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板雙手撐著扶手想要起身，卻在站到一半時突然腿腳發軟，重重跌回竹椅。
竹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怔怔地望著自己微微發抖的雙手，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
這一刻，歲月終于撕下了它溫情的面具，讓他不得不直面這個殘酷的事實——自己，是真的老了。
“慢著點，你這么一下子站起來最大的可能就是血壓增高，昏迷，然后頭撞在地上導致腦出血，然后送到icu里插管子輔助呼吸……”
“你可閉嘴吧。”周老板打斷了柴老板的磨叨。
柴老板哈哈一笑，緩緩起身，“多釣釣魚，有好處。”
兩人都是醫生出身，遇到車禍自然想要看看。
只是這起車禍有點嚴重，看得柴老板直皺眉，“估計里面的人活不了了。”
“酒駕么？直接一腦袋撞到路邊了。”周老板背著手，腰板筆直，輕聲評價。
“不知道，有可能吧。你說好好的做點什么不行，非要喝酒開車。最早單位的那批學摩托的人，可都非死即傷，囫圇個活到現在的只有一個人。”
“我前些日子下雨天看見有人騎著摩托一百多邁的飆車，膽子是真大啊，稍微有點閃失估計這輩子就沒了。”周老板感慨。
“誰知道呢，可能是生活好了，年輕人都開始追求刺激。”
柴老板迅速掏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著撥打120。
身后的無人醫院設備雖全，終究缺少了最關鍵的人手，眼下叫救護車才是最穩妥的選擇。
而且無人醫院不對外。
突然，一陣刺耳的“嗡——“聲從周老板身上傳來。
只見方才還虛弱無力的老人，此刻卻異常敏捷地從口袋里掏出一部通體漆黑的手機。
那手機款式老舊得近乎簡陋，但發出的震動聲卻大得驚人，連帶著周老板瘦削的身軀都在微微震顫。
柴老板見狀立即收斂神色，識趣地退到遠處。
他一邊繼續與120接線員說明情況和地址，一邊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影響通話，又給了對方足夠的私人空間。
柴老板刻意保持著距離，目光始終停留在那輛扭曲變形的轎車上。
暗紅色的血液正順著車門縫隙蜿蜒而下，在柏油路面上勾勒出詭異的紋路。
空氣中飄散著若有若無的鐵銹味，這氣味他再熟悉不過——那就是傳說中的血腥味兒。
從業數十載，類似的場景柴老板早已見過太多。
能將一輛性能完好的轎車徑直撞上路墻，車速之快可想而知。
柴老板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轉身開始整理無人醫院的器械。
身后傳來老周接電話的低聲交談，他連頭都沒回一下。
有些事不該問，也不必問，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清楚。回頭看了一眼無人醫院，柴老板仿佛看見了羅浩。
那小子的確能干，一年不到的時間，就做成這般模樣，放二十年前，連科幻都不敢這么寫。
最近世界變化的太快，柴老板想著，干枯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沒想到自己走之前竟然能看見這么多，也算是老天眷顧自己了吧。
“老柴！有任務。”
“知道。”柴老板擺了擺手，“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有任務，慢著點，別跟那個縱隔腫瘤患者似的還沒上臺就梗了。我先走了”
柴老板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周老板打斷。
“先救人，車里的人很重要。”他說了一句含糊的話。
柴老板神色驟然一凜，眉宇間凝結起沉重的陰霾。
對面的那群人慣用暗殺手段，多年來不知有多少頂尖科技人才命喪其手。
他想起那些觸目驚心的案例——多少懷抱報國熱忱的留美學子，在歸國前夕離奇殞命，背后中彈的尸身上，卻總被草草貼上“自殺“的標簽。
