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性氣胸，要第一時間插入注射器針頭把里面的氣體放出來，要不然患者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這是急診急救必須的，是一個基本常識。
但是！
常識只是常識，臨床實踐的時候常識卻不一定是正確的。
方曉握著50ml注射器，微微一怔。
如果判斷錯誤了呢？
是普通氣胸而不是張力性氣胸，患者胸腔內的壓力并沒有一個大氣壓大，針頭插進去的話胸腔與外界相通，大氣壓會把肺臟壓癟。
要是那樣的話，就是妥妥的醫療事故！
甚至會導致不可測的后果，比如說患者家屬狀告自己。
就像是最近南方某家醫院接診了被毒蛇咬傷的患者，最后把醫院給告了，還鬧出很大的輿情，以至于在熱搜榜上掛了好多天。
方曉可不愿意自己陷入這種境遇之中。
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動，沒自己任何事兒；如果自己動了，可能會把患者撈回來，但也有可能患者會更快死亡并且讓自己攤上一起惡性醫療糾紛。
方曉怔住，思維平面鋪開，進入到一種玄妙的境界中，天人交戰，乒乒乓乓，打的相當激烈。
平車上，剛剛還在煩躁不安的患者忽然掙扎的力量越來越弱，越來越輕，很明顯他已經不行了。
患者乏氧到了極點，臉白的嚇人。
什么冷白皮，在死人面前都不算事兒，只是個玩笑。
方曉忽然感覺有人碰自己。
側頭看，竟然是“小孟”！
方曉頓時從剛剛的玄妙境界中出來，他有些慌，整個人都亂了起來。就像是所有小心思都被ai機器人給抓住，并且匯報給了羅浩羅教授。
“主任！”“小孟”依舊沒有情緒的說道。
只是。
方曉感覺到“小孟”的語氣里似乎有一點情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Ai機器人竟然有情緒？
它似乎在說——你能不能勇敢一點！
好像這話是羅教授跟自己說過的，方曉忘了，但這句話就在耳邊回蕩，不斷地回蕩，空谷回音，洪鐘大呂一般。
你能不能勇敢一點！！
你能不能勇敢一點！！！
方曉一咬牙，撕開50ml注射器的包裝，甚至連消毒都來不及，大步走到患者身邊。
根本不用聽診，患者氣管右偏明顯，左側胸腔肋間隙飽滿，和右側截然不同，肉眼可見。
方曉的手有點抖。
忽然，一只手抓住方曉的手。
是“小孟”！
它抓住方曉的手，送到患者左側鎖中線第二肋間要穿刺的點處。
方曉鼻子一酸，差點沒哭出來。
從前都是形容，是一種描述，但這次卻是白描。
“小孟”似乎嫌棄方曉動作太慢，又或者擔心方曉不知道穿刺的位置，所以這才一把抓住方曉拿著注射器針頭的手放到了針刺的位置。
方曉咬著后槽牙一抖手，把“小孟”的手抖掉，隨后一針落下去。
嘶嘶嘶 胸腔內的高壓噴出來，發出類似于吹哨子似的聲音。
急診科的醫生護士都還沒發現發生了什么，方曉心中大定，“叫胸科帶著胸瓶過來！”
無人應答。
“人呢！特么的叫胸科帶著胸瓶過來！！三分鐘，三分鐘不到讓他吃不了兜著走！”方曉開啟暴走模式，在急診科里吼了起來。
聲音在急診搶救室回蕩，宛如剛剛方曉耳邊的那句話。
“哦哦哦，我這就打電話！”
一名護士第一個醒過來，一溜小跑跑出急診搶救室去打電話。
患者的血氧飽和度迅速攀升，人也有了一點意識，他的手抓著自己的脖子，在用力。
“慢著點，有我在。”方曉用力拍了拍患者的臉頰，沉聲說道。
“別用力，用力的話氧氣消耗的更多，會難受。”
嘶嘶嘶 聲音在減弱，不像最開始的時候壓力那么大，方曉干脆閉嘴，凝神聽著50ml注射器針頭里的嘶嘶聲。
十幾秒后，嘶嘶聲逐漸減弱，方曉凝神，又過了幾秒鐘伸手用大拇手指壓在注射器針頭上。
人工創造的通道被堵死，胸腔不再和外界相通，方曉沒有搭理周圍的人，而是專心致志的盯著患者監護儀上的血氧飽和度。
雖然把胸腔內的高壓氣體放出來一部分，胸腔內壓力降低，有一部分肺組織能正常進行血氧交換，但畢竟有氣胸存在，血氧飽和度還是差。
這點氧只能讓患者勉強活著，以解燃眉之急。
等患者再次躁動，方曉松開大拇手指，嘶嘶嘶的聲音再次變大。
“人呢！胸科都特么死家里了！這都多久了，還不來！”方曉根本不管過了多久，心情不好就大聲罵道。
