沒錯,的確是這樣。患者不光是闌尾炎,闌尾周圍膿腫,附帶著疝氣補片周圍都是膿汁。
要是僅僅把闌尾切除的話,疝氣補片怎么辦?
有那么大一個感染區在,誰能保證手術后沒問題。
別說術后沒問題,有問題才是應該的,方曉都不敢想下去要怎么解決。
他剛上班的時候經常遇到脂肪液化的患者,肚子上厚厚一層脂肪,那時候叫打井,術后經常性需要間斷拆掉縫合線用油紗把液化的脂肪給引出來。
這還是腹腔外的感染,要是腹腔內……還涉及到30天前的手術,復雜程度更高。
方曉有點方。
“主任,要不還是讓羅教授來會診吧。”“小孟”等輔助檢查出的差不多了,再次建議。
“呃”方曉猶豫了一下,拒絕了“小孟”的建議。
還是先全院會診吧。
只是全院會診的時候方曉才發現根本沒有科室能過來看,只能找藥劑科、感染科來說點囫圇話。
一點營養都沒有的話。
折騰了幾個小時,抗生素倒是先上上去了,但依舊沒有頭緒。
方曉猶豫了半天,準備自己開,但又覺得打開后關不上,而且要不要探查、清理疝氣補片,方曉也不知道。
真麻煩啊,方曉抬頭看了眼“小孟”。
“小孟”沒說話,但它的表情,如果真有的話,就是在建議找羅教授。
方曉自己想了半天,也在自己的醫療圈里問了一遍,但沒人能給確定的答案。
等等看,或許縣醫院的抗生素有問題呢,方曉是這么想的。
雖然他也知道這只是自己裝鴕鳥,但畢竟還是有一定概率的。
然而不出意外的話意外還是出現了。
患者輸液后體溫的確是降了,但很快又開始高燒。患者家屬也有點麻木,不知所措,越來越慌。
但他們沒想著埋怨方曉,而是默默的開始籌備后事。
如果患者家屬鬧一鬧,方曉就不猶豫了,可他們不作不鬧,沉默而悲傷的準備后事,這讓方曉有點無法接受。
“小孟”似乎看出方曉的為難,但卻沒有繼續給建議。
方曉也知道ai這面只要自己拒絕了一次,就不會再建議。Ai的程序設定和人類不一樣,不會堅持、執拗而又倔強。
最后實在沒辦法,方曉嘆了口氣,還是撥通了羅浩的電話。
聽到羅浩的聲音后,方曉如釋重負。
眼前似乎滿是光明,慘淡的愁云也消失不見。
“羅教授,大概是這么個情況,影像資料您那面能看見吧。”
“能,我正在看。”羅浩的聲音拉的很長,應該是在看片子有些走神。
方曉不再說話。
“還是手術吧,你和患者家屬交代一下。”羅浩很快給了建議,“術后要放引流條,和普通的闌尾炎手術不一樣,眼前這個患者術后要半個月左右才能恢復。”
方曉根本沒有認真的去琢磨羅浩說下引流到底是在哪下,人家羅教授說什么是什么,哪里有自己置喙的余地。
對此,方曉門清,并且謹守規矩,能不越線就不越線。
雖然方曉沒問,但羅浩還是做了解釋,畢竟方曉這面是要和患者家屬做術前溝通的。
嘀嘀嘀 手機里有雜音傳來。
“方主任您稍等。”羅浩馬上說道,“我接個電話,一會給你回過去。”
方曉掛斷電話,看著“小孟”。
“小孟啊,羅教授給了解決方案,你對手術怎么看。”
“主任,手術難度不好說,我建議還是要遠程手術,讓羅教授或者醫大一院的陳巖陳主任做。”
“哦,是這樣。”方曉哪里有爭強好勝的心思,誰做都行,把問題解決了就可以。
只是……
請羅教授做手術是要遠程手術費的,這筆費用是自費,患者家里的情況比較拮據,方曉知道就這事兒就得說半天。
而且患者家屬還有可能不同意。
有時候錢比命還要重要,或者是他家里根本湊不出來這么一筆錢。
想一想都撓頭,醫生可不是萬能的,方曉嘆了口氣。
“主任,您是在因為手術費的事兒犯愁么?”“小孟”問道。
方曉一怔,“小孟”怎么猜到的。
