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吧。”羅浩上車就打開空調。
天氣已經轉暖,但夜半風寒,穿的也不多,馮子軒上車后瑟瑟發抖,腿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樣上下顫抖。
“主要是這里面陰氣十足,透心涼這詞還真就不是個形容詞,就特么是白描。”馮子軒道。
他回頭看了一眼尸檢室所在的大樓,外面有白熾燈的燈光照著,把整棟樓都籠罩在一層陰森森的光芒中。
“也不知道是誰設計的。”馮子軒抱著膀斥道,“生怕別人不知道這里鬧鬼么,弄的陰森恐怖。”
“咦?真的鬧鬼?”羅浩問。
“據說是,這面建筑里面都是紅色的。”
“前些年,尸檢還在醫科大學的時候,學生們總能遇到古里古怪的東西。”
“后來學校提意見,那面也越來越正規,就搬走了,成立了正式的技術部門。”
“建這棟樓的時候,據說伏牛山的齊道長還有參與。這么多年過去了,齊道長是一點都不見老。他們把自己保養的是真好,羨慕。”馮子軒有些感慨。
“不至于,不至于。”羅浩笑道,“衙門口陽氣旺,鬼也怕。”
馮子軒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不利于團結的話還是不要說的好,哪怕只是和羅浩吐個槽。
“小羅,今天的事兒我反思了一下,現在遇到事兒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到你。”
“應該的。”羅浩點點頭。
今天自己搖人再搖人,算是順利解決了這個疑難點。如果換做他們自己折騰,蓉城尸檢那面未必有妥善的途徑就是。
“害,要是什么好事兒也就算了,今天這事兒極有可能感染陌生的病毒。下次,我要壓制自己的念頭。”馮子軒很認真的說道,“是真的,我看見死者腦子里都是凍豆腐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
“怎么說呢,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想都沒想就給你打電話。現在回憶起來,拿手機,打電話都是下意識的。”馮子軒回憶著,感慨著。
“馮處長。”
羅浩已經扎好安全帶,目視前方,認認真真的說。
“即便您不給我打電話,要真的有事兒,估計上去的也是我。所以,別客氣。換人,還真未必能解決的又快又好。”
“呃……”馮子軒一怔。
他知道羅浩應該是有其他身份,但這種事兒都保密,羅浩不說,他也不問。
今天羅浩剛說的話,印證了某些事情。
“我今天感慨挺多,算是爹味兒十足,跟你多絮叨兩句。”
“馮處長,爹味兒都是小孩子叛逆期覺得的。人生么,總歸是要有仙人指路的。把仙人指路認為是爹味兒,這就很無語了。”羅浩笑道。
馮子軒卻沒笑,而是沉聲說道,“本事太大的人,容易有兩種毛病,我從前一直自己勉勵自己,但跟你比,還是送給你好了。”
“第一呢,是知足以拒諫。你的知識結構,你所知道的東西以及你背后若隱若現的大勢力,足以讓別人說你什么,你反駁別人什么。
反駁的還合情合理,別人只能認為是自己錯了。”
“第二呢,更重要,叫言足以飾非。你說的任何話,都能用自己的知識來掩蓋,哪怕有錯誤,繞幾次后別人也就糊涂了。”
“這雖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次數多了,總會讓人產生一種老子天下無敵的想法。”
“我最早去醫務處的時候,是兩位院長把我調過去的。當時醫務處積壓了10多年的76個重大醫療糾紛。我拿出半年時間,一個一個啃,一個一個賠。”
羅浩微笑,他知道馮子軒說的賠可不是患者家屬獅子大開口,要多少給多少,醫務處這面照單全收的那種簡單處理。
之所以醫療糾紛會積壓,是因為賠償額太大,別人搞不定,甚至連醫大一院這種龐然大物一口吃進去都要轟然倒塌的。
能解決這種“歷史遺留問題”,證明了馮子軒的能力。
“半年,只用了半年時間,我解決了72個重大醫療糾紛,剩下的都是有別人打招呼,我碰不得。”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厲害啊。”馮子軒嘆息。
“不是您覺得,是真的厲害,我在東蓮礦總醫務科干過,了解這方面的難處。東蓮礦總的體量比咱醫大一院小多了,我都啃不下來那么多醫療糾紛。”羅浩一邊笑,一邊開車往回走。
“我去洗浴,好好泡個澡,搓個澡,干凈一下。小羅,你要不要一起?”
