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主任深知AI機器人技術日新月異——去年冰雪節期間,那些身披熊貓外衣的機器狗已能嫻熟地拉拽爬犁。
整條中央大街上,這些“熊貓“不僅承擔運輸工作,甚至能協助警方維持秩序。
不過那些終究只是在機器狗基礎上加裝熊貓外殼的初級產品,動作仍顯笨拙,明眼人一下就能辨出破綻。
可今天下午,他反復打量那個名叫“小孟“的年輕人多次,竟絲毫未察覺異樣——誰能想到,那根本不是什么青年才俊,而是一臺精妙絕倫的AI機器人?
AI機器人不僅能詳細詢問病史、精準給出診斷,這番景象讓向主任大開眼界。
更令他震驚的是,它們居然還能執刀手術。
向主任瞪大雙眼,透過鉛玻璃望著手術室內忙碌的兩臺AI機器人,一時恍神。
這仿真程度簡直匪夷所思!
若非它們未著鉛衣就徑直進入手術室,他根本分辨不出這是兩臺機器——還以為是配合默契的雙胞胎醫生呢。
“沈主任,這也……太牛逼了。”向主任喃喃的說道。
“還行,手術畢竟是個精細活,ai機器人上的少。這是第二臺手術,第一臺是羅教授帶著ai機器人做胰腺癌手術,術中放療來著。”
沈自在得意,跟向主任顯擺著。
“啊?胰腺癌術中放療?”
“是啊,術式是老術式,但術中吃線,外科醫生不愿意做。剛好遇到一個合適的患者,羅教授就帶著ai機器人上,機器人負責拿放射源。”
“小羅距離遠點,吃線也不太多,所以沒什么問題。”沈自在嘆了口氣,“好多術式都是因為術者吃線,所以開展不起來。要是ai機器人能挑起大梁,那該有多好。”
“現在不是……”
說了半句話,向主任自己都笑了,這種手術還比較簡單,而且有專業術者在旁邊,ai機器人只要完成最“臟”的一步就可以。
這和做一臺完整的手術有著天壤之別。
向主任緊緊抿著嘴唇。
在小縣城里蝸居的時間久了,他已經喪失了很多東西,只是向主任并沒有意識到。
每天刷短視頻,讓他錯以為自己和世界無障礙的交流、溝通。
他以為自己是井底蛙,透過短視頻的那一方井洞能看見一覺浩渺天空。
這樣已經夠了,誰又愿意離開自己的舒適區呢。
然而還沒到北上廣深,只是來到省城,向主任就覺得自己像是一粒蚍蜉般可笑。
不知不覺,他的嘴唇已經抿成了一條線,嘴唇發白。
不知不覺間,氣密鉛門已然閉合。年輕的羅教授主刀,兩臺AI機器人默契配合。
在C臂X光機的實時引導下,導絲沿著腸道內腫瘤壓迫形成的狹窄通道,竟如游魚般靈活穿行。
這本是一條在向主任眼中根本不可能通行的“絕路“,可那根導絲偏偏就這般行云流水地深入其中,看起來毫無難度。
向主任全程緊盯屏幕,卻始終未能參透其中玄機,一臉懵逼。
隨后羅浩把支架也順進去,屏幕里顯示的位置讓他滿意,羅浩轉過頭,透過鉛化玻璃打了個“好”的手勢。
隨后羅浩躲到一邊,ai機器人開始做支架膨脹。
只稍微給了一點力度,對講機里就傳出異響。
像是一個悠長的屁,但聲音婉轉悠揚,仿佛帶著點嗩吶的意思,聲徹九霄,操作間里的人感覺連靈魂都跟著顫抖。
呃……
向主任隨即看見面前的鉛化玻璃上有黑乎乎的東西,遮擋住視線。
像是夏天的蚊蚋,又像是沙塵暴過后的一場雨落下的泥點子。
黑色的泥點子漸漸多了起來,向主任這才意識到黑點是患者腸內容物被高壓擠出來,噴射到鉛化玻璃上的影子。
一剎那,向主任心里百感交集。
之前見手術室的護士在背后蛐蛐沈自在收了這么個患者,向主任還覺得是沈自在管理能力差一點,以至于壓不住下面的護士的不同意見。
尤其是看見羅浩來之后,這種感覺達到了巔峰。
他想到了手術會很臟,手術臺上滿滿的大便,可萬萬沒想到患者腸道內的壓力如此之大,以至于被腫瘤壓扁的腸道剛剛被撐起來一點,里面的氣體就帶著糞便噴涌而出。
這特么也太臟了吧。
要是沒經驗,絕對會被噴的滿頭滿臉。
而此時透過沾滿黑色污點的鉛化玻璃往里面看,羅浩已經站到患者的上腹部位置,一切小動作現在回憶都滿滿蘊含著臨床經驗。
他看著那么年輕,這些臨床經驗是哪來的?向主任心里有些迷茫。
幾分鐘后,患者腸道噴出來的氣流減弱,ai機器人再次加壓。
