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羅浩直撓頭,崔老這個點給自己打電話干嘛。
“小羅博士,我到省城了,你是在醫大一院吧,位置我發給你了,你核對一下。”
“???”羅浩一怔,崔老這老小孩的脾氣怎么這么濃烈,說來就來,還不提前跟自己打個招呼,來了之后才給自己打電話。
這是有什么急事?
“崔老,是這里,您還在飛機上么。”
“已經上車了,核對一下,你該做手術做手術,不用管我,介入科是吧,我去辦公室等你。”崔老根本不給羅浩反駁的機會,直接定下來接下來的行程。
說完,電話就被掛斷。
羅浩很是無奈,崔老直接殺過來,這一點羅浩喜聞樂見。
葉青青不知道要去哪,自己能幫她多準備點就多準備點,可崔老這也太急了一些。
身體略有點疲憊,羅浩回到辦公室,坐在自己的位置閉著眼睛養神。
老孟也沒打擾羅浩,只是自顧自的干著活。
很快上班時間,走廊里開始喧囂起來,醫生護士患者家屬的聲音都有,熙熙攘攘,煙火氣十足。
“請問羅博士在么。”
羅浩聽到崔老的聲音,從椅子上站起來,站起來的一瞬間眼睛還是閉著的。
“崔老!”羅浩隨后臉上笑容洋溢,伸出手,熱情的走向門口。
噠噠噠 機器熊貓跟在羅浩身后。
崔老瞪大眼睛看著羅浩和……他身后的機器熊貓。
醫院里竟然有這種東西,這可的確是稀罕物。
念頭剛起,他的手就被羅浩溫暖的手握住。
“崔老,您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好去接您。您這樣,真是太讓我不好意思了。”
“沒有,也是臨時起念,想來你這面看一眼。”崔老淡淡的說道。
他沒告訴羅浩自己面對的問題,家傳淵源,對于中醫世家來講有著何等重要的意義崔老并沒說。
這些天他天人交戰,最后臨時起念來省城看一眼羅浩與他所謂的金針拔障術,等看完后再做決定。
清河崔氏的古舊觀念在崔老的腦海里根深蒂固。
“崔老,您里面請。”羅浩沒有發問,而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說道。
“今天忙么?”崔老問道。
他環視四周,羅浩醫療組的幾個小醫生都起立迎接自己,至于其他根本不認識自己的醫生更多。
崔老沒有走進辦公室,人家要交班了,自己進去鬧的大家都尷尬。
“不忙,明天是手術日,昨天晚上來應付了一個急診……尸檢。”
“???”崔老感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尸檢,還有急診的,而且小羅博士的工作挺雜啊,連尸檢都有接觸。
“那你給我找身白服,帶我去你們中醫科,我聽聽你家秦主任和你給我講金針拔障術。”崔老也不客氣。
羅浩微笑。
崔老身材矮小,羅浩讓莊嫣拿了一件她的白服給崔老穿上。
哪怕是莊嫣的白服穿在崔老身上依舊顯得有點寬大,有些不合身。
“崔老,這面請。”
羅浩也沒交班,和袁小利招呼了一聲帶著崔老去中醫科。
一早的醫院人來人往,崔老早就見慣了這種場面,并不覺得什么。
順著扶梯來到門診四樓,中醫科門前做了好多候診的患者。
“你們這兒不錯啊,很多地方的中醫科就是開藥,更多的走的是理療、針灸、拔罐。”
“我們秦主任水平還行,而且肯鉆研,有那么一股子勁兒。前一陣子他研究針灸治療鼻炎,幾乎抓一個來找他看病的人就扎幾針。”
“哈哈哈。”崔老大笑。
現如今這種鉆研技術的中醫并不多了,能在這里見到一位,的確讓崔老有些驚喜。而且這種心態他太了解了,自己年輕時候也是這樣。
“鼻炎么?我這幾年和清華大學、同仁醫院研究難治性鼻竇炎的原理,后期我有參與。”崔老笑過之后淡淡說道。
“哦?難治性慢性鼻竇炎鼻息肉復發的那個研究?”羅浩問,“出成果了么。”
“你知道?”
“我去參觀過,那時候找到了鼻息肉中的免疫記憶細胞,后繼我就不知道了,這個項目我沒跟蹤,畢竟我不是搞耳鼻喉科的。”
崔老忽然站住,認真的打量羅浩。
“崔老?”羅浩疑惑。
“別人家的項目,你跟著去看什么?”