“洗浴就算了,我不是很習慣。”羅浩笑道。
“你一北方人,怎么學了南方這么多臭毛病。”
羅浩笑而不語。
“行,今天的事情真是太辛苦你了。”馮子軒最后蓋棺定論。
只是他蓋棺定論的語氣不像從前那么強硬,甚至帶了一點點下位者的恐懼,只是馮子軒不屑于掩飾。
兩人聊點閑天,羅浩把馮子軒送到附近最大的洗浴中心。
只要不上某一層樓,洗浴中心還是很好的,屬于那種娛樂綜合體,能吃能玩能睡,全面的很。
來這里洗個澡,全面放松一下身心,相當于出獄后洗洗干凈,羅浩懂馮子軒的意思。
都收拾完,羅浩想了想,看天色見亮,便開車直奔醫院。
這個點了,還是直接去醫院的好一些。
下了電梯,羅浩竟然迎面看見孟良人。
他帶著“小孟”,正在準備上電梯。
“老孟?你這是干嘛去?”羅浩有些驚訝。
孟良人也像是見了鬼一樣,又像是做了什么錯事,一臉局促。
看了一眼“小孟”,羅浩笑道,“是老總睡覺呢,有急會診,你去幫他看一眼?”
這種事兒違反原則,但原則這種東西也就那么回事,老孟也有會診資格。只要不較真,那就沒什么事兒。
“是,羅教授。”孟良人迅速調整好心情,點頭應道。
“什么科?你等我,咱倆一起去。”
羅浩依舊精力充沛,不見絲毫疲倦。
換了白服,羅浩把白服整理的一絲不茍,笑吟吟的找到在電梯門口等自己的孟良人和“小孟”。
“婦科,一個女性患者安裝環,突發惡性高血壓。”
“哦,是腎動脈狹窄導致的?”
羅浩一語中的。
“羅教授,您猜的這么準?!”孟良人也有點驚訝。
“年輕人,一般突發惡性高血壓都是腎源性的,其他位置也有,但并不多。胡亂一猜,沒想到就猜中了。”
“嘿嘿,厲害。”孟良人豎起拇指,毫不羞澀的稱贊。
“羅教授,您怎么來的這么早。”
“不是起的早,而是根本就沒睡呢。”
羅浩把昨天發生的事情簡單講了一遍。
孟良人聽傻了眼,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羅教授就做了這么大的一件事。
腦子變成凍豆腐?!
這種疾病孟良人連想都不敢想。
“ai數據庫里沒有尸檢相關的結果,我明天找周老板聊聊,看看能不能找隔壁部里面把相關資料輸入進去。”羅浩下了電梯,和老孟隨便聊天,“按說不應該。”
“醫院誰也不傻,不會給患者用那么大劑量的雙氧水的。”
“那倒是。”
羅浩隨口敷衍了一句,一看就沒走心。
孟良人也不在意,羅教授肯定有他的想法,自己就不要多操心這種事兒了。
來到婦科病房,一堆人堵在門口,羅浩感受到那種若隱若現的戾氣,覺得奇怪。
不就是個腎動脈畸形導致的惡性高血壓么,下根支架就好了,何至于這樣,家里估計是太過于關心患者了吧。
好像也不對,羅浩走進走廊后馬上注意到那種濃烈的敵意是對病房門口靠墻吊兒郎當站著的男人。
“怎么回事?”羅浩問婦科的住院老總。
“患者家屬說不治了。”
“啥?”羅浩一皺眉,“我看看患者的資料。”
進辦公室,羅浩和“小孟”一起掃了一眼患者的臨床資料。
就像羅浩“猜”的那樣,是左腎動脈畸形導致的腎性高血壓,診斷沒什么難度,治療難度也不高,下根支架就行。
至于支架的選擇,那就要看患者家里的經濟條件了。
這種病,至于么?