有些是在國內，死亡方式都是車禍。
眼前這起車禍……
柴老板望著不遠處正在施救的熱心路人，不由得輕嘆一聲。
暗殺這等卑劣行徑，終究不過是宵小之徒的伎倆——他深知當年總理嚴禁暗殺、利誘、色誘這些下作手段的深意。
真正的較量，就該如青天白日般光明磊落。
唯有以堂堂正正之姿，行光明正大之事，方顯格局與氣度。
“小孟！”周老大聲喊道。
“周老板，我在。”一個臉龐方正的年輕人從無人醫院里走出來。
周老板沉默地繞過“小孟“，步履急促地朝車禍現場奔去。
每邁近一步，空氣中黏稠的血腥味就濃重一分，那氣味濃烈得幾乎有了實質，像一團化不開的血霧籠罩在四周。
柴老板雖未親眼見到傷者，但職業本能已讓他作出判斷——如此大量的出血，恐怕是重要臟器發生了嚴重破裂。
事故車輛被撞擊得面目全非，整個車頂都被掀開，碎裂的車窗邊緣，暗紅色的血液正不斷涌出，在地面上蜿蜒成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痕跡。
“小孟，先救人。”周老板下達指令。
“小孟”也不含糊，開始在熱心路人的幫助下把傷者拖出來。
盡管只是簡單的拖拽動作，但“小孟“的每一個細節都展現出驚人的專業性——它精準地避開了傷者的頸椎、胸椎和腰椎的關鍵部位，對神經系統的保護更是細致入微，確保不會造成二次傷害。
柴老板默默觀察著“小孟“行云流水般的操作，不禁暗自贊許。
這顯然是羅浩精心調試過的救援模式，每個動作都堪稱教科書級別的完美示范。
更令人驚嘆的是“小孟“的機械臂力量——遠超常人的力道讓它能輕松完成那些對普通急診醫生來說極為費力的救援姿勢。
一些需要特殊角度發力的高難度動作，在它手中卻舉重若輕，仿佛只是隨手而為的小事。
看著“小孟“嫻熟的操作，柴老板不禁在心里搖頭——老周這個榆木腦袋，對AI機器人的優勢視而不見，實在迂腐得令人扼腕。
傷者的情況比想象中更為棘手：面色如紙般慘白，右臂一道猙獰的傷口深及骨骼，橈動脈破裂導致鮮血不斷涌出。
更令人擔憂的是明顯的三凹征——要么是氣管直接受損，要么是倒流的血液堵塞了呼吸道，無論哪種情況都危在旦夕。
把人拉出來，“小孟”不再動了，柴老板皺眉，走過去。
“授權，編號3022202。”周老板輕聲在“小孟”耳邊說了一串數字。
“嗡”
柴老板幾乎能聽到“小孟”身體里發出來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從接觸“小孟”開始一直到現在，所有計算都是毫秒級別的，根本沒有卡頓的情況。
難不成老周要動用無人醫院？
柴老板想要跑過去，下意識的，可剛一動就開始喘。
自己真是老了，他心里自嘲道。
“啟動無人醫院應急搶救模式。”“小孟”平淡的說道，隨即打了一個響指，身后幾名ai機器人跑出來。
它們步伐整齊，排山倒海一般的氣勢迎面而來。幾名神穿白服的ai機器人看起來像是醫生，只是它們都戴著眼鏡，可變色的眼鏡，讓人看著總覺得有點怪。
周老板沒有下達進一步的指令，“小孟”已經接過吸痰管，插入傷者的氣道，開始用嘴嘬出一口血。
這么粗放、駭人的搶救把周圍的熱心群眾嚇了一跳。
幾口污血出來患者的三凹征有明顯好轉，氣管異物先解決，接下來呢？
柴老板知道自己身體不允許有劇烈的活動，他沒有上去幫忙，而是站在一邊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小孟”的搶救。
有ai機器人包扎傷口，上臂加壓，避免繼續出血；有ai機器人把平車放低，準備抬人上去。
“小孟”屬于醫療組組長的角色，它先做了一遍快速查體，對傷者的傷勢有了最基本的判斷。
當傷者被抬上平車后，“小孟”沒等傷者被推走，回手接過一名ai機器人遞來的無菌刀片。
柴老板微微點頭，傷者應該有創傷性氣胸，可等不了多久，抓緊時間解決氣胸，其他的等進醫院再說。
想起這個，柴老板凝神，目光掃向四周。
一人手里拿著一瓶純凈水，看樣子還沒打開，柴老板走了過去。
“這位小伙子，水能給我么。”柴老板直接開口要。
說著，柴老板直接伸手把水拿過來。
那人一愣，他也沒想到路上竟然還有個糟老頭子搶自己的純凈水。