羅浩環視著四周,監測患者的生命體征以及ai機器人的力度。
現在他就是那個中樞,而兩臺ai機器人則是羅浩的左膀右臂,承擔著最“臟”的工作。
“主任,我在操作間好像都聞到味兒了。話說,咱們的密閉鉛門是不是密封性不夠了?要不找工程師來看看?”66號技師小聲呢喃。
“哪有。”沈自在抱著膀看羅浩帶著兩臺ai機器人做手術,說的風輕云淡,可心里卻翻江倒海。
“好像有味兒,肯定是咱們的手術室密閉性差了。”一名護士問。
“不可能,是你們心里想的。”沈自在斷然否定了他們的說法。
這肯定是看見糞便噴到鉛化玻璃上的心理反應,絕對不會是真的有氣味溢出來。
一會等氣密鉛門打開就知道了。
隨著ai機器人加壓,這回沒有糞便噴出,胃腸道的高壓氣流已經在剛剛幾分鐘內“緩緩”的泄了干凈。
隨著壓力降低,患者的血壓也出現了變化,羅浩正在充當護士的角色,在給患者推藥。
不過一切還都很順利,因為沒有不管不顧的直接撐開腸道,歲患者的身體逐漸適應了壓力降低,并沒有導致休克。
羅浩推的藥物也只是做個預防工作,避免一些罕見的情況發生。
又五分鐘后,ai機器人抬起左臂,做了一個手勢。
手術應該做完了,操作間里的醫生護士都松了口氣。
“老六,嘛呢,別愣神,給個圖像。”羅浩的聲音傳出來。
“啊?羅教授,我以為小孟是跟您說話呢。”66號技師連忙操作機器給圖像。
他沒想到ai機器人剛剛的那一個動作竟然是在跟自己說話。
現在回想,好像那個動作是羅教授平時常用的動作。
自己真笨,真的!66號技師心里埋怨自己,但手上卻一點都不慢,開始給圖像,協助手術。
術前羅浩的話回蕩在66號技師的腦海里。
一般情況下羅教授做手術,都喜歡自己在手術臺上操作,踩線、給圖像。
因為他的思維比較快,66號技師很難跟得上。
但這次小羅教授強調要自己幫忙,66號技師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羅教授遠離操作區,站在患者上腹部區域,根本沒法操作。
而操作區則是氣流“攻擊”區,由ai機器人站在那承受物理以及魔法傷害。
現在看,術前小羅教授已經有了周密的計劃。
甚至66號技師懷疑小羅教授一早就準備好了讓ai機器人做手術,這次手術并不是碰巧,而是蓄謀已久。
造影下顯示患者腸道通暢,雖然那些碩大的腫瘤看著就讓人心生煩躁,但最起碼患者的燃眉之急被解決掉了,未來的生活會有一定的質量。
哪怕生活質量不會很高,但總比被硬生生把腸道憋爆要強很多。
“氣密鉛門先別開。”羅浩在對講機里說道。
“你那面怎么樣,小羅。”沈自在問。
“眼睛已經要睜不開了,主任,你把換氣扇開到最大。”羅浩皺著眉,瞇著眼,表情有些古怪。
“沈主任,里面什么情況?”向主任問。
“你做過掏大糞的手術么?”沈自在問他。
向主任搖了搖頭,“我們做不了,術后感染太重,患者必死無疑,所以類似的患者都要送到省城。”
“哦,腸道內的氨氣之類的氣體太多,雖然術間里有換氣設備,但短時間內還是挺難聞的。喏,你看小羅已經被刺激的流眼淚了。”
向主任仔細看,隱約看見羅浩眼圈通紅,眼里似乎噙著淚花。
單單氣體刺激就能讓人流淚,那手術室里會是什么味道?向主任有些好奇。
但他也沒那么好奇,鄉下的旱廁多了去了,應該是那種味道。
總之不會很好聞就是。
而且在密閉空間里,味道散不出去,對人體黏膜有刺激。
這手術做的,是真辛苦。
“患者生命體征平穩,10分鐘后出手術室。”
“你們別進來,讓小孟收拾術間,順便把紫外線燈都準備好。”
羅浩在里面通過對講器和外面交流,忽然沈自在看見羅浩一低頭,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落在術間地面上。
沈自在沉默。
“我一般很少做這種手術。”袁小利看見羅浩狼狽的模樣,嘆了口氣,“太難受了,手術倒是不難,難點在……算了,說著都惡心。”
“袁主任,下臺后你斟酌一下,少用藥,盡量給患者省點錢。五保戶,扶貧干部帶來的。”沈自在叮囑。
“為什么?什么是五保戶?什么是扶貧干部?”杰森醫生站在袁小利身后,有些驚訝的詢問。