羅浩有些詫異。
“老總,到底怎么回事?”羅浩看完資料后問道。
婦科住院老總滿臉疲憊,一看就知道一夜無眠,但她臉上的鄙夷卻藏都藏不住。
她也沒有故意隱藏,“我就沒見過這種渣男,都什么玩意。”
“惡性高血壓突發的時候我們都急蒙了,但就他一個人逍遙。”
“看他的架勢,應該是盼著早點出事,一點都不積極。”
“等診斷明確,羅教授您猜他說什么?說不治!”住院老總氣憤的說道,“這都什么事兒。”
羅浩和老孟都無話可說。
醫院里什么人都能見到,這種天性涼薄的人肯定也不少。但涼薄到這種程度,一點都不遮掩的卻極少見。
人么,大多都要點臉,不至于像那個站在走廊里的男人一樣,張嘴就不治。
“這,唉。”孟良人嘆了口氣。
“他說,患者生孩子的時候問了他一個問題,說要是有事兒,保大還是保小。他說,啥都不保,費錢。”
這算是人說的話么。
羅浩無語。
“那還用我們看么?”孟良人問道。
“隨便寫一筆吧,建議手術就行,反正家里面已經簽字準備放棄了。”住院老總心力交瘁。
雖然這種做法又一次違背了會診原則,但畢竟沒那么多原則可以講。
現在進去看患者,大概率會和男人產生沖突。
羅浩也沒堅持。
這人吶,很多都是命。
羅浩可沒太多的想法。
“行,那我們回去寫一筆,一定要篩查大動脈炎,大動脈炎的發作期是不能手術的,還得先治療。”羅浩叮囑,不知道是在和孟良人說還是在和婦科住院老總說。
話音剛落,羅浩忽然覺得自己看見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
“小孟”的手指在動著,看樣子和陳勇似的。
陳勇給ai系統輸入了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羅浩心里有些不悅。
他凝神看著“小孟”,只要“小孟”有什么特殊的舉動,羅浩就要隨時隨地關機。
但“小孟”還是很聽話的,只是掐算后就恢復正常,老老實實的跟在孟良人身后。
仿佛剛剛一切都沒發生過,只是一個幻覺。
羅浩和老孟回病區,他自己來到防火通道,剛要給陳勇打電話,忽然手機亮起,陳勇的電話打過來。
“羅浩,有一個古怪的患者,你跟老孟說先穩住。”
“啥?我就在醫院,沒有古怪的患者。”羅浩心中一凜,順著陳勇的話說下去。
“你就在醫院?小孟在你身邊么。”陳勇也有些疑惑。
“在。”
羅浩把剛剛的事情講了一遍。
“你別管了,這事兒交給我。”陳勇篤定的說道。
“發生什么了?”
“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你確定你愿意聽?”陳勇反問。
而他那面已經傳來小電驢啟動的聲音。
“你要騎著齊道長的小電驢回來?”
“要不然呢?我踩著飛劍回來?我怕剛剛升起來,唰的一下就飛過來一枚導彈把我給擊落。”陳勇的脾氣似乎有點差。
這是有起床氣,羅浩心里想到。
自己還沒生氣怎么陳勇就開始生氣了呢。
不過羅浩很快安慰了一下自己,“陳勇,我剛剛看見小孟的手指在掐算,是你輸入的程序?”
“是給方寸山輸入的,正常算命,但卻遇到了古怪,醫院里有臟東西。”
羅浩沉默。
按說年輕患者,極少遇到類似的情況,很多都是天生的。但羅浩用資料庫檢索發現患者生孩子的時候做了相關檢查,都沒問題。
也就是說腎動脈狹窄是在生完孩子一兩年內發生的。
這種也不是說沒可能,但可能性極低。
羅浩坐在防火通道里,想著陳勇說得話。
的確,類似怪力亂神的東西陳勇可以說,可以做,但羅浩在心里有一種抵觸。
如果用科學解釋,可能涉及到很多現有科學解釋不了的內容。
羅浩干脆不去管,讓陳勇折騰去好了,他對陳勇是有一定認知的——這貨就是看著不靠譜,其實還算好,直到輕重緩急。
看了一眼時間,大概六點,羅浩給周老板留言,很快電話回撥。
羅浩給周老板講了一下昨晚腦組織變成凍豆腐的死者情況。
“這種啊,倒是我忽略了。”周老板淡然說道。
“醫院里也經常發生,至少在30年前,還沒你的時候,一年總要發生幾例。”周老板淡淡說道。
羅浩是真沒想到這種事情還有先例。
“那時候我就愿意用雙氧水沖洗,咱胸外科的雙氧水用量小,和普外科不一樣,所以出事都是普外科出事。后來有一次我參加醫療事故的尸檢,發現患者的腦組織有你說的這種變性。”
“那病歷里為什么沒有體現?”羅浩問道。
“病歷封存了,臨床醫生怎么知道尸檢結果?”周老板斥道,“你是不是忙了一夜還沒睡醒,還這么有精神頭。”
羅浩汗顏。
的確,這一夜簡直太忙了點,的確沒想到病歷被封存的事兒。
“老板,您準備怎么做?”