Ai機器人都特么成精了,還能預測自己的預測,這簡直有點扯。
“有關于遠程手術手術費的費用問題,羅教授原本的意思是要收,不收費的話很多沒必要的手術都得他來做。”“小孟”察言觀色,繼續說下去。
“一個人忙不過來,他在醫大一院那面還有很多手術。”
“小孟”淡淡的解釋著。
這一刻,“小孟”似乎變成了羅浩的嘴替。
方曉笑了笑,這種小事兒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人家羅教授也不差這點錢。
光是一套遠程手術的設備,方曉都沒敢打聽要多少錢,那肯定是個讓自己瞠目結舌的天價。
俗話說男人至死是少年 方曉的手機響起。
“方主任,我這面有臺急診手術,可能要耽擱一些時間。”
方曉直撓頭,他真怕患者病情急轉直下。
但也沒法強求,要求羅教授非要做什么。
首先人家沒這個義務,給做遠程手術是情面,是治病救人的情況,不湊巧的話也就那么回事。
其次羅教授都說了患者家里面困難的話就不收錢。
這種好事兒還要往前排,沒這么說話的。最主要的是,羅教授心里有數,估計那面也是個急診。
等明天吧,方曉已經準備去安撫患者家屬,說的天花亂墜等明天再做手術。
“我這面可能要幾個小時,陳主任有個棘手的患者。”羅浩道,“我給你聯系其他人,等我電話。”
說完,羅浩就把電話掛斷。
聯系其他人?!
方曉怔了一下,摸著鼻子苦笑。
羅教授這是真忙,方曉并沒有腹誹羅浩“臨陣脫逃”,只是感慨他那面似乎有無數的工作,換做是自己的話早就崩潰了。
甚至解釋都沒和自己多解釋兩句,已經忙的飛起。
方曉拿著電話想了想,既然羅教授說是要和陳主任一起上臺,難道是要找醫大一院的帶組教授?
這就有點鬧心了。
方曉相信醫大一院的技術水平,但不相信他們的人品。
與帝都、魔都的專家相比,省城的風氣特別不好,耍大牌、脾氣火爆、一有不順心就摔器械,這都是省城專家的毛病。
這都不算,要是技術水平真的上天的話也就不說什么了。
省城各學科的技術水平也就是中等偏上,比地方肯定是強,但也就那么回事。
一想到馬上就有個不知名的專家聯系自己,方曉的心里就有些沮喪。
自己還得好好伺候,要不然他那面距離羅教授近,手術做出問題說是自己的責任,羅教授心里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那就操蛋了。
打起精神,方曉準備親自和患者家屬做交代。
至于什么會診費的事兒都另說,總有解決辦法,先把手術做了再說。
方曉的臨床交代功底極強,畢竟他天賦不低,也在臨床上摸爬滾打了好多年,從來沒出過事兒,算是老油條。
現在還有大主任的身份加持,一個溝通不算什么。
做完交代,方曉讓患者家屬簽字、按手印。
手機再次響起,是一個陌生號。只是……號碼是帝都的,不是省城的。
方曉有些疑惑,下意識接通電話。
“喂,您好。”方曉客客氣氣的打招呼。
“長南人民醫院的方曉方主任吧。”一個年輕的聲音傳來。
方曉差點沒哭了,自己以為羅教授要給自己找個省城的專家,靠譜的專家,可人家羅教授好像找個博士生來做手術。
這特么的,還能再不靠譜一點么。
“我是,您是哪位。”方曉硬著頭皮問。
“方主任好,我是協和醫院錢主任的博士生,老板在手術臺上,還有不到20分鐘就能下,您那面遠程手術的各種資料已經匯總完成,麻煩您準備一下。”
對面那人客客氣氣的把事情說清楚。
方曉一下子愣住。
協和,錢主任!
現在臨床上正值當打之年的最大的那位大佬!