“看看試驗的想法,有些想法是有借鑒意義的。而且我年輕,好奇么。”羅浩溫和解釋道。
崔老想了想,微微頷首,“成果還沒有,但我參與后發現用針灸的方式可以讓你們說的鼻息肉中的免疫記憶細胞減少,體現在現實中,就是難治性慢性鼻息肉可以被治愈。”
“崔老威武!”羅浩贊道。
崔老見羅浩的眼睛里沒有異樣的光,他搖了搖頭,畢竟不是做這個的,一點都不見羅浩興奮。
“崔老,我昨天忙了一夜,沒什么精神頭,您多體量哈。”羅浩解釋道。
羅浩能感知到崔老心里的某些情緒,便解釋道。
當他說到腦組織變成凍豆腐狀,崔老也驚訝莫名,羅浩也沒賣關子,很快說到了最后的解釋。
“原來是雙氧水啊。”崔老忽然頓住。
“哦?您那面有相關的研究?”
“沒有,我就是想起了古籍里的一些說法。”崔老道,“從前的伴讀小書童,大概就是做這個的。不說這個,沒什么意思。”
羅浩笑笑,和門口的到診護士打了個招呼,隨后帶著崔老走進中醫科門診。
秦主任的診室門口已經有人在候診,他們走的是里面一個就診的,走廊里一個候診的,其他掛秦主任號的患者都在大廳里等候的模式。
秦主任正在給患者針灸,見羅浩來了,秦主任只是招呼了一聲,便專心針灸。
他一邊扎針,一邊手腕用力,輕輕帶動針灸針,在穴位里點了幾下。
要是用神乎其神的說法,這應該叫鳳凰點頭,通俗點叫小雞啄米。
崔老背著手看著,沒多說話。
等患者帶著一腦袋針被護士領到隔壁休息室的時候,崔老使了個眼神,羅浩會意,回手關門。
“迎香穴的三點頭做的還不錯,你師承何方?”崔老沉聲問道。
“我是省城醫科大學畢業的,本科學歷,沒師承。”秦主任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他雖然不認識崔老,但在這個瘦小枯干的老人身上感知到了一種強大的氣場。
而且是羅浩領進來的,張嘴就問自己師承,肯定是中醫界的大佬。
所以秦主任沒有絲毫怠慢,恭敬客氣的回答道,腦海里不斷琢磨著這位到底是誰。
“沒有師承,都是自己領悟的么?”崔老悠悠問道,他的語氣里已經有了些欣賞。
“嗯。”秦主任點頭。
“行,下個患者我來針灸,都是鼻炎么?”崔老問。
秦主任一怔,看向羅浩。
“這位是廣安門中醫院副院長崔老。”羅浩連忙介紹。
秦主任覺得自己身子一軟,一股電流從腳后跟直沖后腦海。
就像是一根碩大的針扎在太溪、照海、水泉穴上似的,那種電流刺激的感覺油然而生。
“總的來講還不錯,雖然有些瑕疵,但都是自己瞎捅咕出來的,算悟性很高了。”崔老淡淡說道。
秦主任連忙請崔老坐下,甚至連崔老說的是什么他都沒注意到。
“不用,叫下個患者進來吧。”
秦主任去打開門,把門外候診的患者叫進來。
崔老簡單詢問了病史,讓患者坐好,打開一包一次性針灸針,手捻針便扎在鼻翼外緣中點旁,鼻唇溝中的迎香穴上。
秦主任目不轉睛的看著,像崔老這種老中醫行針的時候都不讓人站在一邊看,哪怕是他帶的研究生什么的也不行。
據說有祖訓,別說是學,連看一眼都不讓。
這次機會可以說是千載難逢,秦主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仔細認真的看著崔老的動作,注意所有細節。
崔老的手腕微微顫抖,看起來像是帕金森,但秦主任心中一凜。
自己只能做到針灸針在穴位里抖三下,可崔老卻能做到抖五下,而且看上去行有余力,要是有需要的話,至少能抖七下。
這?!
這就是家學淵源?!