“只要是和醫院有關系的尸檢結果也要接入數據庫,你忙你的,這件事我去弄。”
“好咧,老板您注意身體。”
“竹子怎么樣?野生的話沒什么風險吧。”周老板說完正經事,馬上提到了竹子。
“在秦嶺那面,我每天都有在視頻里看。這家伙的日子過的,好像很逍遙。”
“野外辛苦,你多看著點,被傷到竹子。”周老板絮絮叨叨的囑咐。
羅浩心里嘆了口氣。
老板對自己的關愛現在已經轉移到了竹子身上。
不過竹子在秦嶺的確逍遙自在,不是羅浩瞎說的。竹子每天就是吃喝玩樂,這幾個月又帶了三只懷孕的雌性大熊貓回基地。
甚至要是按照這個速度走下去的話,大熊貓的野生繁殖計劃要換一頭成年雄性大熊貓了,畢竟竹子的后代已經很多,再多下去也沒什么意義。
在這一點上竹子根本不像是大熊貓,一般大熊貓對繁殖后代都沒什么興趣。
它倒像是陳勇。
也不知道是不是陳勇把竹子給“傳染”了。
周老板絮絮叨叨說著有關竹子的事兒,已經嚴重超出了關愛的程度,羅浩甚至有幾個瞬間覺得老板在交代后事。
但這種不吉利的念頭被羅浩迅速忘掉。
老板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再活三四十年絕對沒問題。
“小螺號。”周老板的聲音忽然嚴肅了起來。
“老板,您講。”
“今年有關于杰青的科研。”周老板說到這里,頓了一下。
“老板,今年要是有難度就等等,我給自己的計劃是13年之內。”羅浩馬上接上周老板的話題。
“切”
周老板發出了鄙視的的聲音。
羅浩疑惑,小聲問道,“老板,有什么問題?”
“杰青肯定要評選,只是有一點小變化。”
“哦?”
“前幾天你做手術的那個先心病患者,還記得吧。”
“記得,他出院了么。”羅浩不動聲色的詢問。
“因為無人醫院的ai自動化程度的緣故,所以教科那面準備送去參加吳文俊人工智能科學技術獎的評選。”
羅浩一怔。
這是國內極少以人名來命名的獎項。
吳文俊院士已經去世,自己和老人家并沒有交集,羅浩也沒想到自己一個醫生竟然要參加吳文俊人工智能科學技術獎的評選。
“是小魯一力支持的,我還說了點反對意見,但小魯說我是老古董。”
周老板說著說著就笑了,自嘲的笑了。
“小魯,是患者家屬?我記得患者的母親好像姓魯。”
“是。”周老板也不避諱,“無人醫院進行手術的視頻,小魯是有權限調閱的,她對整個手術過程很感興趣,無人醫院的ai自動化水平已經極高。”
羅浩沉默。
“吳文俊獎,你應該能拿下來。本來參加杰青評選就沒什么意外,這回又多了吳文俊獎。”
“老板,我是不是應該高興?”
“嗯?說什么胡話呢。”周老板斥道,“那是杰青!”
“是是是,老板。”羅浩笑道,“杰青,院士的敲門磚。”
“一步一步走吧,我就是通知你一聲應該沒問題。”
羅浩應了一聲,想了想,最后還是把陳勇用ai機器人算命,以及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周老板。
“哦,是這樣啊。”周老板倒沒什么意外,“我知道了。”
“老板?您知道什么了?”羅浩有些詫異。
“我遇到過不到10例腰肌勞損導致腎動脈畸形的患者。”
我去!
羅浩驚住。
腰肌勞損還能導致腎動脈畸形?理論上來講的確是有這個可能,但可能性太小。
“陳勇那面的事兒我盯著,你就別多事兒了。”周老板道。
羅浩點了點頭,雖然周老板看不見,但他還是下意識的這么做了。
“那就這樣,我掛了,有關無人醫院的信息化申報材料,你抓點緊。半個月后,吳文俊獎就評選了。”周老板最后叮囑。
“好,老板。”
羅浩應道。
掛斷電話后,羅浩覺得自己的精神力似乎有點見底。
主要是被吳文俊獎給沖擊的。
老人家的資歷看著嚇人,屬于天才中的天才,而且也高壽,98歲去世。
自己竟然還有機會拿到吳文俊獎,羅浩仔細想了想,覺得無人醫院的確有資格被選中,但機緣巧合,提早出現在別人眼中。
到時候自己帶著吳文俊獎的勢頭去參加杰青評選,還有國家級重點科研項目落地,一切都順理成章。
要是有人在背后作梗,老板們就能順其自然的站出來為自己說話。
國內的事情都講個道理,羅浩懂。
盤算完,羅浩起身,長吁了一口氣。
行,那就這么定了。
俗話說男人至死是少年 手機響起,羅浩一陣一陣的頭疼。
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羅浩的表情迅速變得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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