“方主任，方主任，來了來了！”
門外傳來氣喘吁吁的聲音，胸科醫生帶著護士抱著一堆東西趕過來。
“張力性氣胸，我留針放氣了，抓緊時間！干什么吃的，來的那么晚。”方曉厲聲斥道。
“方主任，這……是不是先拍個片子？”胸科醫生問。
“你特么趕緊下管子，要是患者死了，我特么告到省衛健委，把你們胸科從上擼到下！”
方曉一點都不講道理的罵道。
老子拼著那么大的風險給患者穿刺，你們特么的還推三阻四，方曉心里面也委屈。
急診搶救室里所有人都愣住，方曉這是怎么了？
平日里方曉很友善，開著不應該是大主任開的玩笑，水平也夠。
怎么今天搶救，他竟然說出這么狠戾的話。
“診斷明確。”“小孟”平和的補充，“患者左側呼吸音消失，肋間隙飽滿……”
“小孟”說出診斷依據。
它的話語聲在此時此刻是那么的不合時宜，格格不入。
但每一句話都像是磚頭一樣硬，砸在胸科醫生的臉上，砰砰作響。
“抓緊時間。”方曉抬腿，本來想要踹胸科醫生一腳，但最后方曉收手，改踹為踢。
“哦哦哦。”
胸科醫生腦海一片空白，他被方曉徹底吼迷糊了，連忙開始準備做胸腔閉式引流術。
趕鴨子上架這種事兒還是有用，至少眼前的情況有用。
5分鐘后，胸腔閉式引流做完，胸管連接胸瓶，一連串的氣體咕嚕咕嚕的冒出來。
方曉長出了一口氣，把50ml注射器針頭給拔出來。
他目光復雜的看了“小孟”一眼，而“小孟”方正的臉上表情依舊，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Ai機器人沒有絲毫情緒，這讓方曉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產生了錯覺。
“方主任，您別生氣，沒片子我們不太敢下。前幾年有個患者喝多了，誤吸，和張力性氣胸的表現差不多，老郝就給扎了根針，后來被患者家屬一頓告。”
胸外科醫生一邊固定胸管，一邊和方曉道歉，解釋著。
“沒事了，等患者平穩一點，送去拍個ct片子。”方曉情緒平和了下來，說道。
“誒，好咧！方主任，這位是您？”
“是我同學，真特么的，在家做俯臥撐把肺子給憋爆了。”方曉罵道，“喂喂喂，好些了么？”
隨著胸腔內的氣體被引出，患者的狀態明顯好轉，生死只在一瞬間，他就在要喝孟婆湯的時候被方曉拉了回來。
方曉一邊問，一邊拍著他的臉，啪啪作響。
“老方，我咳咳咳”患者開始咳嗽。
方曉捏住胸管。
壓力變化太大會導致很多問題，雖然可能性不大，但事情都做到這一步了，方曉也變得謹慎了起來。
他盡量展示自己的“專業”。
“沒事了啊，你好好躺著，一會做個ct。對了，你媳婦呢？”
“加班，我還沒給她打電話。”
方曉拿出患者的手機，指紋解鎖，方曉松開胸管開始處理后繼事宜。
什么手術簽字之類的方曉還要和患者家屬交代一下，要不然還可能有其他事情發生。
一中年老爺們忽然愛上健身了，大概率有問題，如果他愛人知道，或者有猜測，來了之后說啥都不肯簽字，那就操蛋了。
自己提前說一聲，他愛人發作的機會就會小很多，方曉抓緊時間窗口把所有隱患都抹除。
過了二十分鐘，方曉和胸科醫生帶著患者去做ct。
“方主任今天好兇啊。”
等他們走了，護士開始八卦。
“是啊，從前就看見方主任笑來著，他兇起來怎么跟要吃人似的。”
“張力性氣胸插針只是權宜之計，沒辦法的辦法，方主任能不著急么。”120醫生解釋道。
“老張，你怎么不給患者插針。”護士問道。
“我？我哪有那本事。把患者好好的送回來，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我又不是胸科醫生，也不是急診醫生，我特么就是一個骨科不受待見的小醫生被發配到寧古塔來的。”120醫生發了句牢騷。
急診科么，在醫院里的地位甚至都不如發熱門診。
發熱門診最起碼還能落個清閑，一旦有疫情，醫院也不會讓一群啥都不會的人上手，到時候肯定全院抽調骨干力量進駐發熱病房。
至于急診科，那可是牛馬中的牛馬，一夜無眠都是常態。
如果說發熱門診屬于發配寧古塔，那急診科屬于發配西伯利亞，這一點120醫生高估了自己。
“方主任牛逼。”120醫生回想當時的情形，“雖然說都知道插根針就能解決問題，但誰敢輕易往里插？那可是人工制造的氣胸，一旦出事就是頂級的醫療事故！”