自己錯怪羅教授了,方曉一咧嘴,遏制住內心深處的激動,連連道謝,“您好您好,您看還需要準備什么么?”
“和患者家屬交代要留置引流條,疝氣補片不能取,要留引流。”
“好,那您看要多久能好?大概就可以,我好和患者家屬交代。”
患者家屬剛按完手印,一只機器熊貓走過來,它腦袋上紅呼呼的。
當機器熊貓走過來或,它一抬頭,把頭送到患者家屬的手底下。
很順手的在機器熊貓的腦袋上把紅色印泥擦干凈。
患者家屬剛擦完印泥,就聽到方曉的話。他倒沒什么想法,起身要走。
“你等一下。”方曉喊住患者家屬。
患者家屬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方曉點頭。
“那好,您還有什么囑咐么。”
“方主任,別這么客氣,您叫我小劉就行,囑咐可不敢當。”
“劉老師,您看還有什么要我做的么。”方曉客氣到了塵埃里。
和那面交流完,方曉紅光滿面,叫住患者家屬。
“你們運氣真好。”方曉說了一句實話。
“啊?”患者家屬怔住。
“一會要遠程手術,術者是全國最頂級的醫生,協和醫院的錢主任。”
方曉興奮的講了幾分鐘,但他的興奮勁兒很快就落空了,基本等同于說給聾子聽。
患者家屬一臉茫然。
“方主任,您水平就很高……”患者家屬最后訕訕的說道。
方曉嘆了口氣,估計患者、患者家屬聽到協和這個詞的時候,腦海里都是協和男科醫院。
他們完全不懂錢主任主刀的遠程手術是什么概念。
方曉有些失望,自己找到協和醫院錢主任做手術,這么牛逼的一件事患者家屬竟然get不到點上。
這簡直讓人失望了,可方曉也沒辦法,總不能拎著患者家屬的耳朵從建國前就講起吧。
就算是講,他也聽不懂,在他的世界里,長南人民醫院的自己就是手術做的最好的那位。
什么協和,他們根本不知道。
簡單解釋后,發現讓患者家屬離開。
方曉手下的一名小醫生湊過來問道,“主任,協和那面給做遠程手術?那得多少錢。”
“錢?”方曉腆胸迭肚,得意的說道,“錢主任在乎那點東西么?我跟你講,錢主任是帶組教授的時候還偶爾跑跑飛刀,現在人家根本不出帝都。”
有錢都不掙?這個精神狀態已經超越了絕大多數人,方曉手下的小醫生完全不理解。
至于協和主任的社會地位什么的,對他們而言更像是皇帝家的金鋤頭,像是東宮娘娘烙大餅,西宮娘娘卷大蔥。
“這么講吧,馬斯洛的幾層需求,你知道吧。”方曉終于抓住一個知道這事兒有多牛逼的人,趕緊吹起來。
要是不多說幾句,方曉覺得自己都得被憋爆炸。
“知道知道。”
“錢主任追求的是別的事兒,而且人家現在在保健組里擔任重要的崗位,經常性會診,沒機會出來做手術。患者的運氣是真好啊,手術竟然是錢主任主刀。”
“可他們掙什么錢?”下級醫生問。
方曉瞥了一眼手下醫生,無奈的笑道,“你以為……算了,讓你想像也想不出來。你那點想象力,還以為錢主任就掙點工資,拿點灰色收入吧。”
的確,基層醫院的醫生完全想象不到帝都最頂級的外科醫生的日常。
放著錢不掙,這對方曉手下的醫生來講屬于腦殼有包的想法。
方曉也不和他多絮叨,馬上準備手術的相關事宜。
這事兒羅教授肯定刷了大臉,自己絕對不能有任何疏忽,方曉心里明鏡一般。
一邊和劉博士聯系,一邊把患者送去遠程手術室。
方曉披掛上陣,給錢主任當助手。
“小方主任,你好啊。”對講器里傳來錢主任的聲音,“我說話你能聽到吧。”
“能能能,是我是我,錢主任。我要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到位,您直接說,罵人也行,怎么方便怎么來。”方曉連忙說道。
“小羅博士弄的對講器,這玩意算是返璞歸真了吧。”錢主任沒和方曉客氣,而是哈哈一笑,“準備手術吧。”