迎香穴、合谷穴、鼻流穴、鼻通穴、二間穴依次落針。
每個穴位落針看起來差不多,但還是有區別,鼻流穴和二間穴的針刺極深,抖動的頻率還是幅度都要比其他穴位大。
秦主任努力記住所有的細節,不知不覺中,秦主任的臉已經漲的通紅,額頭鬢角有汗冒出。
“伸手。”崔老淡淡說道。
患者不明所以,但還是伸出雙手。
合谷穴。
針灸針從手背刺入,手掌處刺出來。
一針七抖,秦主任正專心致志看著,患者一聲慘叫。
叫聲中帶著濃厚的鼻音。
一聽就知道是鼻炎患者。
“喊什么喊,針灸呢,別亂動,小心把你扎成半身不遂。再說,你疼么?”崔老斥道。
“針,針,針透出去了!”患者語無倫次的說道。
“什么透出去,那叫透過去!不疼瞎喊什么。”崔老道。
他的語氣很硬,羅浩有好久都沒聽臨床醫生這么跟患者說話了,帝都的專家就是不一樣。
“是是是,醫生,我不會死吧。”患者差點就哭出來。
“安靜點,你沒覺得鼻子通氣了么?”崔老問道。
患者恍惚中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可羅浩注意到了。
從患者驚訝再到患者說——我不會死吧,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他的鼻炎都在迅速好轉。
到最后,患者的鼻炎幾乎已經治愈。
一句話的功夫,就好了?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羅浩親眼目睹之后,心里更加熱切。
羅浩知道這是崔老為了展現自己的手段,所以做了加速,現在好是沒有意義的,至少對疾病的治療是沒有意義的,意義在于讓患者配合。
“啊?我鼻子能呼吸了!真的能呼吸了!!”患者驚喜交加。
“啪”
崔老一巴掌抽在患者后腦勺上,不悅的斥道,“想什么呢,讓你老老實實的坐著,沒聽到啊。再這么不老實,就給我滾出去。”
羅浩和秦主任都沉默了下去。
只有崔老這種家學淵源的老中醫才敢這么說話,放到醫院里,患者回手就是一個投訴。
哪怕秦主任自己都不敢這么和患者聊。
“哦哦哦。”患者驚喜交加,連忙坐穩。
崔老也不著急,不斷捻著針。
針扎在各個穴位上并不算完,崔老還在不斷捻針進行治療。
真正的針法就在現在的細節中,羅浩凝神看著,秦主任也看著,目不轉睛。
漸漸地,秦主任腦門上的汗水開始氤氳升騰起來,像是內功高手在運功一樣。
五分鐘后。
“砰”
秦主任一下子栽倒,腦袋撞在洗手盆上,發出一聲悶響。
崔老斜暱,唇角微微一動,鄙夷不屑的神情溢于言表。但他沒有說話,更沒扶一把的念頭,只是專心的捻針。
羅浩連忙扶起秦主任,見他沒什么事兒,這才放心。
“看了也學不會,還拼命要記住。”崔老道。
“……”秦主任無語,他的大腦已經宕機,正在重啟狀態。
“小羅博士,你記住多少?”
“都記住了,回頭ai機器人就能給患者用。”羅浩不動聲色的回答道。
“哦?”
崔老一怔。
小羅博士這話說得可有點大!自己剛剛的針灸看著簡單,其實細節有無數,自己當年也是學藝五年,實踐八年才有心得。
“您先做著,明天再說。”羅浩微笑。
崔老頷首,讓患者出去等著,兩刻鐘后拔針。
患者出門的時候不斷用力呼吸,興奮的大喊大叫——我好了,我好了。
把下一個患者叫進來,崔老把針灸針交給羅浩。
“崔老,我沒執業證。”羅浩道。
崔老像是看怪物一樣看羅浩,這句話比羅浩看一遍就學會了自己祖傳針法還要詭異荒誕。
“真沒中醫執業證,我做金針拔障術都是在209所里,患者也是所里的老前輩,所以就仗著膽子試了試。”羅浩解釋道。
雖然崔老眼高于頂,讓人心生不悅,但羅浩還是保持著尊重。
而且羅浩知道崔老的意思。
“嗯,那我來,我做三個,你看仔細。”
“清華大學和同仁醫院研究了十年,只知道免疫記憶細胞在作祟,等治療手段出來,不知道要到哪年。當時找到我,我去嘗試。”羅浩解釋道。
他很茍,哪怕崔老的意思也不行。
崔老一邊行針,一邊和羅浩閑聊,聊著當年試驗的內容。
“喏,每次行針后都要他們取組織,鏡下看。對照組什么的我也搞不懂,但他們能給我提意見。大概用了半年時間,我總結出這套針法。”
“算是我自創的,和祖訓無關,你看可以么小羅博士。”
崔老一邊行針一邊解釋。
“害,崔老您看您說的。”羅浩笑道,“不都跟您講了么,您只要想看金針拔障術就來,唐老可沒說不讓我傳給別人。”
崔老微微一頓,這小羅博士陰陽起人的時候可是不留情面。
他唐由之可以,我就不行?
但崔老只是笑笑,他認為羅浩在用激將法。
幾個患者做完,秦主任剛剛重新開機,他看都不敢再看,只是抹著冷汗。
剛剛用腦過度,秦主任有一種驟然低血糖的感覺。
緩了好大一會這才緩過勁兒來,但也就是好了一點,現在眼前還冒著金星。
但他一眼都不敢多看,等著過幾天找小羅教自己。秦主任對羅浩是有信心的,自己學針法,學到低血糖;小羅也一直看著,但卻沒有絲毫感覺。
至少外表看起來是這樣的。
“行,還有患者么?”
