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老板站在原地未動,目光微沉——想必是“那邊“的人已經到了。
手術室內,無影燈刺目的白光下,患者的胸腔與腹腔同時敞開。
那股特有的體腔氣息混合著血腥味撲面而來,即便隔著層層口罩也揮之不去。這熟悉的氣味瞬間喚醒了柴老板塵封多年的記憶。
他的視線轉向手術臺,羅浩與“小孟“的配合堪稱天衣無縫。
此刻羅浩正嫻熟地縫合著破裂的肺葉,患者30度的特殊側傾體位雖非胸外科標準姿勢,卻絲毫未影響他的操作。
柴老板若有所思——或許在遠程手術中,這種可自由調節的視角反而成了優勢。
腹腔探查則更為復雜。
“小孟“果斷選擇了縱貫上下的“天地口“切口,這個決策讓柴老板與周老板不約而同地點頭認同——在這種危急關頭,追求小切口的美觀遠不如充分暴露術野來得重要。
手術進程井然有序,直到脾臟切除完成后,腹腔手術卻突然出現了微妙的停滯。
“羅浩,怎么回事?”柴老板有些擔心。
“老板,沒事,剛剛是小莊遠程手術,現在換陳主任。”
我艸,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小莊,那個剛畢業的年輕醫生,就能上來做這種急診急救手術了?羅浩對他手下的醫生是真的給與了很多信任。
雖然急診急救手術本身難度并不高,和慢診手術有著本質的區別,但也不是一個剛畢業的研究生能做的。
最關鍵的是——柴老板剛剛沒看出來,還以為是醫大一院普通外科主任陳巖主刀。
羅浩這小子什么時候把莊嫣調教的這么出色了?柴老板有些愣神。
手術飛快的進行著。
周老板又接了幾個電話,他一直在和那面匯報著現在的搶救進程。
開臺不到15分鐘,走廊里傳來些許聲音。
柴老板回頭,看見一臺ai機器人用輪子跑過來,在進手術室的一瞬間開始“變型”。
這是山地兩用多環境機器人,能用輪子的時候用輪子,不能用輪子的時候用腿。
柴老板雖然見過ai機器人最多有八條腿能支撐身體平衡,可他卻是在手術室第一次見ai機器人變身。
尤其是身前是手術臺,術者正在緊張的手術,這環境把柴老板拉回到自己還在臨床一線的十幾年前的時候。
在這種環境中忽然出現了一臺變形金剛,這讓柴老板頓時驚愕莫名。
曾經幻想的場景映進現實,有些荒謬絕倫,又有些怪異,可這玩意是真的節省時間。
輪子跑的快,這是小螺號說的,柴老板心里反復念叨著。
AI機器人利落地將紅細胞懸液掛上輸液架,熟練地連接三通管開始加壓輸血。
柴老板眉頭驟然緊鎖,右手下意識探向血袋。
就在同一時刻,周老板也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動作——兩人的指尖幾乎同時觸碰到應該是冰涼的儲血袋。
這個默契的反應源于一個被遺漏的關鍵步驟:輸血前,AI機器人竟忘了給低溫保存的紅細胞進行加熱處理。冰凍紅細胞不能直接輸入。
然而入手微溫,紅細胞已經加熱好了,32攝氏度左右。
“什么時候加熱的?”柴老板問。
“我記得小螺號說ai機器人有加熱功能,但沒見過,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加熱的。”周老板回答道。
血袋顯然是在從120急救車轉運到手術室的過程中完成了加溫處理。
至于為何能在如此短的距離內實現均勻加熱,柴老板和周老板都心照不宣地沒有追問——此刻深究這個細節毫無意義。
手術臺上的羅浩全神貫注地操作著,對他而言,加熱原理遠不如輸血速度重要。
鮮紅的血液正通過三通管源源不斷地注入傷者鎖骨下動脈,一袋、兩袋.與此同時,AI精準調控著晶體液與膠體液的比例,每一個參數都堪稱完美,展現出無可挑剔的專業水準。
又二十分鐘過去,周老板的手機響起。
嗡嗡嗡的聲音在安靜的手術室里是那么的刺耳。
“我出去接個電話。”周老板拿出黑色的、跟磚頭似的手機轉身出門。
他的腳尖還未觸及氣密門,門扉便已無聲滑開——竟是全自動感應設計。