“這么嚴重？”護士有點懵，問道。
“當然，人家方主任是有自信。換別人，誰敢啊。”急診科醫生道。
他仔細回憶，卻沒想到方曉到底是什么時候拿的注射器。
真怪了，注射器就那么水靈靈的被方曉變出來的么。
“我看方主任還踹了胸科醫生一腳。”護士還是心有余悸，“簡直太殘暴了。”
“那是踢，不是踹，踹是真生氣了，不死無休的那種。踢么，也算是親昵的表現，提醒胸科醫生抓緊時間下胸腔閉式引流。”
120醫生解釋道。
他當時看得清楚，能分辨出來其中細微的差別。
“真的假的，還有這么大區別？”護士不解。
120醫生作勢要踹，“你看，這種是踹，腿能發上力，一腳就能把胸科醫生踹個跟頭。方主任當時是踢了一腳，畢竟手占著呢么。”
護士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么多的細節，嘰嘰喳喳的一邊收拾殘局一邊聊著，一掃剛剛壓抑的氣氛。
一個小時后。
方曉坐在辦公室里，表情冷漠，像是一尊雕塑。
他自己回想了當時發生的一切，有一種感覺越來越濃郁——“小孟”肯定有變化！
想了半天，方曉還是決定給羅浩打個電話。
“羅教授，您忙著呢么。”方曉打電話的時候，臉上洋溢著謙卑的笑容。
“正準備下班，去做幾個小手術。”
“啊？您做什么手術？”方曉驚訝，羅教授竟然也開始利用下班的業余時間跑飛刀了么。
“去我寵我愛做絕育手術。”
“……”方曉聽到羅浩的回答后徹底無語。
這特么都是什么事兒，方曉一點都沒聽懂。
外科醫生極少給寵物做手術，不是技術上有什么難度，主要是掉價。
可羅教授這么大的腕兒，竟然去給寵物做絕育手術，聽起來還有點愉悅。
這對方曉來講簡直不可思議。
“小孟還要練習手術，沒法在醫院做，就聯系了寵物醫院，我在一邊看著。”羅浩笑道，“方主任什么事兒啊，要是你那面有急診就說，我這面看著安排時間。”
“哦哦哦，羅教授，有這么一回事。”
方曉不嫌啰嗦的把剛剛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尤其是自己天人交戰的瞬間以及那時候“小孟”都做了什么。
“羅教授，我最近幾天覺得小孟……鮮活了一些，您能理解我說的意思吧。”方曉猶豫了一會，結結巴巴的說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方主任，你的意思是ai機器人更擬人化了么，也就是和人類更像了。”羅浩問道。
“是！”
“哦，其實也不一定，規則里ai機器人沒有我的指令還不能做手術，所以小孟看你正在浪費最后的搶救時間，就開始提醒你應該做什么。”
羅浩說著說著，話語聲也有點遲疑。
“不過沒什么問題，最近ai機器人這面因為場景涉獵的過多所以自我進化的相當快。”羅浩回答道。
方曉捕捉到了羅浩的遲疑。
他抬頭看了一眼“小孟”，這家伙好像更鮮活了少許。
“羅教授，謝謝。”方曉忽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哈，有什么好謝的，本身診斷張力性氣胸是三基知識點，只是現在面對的醫療糾紛太多了，哪怕是熟人也要考慮這一點。”
羅浩說起這些，言語頓時輕快了起來。
方曉猜羅教授要開始講八卦了。
果然，下一秒羅浩說道，“南方有個醫院，醫生給規培生的親戚做拔甲的手術，甲溝炎么，方主任你也做過不少。”
“是是是。”方曉對著手機連連點頭。
“術后感染，最后要截趾，因為沒有門診票據，醫院不出面，說是醫生的個人行為。最后好像賠了不少錢，你說這叫什么事兒。”羅浩道。
“害，理解，理解。”方曉感覺羅教授在說自己，只能訕訕的說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理解。”
兩名醫生相互理解對方，心底都是一聲嘆息。
“要是沒別的事兒，我掛了啊方主任。”羅浩說道，“我要開車去做手術，你有什么新情況，隨時隨地給我打電話。”
掛斷電話，羅浩輕輕吁了口氣。
“ai機器人活了？”陳勇有些驚訝。
“沒有，就是越來越想干活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主觀驅動。”羅浩皺起眉，“我不知道是哪出了問題，到底是程序還是ai自己跑多了產生了一定的自我意識。”