幾人目光落在杰森醫生身上,但很快目光轉移。
“杰森,患者沒錢治病。”袁小利道,“要是使勁收費用的話,最后也收不上來,反而弄的大家都很難看。要是只收一點點,當地的扶貧干部可能會湊一湊把錢交上來。”
袁小利又解釋了一下五保戶的概念,把杰森醫生聽的一愣一愣的。
“真是搞不懂你們為什么要做這種手術,是為了沖手術量么?”杰森醫生問袁小利,“這半年多的時間,我見你們做過十幾例類似的手術。”
“要是其他手術也就算了,這種手術一臺給我十萬刀我都不會上。”
杰森醫生做了一個夸張的手勢。
“杰森,患者是五保戶。”范東凱解釋道,“相當于每天去免費的食品站接受救濟的那些人。他們沒錢看病,要是不給做手術的話,就會死路一條。”
“可這不是就是生活么。”杰森醫生很自然的說道。
“那是你們的生活,我們這面是社會主義,制度不同吧。”袁小利解釋道。
杰森醫生還是無法理解。
“杰森,這種手術在你們那要多少錢?”沈自在問杰森醫生,他有點好奇。
“給多少錢都不做。”杰森醫生很坦然的說道,“尤其是癌癥晚期的患者,做手術沒意義,反而會讓醫生變得很麻煩。”
“難道不臨終關懷一下么。”
“他們要去見上帝了,還是別阻止的好。”
兩種不同的觀點輕微碰撞,沒有火花,相互之間根本不懂對方在講什么。
“真羨慕你們啊。”66號技師笑著說道,“那天杰森醫生跟我說,美國的技師一周能掙3000刀!”
“別做夢了,人家上學都是貸款上的,連觀海同志都是40多歲選總統前才還清了大學貸款。老六,你摸摸你口袋,回家問問你爸媽,有幾百萬刀能供你上大學么。”沈自在笑道。
“也是。”66號技師沒有爭辯。
“上大學也不重要,還要有人脈,讓你有職業資格。算了,不說這些。”沈自在一直在看著時間,手術室的羅浩似乎好了一點點,沒最開始看著那么難受了。
“還有兩分鐘,準備平車。”沈自在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沒讓護士進去幫忙。
這時候還是讓ai機器人干活吧,畢竟它們看起來沒什么難受的。
“小孟”正在收拾器械臺,動作麻利。只是它滿身滿臉都是黑點,和鉛化玻璃上粘的黑點一樣,都是陳年宿便。
只是“小孟”毫不在意這些糞便的污痕。
人類才會在意,ai機器人的評判中,這都是污染物,和血漬是一樣的評價標準,或許只是會多點大腸桿菌之類的。
兩分鐘時間眨眼即逝。
沈自在指揮護士推平車到手術室門口。
氣密鉛門緩緩打開。
一股子濃烈的味道宛如實質,像是拳頭一樣砸在沈自在的鼻子上,他打了個趔趄,差點沒跌倒。
護士也手捂著口鼻,眼淚汪汪的,手術室似乎是阿鼻地獄,所有人都望而卻步。
“你們離遠點!”羅浩伸手出來,把平車拉進去,“把換氣扇都打開了吧,里面味道太刺激,這么久都沒排干凈。”
“嗯嗯嗯。”沈自在沒有請纓,也沒有一丁點想要和羅浩同甘共苦的意思。
要說氣密鉛門打開前或許還有一點的話,那現在沈自在根本不想和羅浩同甘共苦。
可著小羅一個人禍禍吧,他年輕,抗禍禍。
很快,患者被推出來,他身上已經被ai機器人擦拭干凈,除了有一點怪異的味道外,比進手術室的時候還要干凈。
“向主任,走,咱們去和扶貧干部交代一下。”沈自在拉著向主任急匆匆的離開。
雖然已經用最大馬力的換氣設備換了十幾分鐘空氣,可整個手術室的氣息也刺鼻無比。
很難想象氣流往出噴的時候羅浩聞到了什么。
本來不用沈自在去和扶貧干部溝通,但他不愿意聞這股子味道。
要是手術讓沈自在做,他現在估計已經在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多事”。
“沈主任。”向主任擦了一把眼淚,“我是真不知道你們這么辛苦。實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害。”沈自在聽他這么說,舔起胸膛,“治病救人么,醫生應該做的。”
“我還沒在手術室里,就一走一過,眼睛都受不了了,很難想象里面的術者是什么樣。”