看樣子不像是流浪漢啊。
但他沒和柴老板搶，大馬路上，再把那個老的掉渣的老頭給碰骨折了……
柴老板拿過純凈水，抬手擰開，轉身的時候猛然看見ai機器人打開一瓶生理鹽水，正在往胸瓶里灌。
“……”柴老板愣愣的看著ai機器人。
害，自己習慣了，什么都沒有的時候因陋就簡，有什么用什么，充當閉式引流瓶。
有些電視劇里也有類似的展示，比如說用酒瓶子之類的，原理類似就可以。
然而柴老板發現自己忽略了一點，搶救的是ai機器人，它們帶著急診急救箱。
這幫家伙力氣大，不會因為重量而煩惱。
這么看，倒是自己有點過時了，柴老板怔怔的看著。
“小孟”已經把胸管插進胸腔，管子接到閉式引流瓶上，咕嚕咕嚕的氣體冒出，與之一起冒出來的還有黑紅色的鮮血。
該抽血了吧，柴老板心里冒出一個念頭。
心念起，就看見身穿白服的ai機器人已經把傷者推過路，直奔著無人醫院跑去。
車很穩，這臺車也是智能的，柴老板心里清楚。
當時因為這臺車，他還研究了很久，覺得有點浪費，但現在看，一點都不浪費。
簡直太好用了一些。
柴老板也是第一次目睹無人醫院的ai機器人搶救，這套流程下來，他心里暢快。
甚至已經壓過了搶救帶來的煩悶以及血腥味道激發身體分泌的腎上腺素的影響。
Ai機器人的搶救步驟、手法簡直就是教科書級別的，換做年輕時候的自己最多也就做到這種程度，大概率比不過它們。
然而柴老板正在心里做評估，就看見一名ai機器人一邊奔跑，一邊給傷者的胳膊消毒，隨后打開無菌塑封包裝，拿出注射器。
我艸！
柴老板的眼睛都直了。
傷者的血壓估計最多40毫米汞柱，別說是靜脈，連動脈都癟下去了，能做到一針見血的老護士都算是精英中的精英。
可ai機器人爭分奪秒，一邊奔跑一邊采血！
這絕對不是人類能完成的動作。
柴老板手里拎著純凈水瓶子，怔怔的看著這一幕。
針頭扎進去，回抽，一針見血！
一針見血！
柴老板注意到ai機器人跑動的速度和平車的速度是一樣的，相對靜止。
這對人類來講做不到，但對聯網的ai機器人與平車來講，只是最基本的操作。
這也行！
雖然只是節省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可對于急診急救來講，也彌足可珍。
關鍵是！
關鍵是！！
柴老板心里閃過無數個關鍵，但他不知道該怎么說，哪怕只是閃念也有些紛繁復雜。
在此之前羅浩視頻會的時候匯報過幾次無人醫院的進展，也做了一些課件來展示無人醫院能做什么。
但那畢竟只是課件，只是ppt。
眼前這一幕讓柴老板看見遠處的戰火紛飛，轟鳴聲、火藥味就在周邊，一組醫療ai機器人一邊把人送走，一邊進行搶救。
恍惚中，ai機器人已經推著傷者進了無人醫院。
柴老板看見墜在最后的周老板的背影，微微搖頭，手里拿著純凈水瓶子和那個男人說了句抱歉，緩緩的走進無人醫院。
隨著柴老板進了大院，院門關閉，紅燈閃爍，把所有人隔絕在外面。
柴老板隱約聽到身后的人們在議論著什么，但他沒理會。
老周收到的任務通知，那人一定是要緊人物，車禍也未必是酒后駕車，很可能是來自大洋彼岸的一次謀殺。
等120急救車來，估計人已經涼了，所以這才啟動無人醫院。
也是本著能不能行先試一試的想法。
萬一要是可以呢。
然而ai機器人在最開始的搶救步驟中展現出來的技術力量強悍無比，教科書一般，甚至還給柴老板“表演”了一個護士隨車一邊奔跑一邊抽血留針的畫面。
牛逼！
柴老板心里想到。
邁入無人醫院的時候，遠處傳來120急救車的呼嘯聲。
柴老板也沒管，徑直走進去。
傷者的點滴已經掛上，深靜脈留置完畢，這一切都是在不到1分鐘的時間內完成的。
而此時傷者已經被推進ct室，ct機開始掃描。
有ai機器人舉著點滴瓶子，有ai機器人坐在外面充當操作員。
一切井井有條。
柴老板沒說話，周老板也沒說話。
之前有過再多的猜想，在事實面前都顯得是那么的蒼白無力。
這已經算是兩位大佬想象中的極限速度，沒人能比它們做的更好。
Ct掃描完成后傷者被直接送到手術室。
隨著平車往前奔跑，走廊里的燈一節一節打開。
柴老板注意到這點，記在心里。
省電也不是這么省的，太像鬼片里的某個橋段了。
手術室的門是開的，整家醫院所有信息共享，ai機器人并不介意燈亮不亮。