“嗯？真的能活？”陳勇也有些錯愕。
羅浩想起最開始的那兩臺張羅著要回家的機器人。
它們是被秋老先生帶走的，也不知道研究的怎么樣了。自己問過兩次周老板，老板每次都糊弄自己，根本不說研究的成果。
真特么的，前面到底是什么，羅浩也不知道。
“羅浩，要是活了，你說怎么辦。”
“涼拌。”
“問你話呢，你看你什么態度，又不是我讓ai機器人活過來的。”
“不是活過來”
羅浩說話的時候拉長了尾音，似乎在琢磨著什么。
陳勇很了解羅浩，他也沒說別的，自顧自的玩著手機。
要是追問，估計又會是保密守則這類的話在等著自己，陳勇才不會自討沒趣。
手機響起，陳勇瞥了一眼，笑道，“婁老板現在可算是逮到我愿意給他算東西，總找我。”
“不麻煩就算唄，話說你收他多少錢？”
陳勇沒回答羅浩的話，而是接起電話。
“婁老板，算完了，你去挖點銀行土帶在身上就行。省城的就可以，但要效果最好，你可以去帝都或者魔都挖。”
“沒聽懂？銀行土，就是銀行外面的土，字面意思。”
羅浩一怔，還有這個說法？
“銀行作為財富聚集的場所，其選址和布局非常重要。通常認為，銀行應位于“財位”或“聚氣”之地，以吸引財富和繁榮。”
“好多年前香江的風水大戰，又是大炮又是什么的，你沒見過總聽說過吧。”
陳勇開始講道。
他也不著急，看樣子最近和婁老板的關系很好。
“四大行的選址，尤其是帝都魔都的選址，都是有說法的。去總部當然好啊，用不著多少，你隨便挖點就行。”
“對對對，最好是四大行的。帝都四大行的總部建之前都有老先生算過風水，你又不懂，問這么多干嘛。”
“在玄學或風水學中，銀行土指銀行建筑的地基、周圍土壤或與土地相關的風水屬性，強調其穩定性和財富聚集的能力。”
“想要聚財，銀行土是首選。但能不能挖到，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你的八字很好，命硬，更需要銀行土。”
陳勇旋即開始說婁老板的八字，羅浩一句話都沒聽，這種怪力亂神的內容聽多了不長個。
而且羅浩對此也不是很感興趣。
他想的更多的是有關于ai機器人越來越有靈性的事情。
放在竹子身上，羅浩喜聞樂見那狗東西有靈性，但放在ai機器人身上，羅浩就不是很喜歡了。
因為那代表著未知。
過了會，陳勇掛斷電話，哈哈一笑，“婁老板太謹慎了，挖個銀行土都要問這么多。”
“真有用？”
“當然，網上有人專門賣銀行土。”陳勇道，“現場直播挖銀行土，月入過萬是肯定有的。”
“我去！”羅浩驚訝。
“但還是有說法，隨便什么銀行土也不行。你要不要學啊，我教你呀。”
“不學。”羅浩堅定的說道，“你會就行唄，我學這玩意干什么。”
陳勇好奇的看著羅浩。
“別看我，一會你負責一臺，我負責一臺，抓緊做完。Ai機器人這面有什么細微的變化，你一定要記下來。”
“羅浩，你知道你錯過了什么么。”
“我想學的話可以去找秋老先生。”
羅浩一句話就把陳勇懟的不說話了。
來到我寵我愛，羅浩遠遠的看見我寵我愛門口有點亂，史經理沒像以往一樣，帶著那條自己做過手術的大金毛等著自己。
難道寵物醫院也有醫療糾紛？
羅浩唇角上揚，戲謔的笑了笑。
“喂羅浩，你看。”陳勇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熱鬧。
一群人圍著一個小男孩，小男孩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這是寵物死了？”
“不知道啊，等一會過去看眼。”
羅浩緩緩找車位，一輛車剛好出來，羅浩直接進車位。
“你找車位的本事真心不小。”
“托您的福，給我祈福，再加上秋老先生送我的銅鏡，的確越來越方便了。”羅浩哈哈一笑。
“你竟然小家子氣的認為只能找車位？”
羅浩懶得跟陳勇磨嘴皮子，停好車后開門下車。
車門打開的一瞬間，羅浩就聽到小男孩的哭聲，嚎啕大哭，悲從心起。
“我把我的錢都帶來了，我要陪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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