“沒了沒了,我上午約了8個患者做鼻炎針灸,您老都給做完了。”秦主任連忙說道。
“那行,我左眼有白內障,小羅你給我拔出來。”崔老穿著白服,伸手把花白的頭發捋順,坐在椅子上肩背挺拔。
羅浩萬萬沒想到崔老竟然要以身入局,讓自己給他拔白內障。
“崔老,您……”
“現在沒患者,我是以醫學界老前輩的身份跟你說的。”崔老不屑,“209所的老前輩是前輩,我就不是?還要簽字?你以為做呲了我兒子會來找你?”
羅浩吁了口氣,知道崔老露了一手后自己也要“等價交換”。
但崔老想多了。
羅浩微笑,“崔老,可以,您稍等啊。”
讓秦主任取來陳勇給打造的針盒,里面有一次性針灸針,韻養了不知道多少天。
看見針盒后崔老愣住,“這是雷擊木做的?”
“是。”
不動如山的崔老的手都開始發抖。
“工業成品,在姑蘇工業園區那面有基地生產,因為用處不多,所以每個月生產幾噸也就差不多了。”
“幾噸?”
崔老第一次見人用噸來形容雷擊木,一時語塞。
“我組里有個醫生喜歡,這盒子就是他給秦主任做的。崔老您要是喜歡,我讓他給您做幾個帶回去。”
崔老的手微微顫抖,控制不住的那種。
“左眼,是吧,我先看一眼。”羅浩道。
“看什么?”
“去眼科看一眼,明確白內障的位置。”羅浩道。
“羅教授!”秦主任訕訕的插話,“我這面進了一臺機器。”
“哦?”
“這不是最近開展金針拔障術么,我按照您的說法,去眼科搶了一臺機器過來。”
先說是“進”,又說是“搶”,羅浩微笑,他懂秦主任的意思。
把機器要過來,然后每個月給眼科折舊就是了,這樣的話中醫科基本不承擔風險。
消耗的是秦主任的臉皮、面子。
“那行,看一眼。”
“這面請。”
去隔壁的屋子,拉上窗簾,羅浩看了一眼崔老白內障所在的位置,心中有數。
回到診室,讓崔老坐好,羅浩拿出訂制的金針拔障術的針灸針。
“崔老,您老下次再來一定要跟我說一聲。”
“弄的我措手不及,昨天晚上忙了一夜,我到現在都還沒睡覺。就一早接到您的電話,在辦公室里打了個盹。”
“小羅博士,你怎么這么多事,是不是沒把握,在這里找轍呢。”崔老不屑道。
“不是,喏,已經出來了。”羅浩手里捻著針灸針,針尖上帶了一層白色的膜狀物。
“???”崔老閉眼,睜眼,人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法似的。
“已經拔出來了,您要戴眼罩24小時,明天這時候拿下來就行。”
“要是著急的話,明天一早摘掉就可以了。”
“崔老,拔出來的白內障您要么。”
“咯咯咯”崔老想說什么,但聲帶被繃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有任何炫技,甚至崔老都沒感覺,眼前就清明了無數。
那條白色的白內障已經在說話間就被羅浩給取出來,探囊取物一般。
“崔老?”
“崔老??”
羅浩見崔老不說話,就讓秦主任拿眼罩給崔老的眼睛遮擋住。
“你怎么行的針?”崔老緩了幾分鐘,這才喃喃的問道。
“我帶您去個好地方。”羅浩笑道。
“什么地方?”
“專門做類似手術的地方。”
“???”崔老怔住。
“看見您就知道了。”羅浩笑道。
崔老戴著眼罩,跟羅浩出了門。秦主任想跟著,被羅浩拒絕。
回科換衣服,羅浩準備帶著崔老去社區醫院。那面和帝都龐克莊的無人醫院類似,甚至因為離得近,有些東西比那面還要好。
“把微波爐撤掉!”
回到病區,羅浩就看見袁小利指揮護士把微波爐搬走。
“這是干嘛呢。”崔老問。
“害,我家沈主任心善,覺得患者住院不容易,花費高,有時候剩飯剩菜只能放在熱水器上熱一熱接著吃,就弄了個微波爐。”
“哦?為什么要撤掉?”
“早晚得出事,估計是出事了。”羅浩很平淡的說道。
崔老不收住院患者,對這些不太了解,一邊換衣服一邊問,“為什么,小羅博士。”
“那玩意熱東西,一分鐘一塊錢,估計是有患者家屬不高興了,拍下來發到自媒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