周老板雖然幾乎日日泡在這家無人醫院,但親眼見證這些高科技設備的實際運作,與單純知道它們存在,終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體驗。
當他邁出手術室的剎那,身后的氣密門又悄無聲息地閉合,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精準操控著這一切。
“喂,傷者已經在手術,我和協和老柴在看著,手術很順利,人應該能活。”
“對,是無人醫院,現在由912羅浩醫生在遠程手術。”
“手術順利,已經輸血,血壓回升到65毫米汞柱,估計再有20分鐘血壓就能回升到90毫米汞柱。”
周老板簡明扼要地向電話那頭匯報了手術進展和傷者現狀,隨即結束了通話。
他剛轉過身,氣密門便如有所感般自動開啟。
手術臺上,通過遠程系統操作的羅浩已經開始進行胸腔沖洗,水流在無影燈下泛著晶瑩的光澤。
令人驚嘆的是,僅僅三十余分鐘后,這臺復雜的手術便宣告完成。
如此高效的手術進程讓周老板不禁暗自感嘆——現代醫療科技的發展速度,當真超乎想象。
“老板,我這面做完了,傷者的傷情雖然嚴重,但估計能活。”
“行,你繼續。”周老板和柴老板異口同聲的說道。
他倆同時側頭,對視一眼。
“師兄,傷者什么身份,怎么啟用無人醫院了?”莊嫣的聲音傳來。
“不該問的別問,我也不知道名字,就是一串數字。”羅浩雖然語氣有些嚴厲,但還是隱晦的和莊嫣講清了一些內容。
“哦哦哦。”
無論是羅浩還是周老板,此刻都不清楚傷者的真實身份。
但這對他們而言并不重要——醫者的天職就是救死扶傷,患者是誰從來都不是需要考量的因素。
手術室里,“嘶嘶“的負壓吸引聲有節奏地響起,將沖洗用的生理鹽水一點點吸除。
與此同時,羅浩通過遠程系統精準操控著機械臂,為患者骨折處安裝固定鋼板。
當看到從冰沙盆中取出的熱縮冷脹型肋骨環抱器時,周老板眼中閃過一絲艷羨——這家無人醫院的設備配置,確實令人嘆服。
當年自己做心臟手術的時候還需要心臟停止跳動,要用到冰沙。
但制作如此細膩均勻的醫用冰沙實屬不易,即便以周老板的閱歷,也很少見到這般完美的成品。
眼前這一幕讓他陷入沉思:某些精密工藝,或許真的只有AI機器人才能做到極致。
這不正是萬物互聯時代的真實寫照么?
恍惚間,他想起小螺號常掛在嘴邊的那個詞——“賽博飛升“。
難道這就是人類與機器共生的下一個進化階段?周老板的眼神漸漸失焦,思緒飄向遙遠的未來。
機械臂與“小孟“的配合行云流水,短短時間內便將16枚肋骨環抱器精準植入。
隨著溫鹽水熱敷,特制合金材質的環抱器開始收縮,將骨折斷端牢牢固定。完成二次沖洗并確認無活動性出血后,整個操作堪稱教科書級別。
檢查顯示:肺葉破裂處縫合嚴密,無一絲漏氣;肋骨骨折固定穩妥,杜絕了后續并發癥的可能。
隨著最后一股溫鹽水被抽吸干凈,機械臂開始進行關胸操作,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得令人嘆服。
而這時候患者的血壓已經回升到100毫米汞柱。
兩位臨床專家同時吁了口氣,轉身,回去坐下。
手術做的干凈利索,雖然腹部探查手術還沒做完,但醫大一院的陳巖陳主任已經把肝臟縫合,患者沒有繼續出血的點。
應該是救回來了。
“老周,這搶救,可以評100分了。”柴老板感慨,“但凡是沒有無人醫院,這時候人已經涼了。”
周老板點了點頭,他認可柴老板的話。
“你說要是咱倆不在的話,會不會黑燈搶救?”柴老板問道。
“其他不好說,但手術臺上應該不能,小螺號不是一直說最起碼三五年內還是要人類醫生充當術者么。”
“害,我總覺得是你把他給帶壞了。”柴老板不屑的說道,“當年我覺得腹腔鏡不靠譜,除了能少一點創傷,缺點卻很多,最大的缺點是花銷太大。”
“后來呢,等我們這批老頭子退休之后,下一代主任迫不及待的開啟腹腔鏡,全員腹腔鏡。”
“不一樣,腹腔鏡再怎么都是人在做手術,可無人醫院全部是機器。萬一被黑進去怎么辦。”周老板道。
柴老板有點暴躁,“我就說把他們都干掉!他們能做什么?除了制造瘟疫以外,這些年他們還做什么了?”