“好多年前我做的第一臺類似的手術,沒經驗,被噴了一身。”沈自在開始回憶殺,“那時候才叫難呢。”
“換氣設備沒現在這么好,最后只能打開手術室的門窗,靠自然通風。手術室臟的一天一夜還有味兒,什么紫外線燈之類的根本沒用。”
“辛苦辛苦。”向主任訕訕的說道。
“沒事。”沈自在出了手術室大門,回手把沉重的鐵門關上,砰的一聲是那么的悅耳。
他深深吸了口氣,在手術室里一直憋氣,雖然交流什么的不耽誤,但也覺得胸悶氣短,甚至心跳都有些不正常。
一口新鮮空氣進來,沈自在頓時神清氣爽。
“那個誰,手術做完了。”沈自在招呼扶貧干部,“你看肚子,下去了。”
“這是片子。”沈自在拿著剛剛打印出來的影像給扶貧干部講,“腫瘤太多了,沒法治,但這里下了一個支架。腫瘤把腸道壓癟的位置支開,最起碼不被憋死。”
扶貧干部能看見支架,加上患者的肚子已經不鼓了,他能聽懂沈自在在說什么。
連聲感謝后沈自在也沒和他們多客氣,一路送患者回病房。
沈自在自從當上大主任后就沒送過患者,但這次不一樣,他可不想回去再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至于小羅,讓他自求多福吧。
平車剛推出幾米遠,身后沉重的鐵門打開,沈自在回頭,看見袁小利、范東凱和杰森醫生魚貫而出,最后是66號技師,連他都沒堅持住。
再往后是幾個護士。
一家老小都出來了,就把小羅留在里面打掃衛生?沈自在覺得有些不仗義。
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自己可沒那個勇氣。
還得是年輕人啊,沈自在心里冷漠的稱贊了一句。
一堆人也沒什么事兒,跟著平車回到病房,他們聚在病房里噓寒問暖,艱難的熬著時間。
扶貧干部猶豫再三,拉著向主任偷偷溜出去。
“向主任,手術出事了?”扶貧干部小聲詢問,“出事也沒事,老鄭是癌癥晚期,家里也沒人,我能做主。大家都是為了老鄭好,本來……”
“說什么屁話呢。”向主任瞪了扶貧干部一眼,“沈主任不是都跟你說手術成功了么,聽不懂人話啊。”
基層交流就這樣,不罵人的話跟沒說一樣。
“那我看來這么多醫生護士,向主任,你不用瞞著我,我都懂。”扶貧干部道,“我雖然沒經歷過,但網上說只要來醫院,沒人管你那是好事兒,一旦有人管,那就意味著病情嚴重,級別越高,病情越重。”
這話倒是沒錯。
向主任抬頭看了一眼病房的醫生護士,啞然無語。
“這么多人圍前圍后噓寒問暖……我也不是沒來醫大一看過病,他們這面的醫生護士很少用眼睛看人的,基本都是用下巴看人。”
“向主任,你跟我說句實話,我好早有準備,和上面匯報一下。”扶貧干部道。
“真沒事。”向主任嘆了口氣,“是這樣,患者腹腔里,不對,是腸道里都是積氣,你知道旱廁的味道吧,密閉空間漚幾天,是啥味道。”
“呃……”
“手術室的所有換氣扇都開到最大馬力,待不了人。”向主任解釋,“和手術成功失敗沒關系,這手術是真臟啊……”
他感慨了一下。
“那需要我做什么?”
“明后天患者就能出院了,你回去寫一封感謝信吧,最好通過組織上傳達給醫大一院。”向主任深思熟慮后建議道。
“是!感謝信一定要寫……”扶貧干部忽然有些為難,“向主任,還有一件事。”
“費用你別操心,沈主任已經說了,花最少得錢。”
“吁”扶貧干部直到此時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什么事兒最后都要落到錢上。
扶貧有專項資金,這的確不假,但均到每一個貧困戶身上,還真就撐不住一場大手術。
能花最少得錢就是最好的,扶貧干部心里想到。
“勇哥,他們怎么都回來了。”莊嫣和陳勇一邊往手術室走,一邊問。
“不知道,肯定有鬼,羅浩下午上完課就沒回來。”陳勇腳步很快,眨眼就來到手術室外。
“嘔”
距離手術室還有幾米遠,莊嫣已經開始干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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