甚至黑燈瞎火的也能完成整個救治過程，這屬于黑燈工廠的一部分。
等柴老板和周老板換了衣服趕去手術室的時候，患者已經被抬上手術臺，有ai機器人正在插管麻醉。
心電監護上顯示的數字極低，甚至可以說要是沒有“小孟”引導下的ai機器人急診急救，現在患者應該已經沒了。
“老周，這也太快了吧。”柴老板靠在手術室冰冷的墻壁上喘了口氣。
一路跟著走，幾乎沒有停頓，柴老板隱隱覺得身體有些疲倦。
光是跟著走就把自己累夠嗆，還真是老了。
“快點好，手術你我跟著上。”周老板嚴肅的說道。
“走，刷手去。”柴老板義不容辭。
雖然他也知道自己體力有限，但在任務面前，說不了那么多。
正準備去刷手，“小孟”換了衣服，刷手回來，已經準備上手術了。
忽然它頓了一下，“羅教授，我在。”
“小孟，開啟遠程手術模式。”羅浩的聲音傳出來。
“小孟”沒有啰嗦，就在羅浩下達指令的同時，已經有ai機器人把遠程手術設備推出來。
兩位老板面面相覷，還以為自己這把老骨頭要有用處，沒想到羅浩竟然開啟遠程手術。
“羅浩，你那方便么？我和老周在。”柴老板道。
“老板，方便，我已經在遠程手術室坐好了。”羅浩回答道。
“我刷手跟著上。”周老板執拗的說道。
“您先等等，開胸這段我帶著ai機器人來，要是里面情況復雜，您再刷手上手術。”
好像也行，周老板微微頷首。
手術室里只有監護儀、呼吸機的聲音，滴滴答答的，其他ai機器人以及“小孟”都默不作聲的快速移動著。
原本要至少十幾分鐘才能準備好的手術在2分鐘內準備完畢，遠程手術機器開機，“小孟”鋪置無菌單，手術已經開始。
這速度！
越是搶救經驗豐富的醫生就越是能看出里面的門道。
柴老板有點累，他剛要找凳子，兩個ai機器人搬著椅子過來。
“老板，請坐。”
柴老板和周老板不約而同的都愣了下。
這待遇也有點過分好了。
坐下后，柴老板嘆了口氣，“我記得年輕時候搶救多，我最多的是在手術室里罵人。不罵人，她們是真不跑啊。”
“老柴，我怎么感覺這么不真實呢。”周老喃喃的說道。
“當然特么的不真實，從搶救到手術，全程用了不到10分鐘！我艸，真正的搶救怕是現在人還沒送到醫院。”
“醫院？估計120急救車上的醫生正在做胸外心臟按壓，到醫院后宣布患者死亡。”周老說了一個事實。
可現在，傷者不光已經送到醫院，而且還上了手術臺。
遠在江北省省城的羅浩主刀，“小孟”做助手。
最開始的部分不用看，兩人都知道。喘了口氣，略微恢復了點精神頭，周老板起來去看ct影像。
這時候患者的資料已經上傳，全身ct以及抽血化驗的結果都出來了。
速度快的令人發指！
“血呢？”柴老板問。
“柴老，已經和市中心血庫取得聯系，20u紅細胞、1600ml血漿，4u血小板正在運輸的過程中。”一名ai機器人回答了柴老板的這個問題。
柴老板微微頷首。
這里距離市中心血庫不遠，估計不到10分鐘就能輸上血。
有血，還有手術止血，傷者說不定能活。
看了一眼ct，柴老板幾乎要捂住眼睛。
患者全身ct多處骨折，肺破裂，創傷性血氣胸，脾破裂、肝破裂……
一系列的診斷在柴老板腦海里出現。
媽的，怎么會這么重！
“要不咱們一起上吧，臺上的人不夠多。”柴老板道。
“看羅浩的意思。”
柴老板一愣，隨后笑了，自己和老周比，還是他更信任羅浩。
小東西成長的真快。
“羅浩。”周老板朗聲說道。
“老板，您說。”
“需要我倆上么。”
“暫時不用，我這面普外科陳巖主任已經在趕來的路上，先讓ai機器人開腹，止血，手術由陳巖陳主任主刀。”
“陳巖，就是那個絡腮胡子？”
“嗯，水平還不錯，能將就用。要是止血止不住，老板再上。”
好吧。
柴老板也沒勉強。
這種急診急救手術雖然對自己來講沒什么難度，可身體已經吃不消了，這就是最大的難度。
還是把有限的精力用在關鍵步驟中，或者現場提意見，遠程與陳巖交流。
“錢主任他們也在趕過來的路上，但現在帝都堵車，估計要一段時間才能到。”羅浩的聲音傳來。
柴老板點了點頭，走到手術臺旁觀臺。
羅浩遠程手術做的是胸部，可第二臺遠程手術的機器也在動。
陳巖這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