“又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你這么著急干嘛。”周老板道,“反正現在來看應該沒問題,這次算是無人醫院接受了一次沒有預案的檢查。”
“嗯,現在看啊,這患者就算是在協和門口出事,直接被送到協和急診,都未必能搶救的這么快。”
周老板側頭,認真的看著柴老板,沒說話。
“肯定沒這么快好不好。”柴老板鄙夷道,“ai里可是有我家協和百年病歷庫的!”
“什么都是百年病歷庫,好像有你家協和百年病歷庫就能包打天下似的。”周老板不屑道,“急診搶救,用的是教科書。”
“教科書也是我編纂的。”
“滾蛋!”
這話說出來能嚇唬別人,但嚇不住周老板。
“還有his系統里幾千萬份相關的搶救記錄。雖然可用的不多,甄別的時候的確費事,但你說你家協和能趕上這里,我是不信。”
柴老板無聲大笑。
管它是哪,只要能把人撈回來就是好的。
又過了半個小時,腹部手術結束,沖洗后關腹。
“老板,手術做完了,icu那面我會隨時監控。”羅浩的聲音傳來。
“行,那就這樣,你估計傷者恢復情況怎么樣。”
“一周,一周就能出院。”羅浩道,“這是ai給出的出院時間預估,我覺得十天還是有可能的。”
看了一眼時間,用時82分鐘。
一名嚴重車禍傷的患者連搶救帶手術,一套流程下來,現在已經在討論傷者什么時候能出院了。
周老有些恍惚。
“那我先下了,還要調整一下重癥監護室的參數。”
“你去忙,我也在這兒盯著。”
“辛苦老板!”羅浩說完,切斷通訊。
“走吧。”柴老板站起身,看著ai平車自己跑過來,高度和手術臺平齊,然后患者就這么被平移到平車上。
與之同步的是氣管插管、呼吸機也隨之移動。
“真特么的省事,我年輕時候做這種手術,最后挪患者要至少4個人一起。”柴老板道。
“是啊,現在直接平移過去。”周老板嘆了口氣,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還想那個從手術臺上掉下去的患者呢?”
柴老板毫不顧忌的揭開周老板的傷疤。
“我在想,當時要是有現在這條件該有多好。”周老板沒有惱羞成怒,語氣清淡。
“想屁吃呢,咱們剛接觸手術的時候,呼吸機都少。咱這都算是國家里頂級的醫院,那時候手術都得捏皮球。”
憶往昔,崢嶸歲月。
對比兩人坐在椅子上一路閑聊,急診搶救就完美結束的現在,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
年輕時候哪怕再怎么能幻想,也絕對想不到世界竟然變化成現在的樣子。
Ai平車、ai呼吸機一路前行,無論走到哪,哪扇門就自己打開,根本沒有阻礙。
整間醫院都是一體化的,數據在后臺運行,流暢而絲滑。
來到icu,術后患者被平移到床上,呼吸機自動調節,找到適合患者的呼吸模式。
“小孟”則站在患者身邊,一直在看著。
“小孟,你在這兒干嘛?”柴老板問道。
“柴老,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這里要做什么,按說所有工作都已經安排好,但我的程序里寫著遇到急危重癥的手術患者,術后術者要看護至少6小時。”
“小螺號的強迫癥越來越重了。”柴老板憂心忡忡的說道。
“這不是你教他的么?”周老疑惑的看著柴老板,“你年輕時候就這樣,小螺號第一次去我那,術后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前,我還奇怪,我家912的重癥力量很強,用不著這樣。”
“是么,老了,都忘了。”柴老板笑吟吟的說道,“小孟,好好看著。”
“是,柴老!”“小孟”低聲回答。
“走吧。”柴老板轉身。
“你能放心?”
“不放心,但一想到整個搶救流程,我不放心又能做什么?”柴老訕笑,“本來以為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接到任務,拼了命也要完成。可沒想到從頭看戲看到尾。”
“這多好。”
“是啊,這多好。”柴老板說著,聲音略有縹緲,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手機響起,是周老板的手機,不是嗡嗡叫的那臺。
“喂,小顧啊。”
“手術已經做完了,人在重癥監護室。”
“嗯,辛苦你們了,你們先回吧。”
周老板說完,也不聽那面顧懷明說什么,直接掛斷電話。
執行任務,需要解釋?