“我也沒想到羅教授會用對講器做遠程手術,在我的認知里,這玩意通訊范圍就幾百米。有一次我和朋友出去玩,五臺車,每臺車都配了對講器。”
方曉一邊準備手術,一邊順著錢主任的話題說下去。
他機靈的很,對面還是全國最大的那位大佬,方曉已經把自己的狀態調節到最佳程度。
“車隊之間的距離在100米內,對講器的聲音很清晰,200也行,超過500米就開始有噪音了,極限距離是一公里。”
“可羅教授好像是網購的對講器。”
方曉說著說著,看了一眼小米的對講器。
這個牌子很常見,雷總的五字真言也是方曉經常說的。
但方曉卻沒想到小米竟然還產對講器,自己在長南,錢主任在帝都,1300多公里,對講沒有延遲,和打電話一樣方便。
“小羅博士總是弄這些稀奇古怪的事兒。”錢主任笑道,“用著方便就行,別的無所謂了。患者的情況我都知道了,一會先切闌尾,方主任您簡單配合我就可以。”
簡單配合,這是往好聽了說。
其實錢主任的意思是——我小心做手術,你別有自己的想法,最后反而導致手術失敗。
方曉能聽懂人話。
手術開始,方曉先按照錢主任的意思在患者的肚臍眼上打了個孔。
單孔腹腔鏡常見,雖然里面的情況復雜,但錢主任依舊選擇了單孔腹腔鏡。
“方主任,這患者我聽小羅博士說是ai機器人建議請專家手術?”
一邊做手術,錢主任一邊詢問。
“是,ai機器人看完相關資料后就建議我給羅教授打電話。當時我還有些猶豫,畢竟只是一臺闌尾切除術,犯不著請羅教授。”
“哦,是這樣,它們的自我分析能力很強啊。”錢主任輕聲說道。
聲音雖然輕,但小米對講器里卻清楚的傳來錢主任的聲音。
聲音保真度很高,方曉甚至都能看到錢主任的表情。
“現在我這面越來越離不開ai機器人了。”方曉笑道,“錢主任,您那面也用么?”
“也開始用了,幫著小羅博士找找毛病。不過據我所見,問題不大,ai機器人和人類相比有著天然的優勢。”
“哦?比如說呢。”
方曉和錢主任交流著有關于ai機器人的使用心得。
論手術,方曉和錢主任之間不知道隔著多少大層次。可要是說起ai機器人的使用,方曉就不困了,他可是第一批次使用ai機器人的。
對ai機器人,方曉有自己的心得。
一臺手術做的極快,闌尾被切掉拿出來后錢主任就開始探查周圍組織。
疝氣補片周圍都是膿汁,方曉知道自己最開始的想法是錯誤的,眼見為實,這么看根本不能手術把補片給取下來。
手術做到這一步,錢主任的操作就是方曉不能理解的了,看著錢主任一步一步的游離,方曉甚至都不知道錢主任在做什么。
最后錢主任留置了一個引流條在極深的位置,這才宣布手術結束。
“術后應該1015天就能拔出來,每天給我看看情況,我來分析。”
“謝謝錢主任。”
“害,太客氣了。這種情況你們不多見,算是患者比較倒霉,遇到罕見的兩種病合在一起的事兒,但我這面多見,算是比您那面有點經驗。”
錢主任說的客氣,但方曉不會當真。
難不成還要自己跟錢主任……方曉都不敢想,要是那樣的話自己得多不懂事。
“李姐,你說話聲怎么啞了。”
手術解釋,器械護士和巡回護士在數數,堅持到數完,器械護士問道。
“昨天我兒子非要吃哈密瓜,買了又說不甜。總不能扔掉吧,我就都吃了。瓜甜的齁嗓子,這孩子真是該打。”巡回護士啞著嗓子斥道。
方曉忽然看見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的“小孟”似乎有個不經意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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