跑過來要一個多小時,帝都堵車是越來越嚴重了。要是沒有無人醫院,肯定來不及。
“顧主任,怎么不讓咱們進啊。”顧懷明手下的醫生看著柵欄和柵欄上閃爍的紅燈,疑惑問道。
“手術已經做完了。”顧懷明道,“人在重癥監護室,我聽老板的意思,應該是一切順利。”
“啊?這么快?”手下醫生驚訝,他疑惑中拿出手機,“我看有人發這面車禍的視頻,雖然很快被下架了,但我有下載。”
“我看一眼。”顧懷明覺得手術肯定是小手術,要不然絕對不可能這么快。
上車,他也沒著急回去,這一路趕過來,顧懷明幾乎按了一路的喇叭。
雖然沒上手術,可身體里的腎上腺素一點都沒少分泌。
執行任務的命令本身就會讓人緊張。
坐下來,抽根煙,顧懷明拿過手下醫生的手機。
破破爛爛的車出現在眼前,幾名熱心群眾正在幫忙抬起一點點角度,“小孟”把傷者從車下拉出來。
“我艸!”
雖然鏡頭只是在人群中一閃而過,但顧懷明還是看到了三凹征。
急診外傷患者伴有三凹征的,一般都救不回來。
看樣子是自己大意了,這患者根本不是病情輕,而是救治及時。
視頻很短,到此為止。
“傷者傷勢很重,怎么就手術做完了呢?”下級醫生說著,忽然壓低聲音,“主任,您說是不是秘不發喪?這是什么大人物么?”
“怎么會,別瞎說。”顧懷明瞇著眼睛看無人醫院,監護室里隱約能看見一個人影如松柏一般筆直站立。
應該是ai機器人。
只是顧懷明想不懂ai機器人竟然這么強,一次搶救需要多少技術細節?
連顧懷明一時之間都數不清楚。
稍微有閃失,整個流程就會出問題。這家醫院平時就老板和柴老在,倆老頭,能干什么?
又當護士又當醫生?
要是就倆人的話,手術到現在都開不了刀。
哪怕是自己在,三個人也不行。
手術是集體項目,需要嚴密的配合,急診醫生、急診護士、住院醫生、手術麻醉醫生、手術室護士,至少要10個人才能完成整套流程。
即便放在912,也不是一個多小時就能搞定的。
可這家醫院靜悄悄的,完成了一個大項目。
顧懷明想著想著,拿出手機,把電話打給羅浩。
“小羅教授。”
“顧主任,可不敢!”羅浩心情大佳,和顧懷明開著玩笑,“顧主任您有什么指示。”
“指示不敢當,我在龐克莊的無人醫院門口,說是搶救結束,老板把我攆走了。”
“害,龐克莊的確有點遠啊。”羅浩打了個哈哈。
“你挑不涉密的內容跟我說一下。”顧懷明道。
“小孟您不是見過了么,在小孟的指揮下,整體流程相當于一次演習。”
演習!
別人聽到這個詞不以為然,可顧懷明知道演習是什么樣的。
那可都是千錘萬打出來的流程,看著賞心悅目。
可眼前呢,一次偶然發生的車禍,剛好在無人醫院附近,軍用智腦判斷無人醫院是最好的選擇,所以下達指令。
這就是一次突發事件,可無人醫院這面能做到演習的程度!
“手術我沒讓老板上,是我遠程做的。腹部手術是陳主任遠程做的,還都挺順利。”
“再多的就沒什么了,搶救個急診患者,說多了也沒意思。”
“沒出什么紕漏?”顧懷明問。
“沒有,一切順利,我正在復盤,您要是感興趣,可以提申請,和老板一起復盤看一眼。”
“涉密級別高么?”
“不高,后臺涉密級別高,一次搶救只算是運行資料,應該申請就可以看。”
“小羅,你跟我說,是不是已經很成熟了。”顧懷明問這話的時候,聲音都有點顫抖。
無人醫院從ai機器人出現到試運行,搶救一名急診患者,滿打滿算也就一年時間。
要是成熟了,那以后很多場景都能用上。
從南海到東海,從黑龍江到西北戈壁,再到雪域高原。
到時候十幾臺ai機器人手持青龍偃月刀,上馬能打架,下馬就能救人……
一想到這些,顧懷明就沒來由的激動,而激動之后就是無盡空虛與迷茫,跟進入賢者時刻似的。
不光是醫生,甚至連一線的戰士都可以減少無數人,都換成無人設備。
“還行,顧主任您還是打申請吧。”羅浩沒有直接回答。
“好,那你忙著,我打申請,看完后咱們交流。”顧懷明掛斷電話。
“這一封,書信來得巧”柴老板哼著小曲兒去換衣服。
他走的很慢,一路走一路想著剛剛“小孟”指揮搶救的場景。
來到更衣室,柴老板打開柜門。
一瓶純凈水擺在顯眼的位置。
看著純凈水,柴老板無奈苦笑。
時代,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