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近來很苦,他生在蒙古大漠,與母親相依為命,本就是個苦孩子,但那時候小,不知什么是苦。
之后遇到江南七怪,練武啟蒙自然也是苦的,江南七怪其實算不得明師,各有所長,大相徑庭。
即便以該死而未死的張阿生那一身橫煉作為根本功法,但其他師父的武功也要學,暗器、擒拿手、鞭法、掌法、刀法、槍法、劍法什么都要練。
那時候的郭靖還沒開竅,進度緩慢,往往一招要練個幾十遍才能完整的打出來,江南七怪里柯鎮惡、韓寶駒性子暴躁,那時候真的是張口就罵,但郭靖還是不覺得苦。
李萍不識字,但家教極好,早早讓郭靖明白什么是尊師重道,明白師父的怒罵都是為了自己好,所以只會每日苦練,十遍不會就百遍,百遍不會就千遍。
雖然每日累的筋疲力盡,天色剛黑倒頭即睡,第二日朝陽初升,就已經練出一身汗來,但這樣的心無旁騖,毫無雜念,郭靖只盼著師父哪天能夸贊自己一番就心滿意足。
等遇到武成玉,在武成玉的幫助下扎牢根基,人也開竅了,練武如一日千里,師父們不再罵他,但沒多久就被武成玉塞到太湖西山島的團練軍中。
他每天接受的是岳飛的練兵之法,極其嚴格,每日還要學習武穆遺書,他畢竟是武成玉的徒弟,有優待,軍中只有少數幾人能擁有完整的兵書,白日操練,挑燈夜讀。
可郭靖始終樂在其中,尤其是過去一年,他已經成了千人隊長,帶著自己手下的一千兵馬潛入金國境內打游擊,既可以正面擊潰金國的騎兵隊,也可以千里奔襲斬將奪旗。
如今的郭靖還不到十八歲,已經是個成熟的中層將領,心中自信和豪氣每日俱增,昔日的汗水早已成了自己的來時路,他還是不知道什么是苦。
直至這一次,剛剛帶隊回到太湖基地的郭靖,就被消失了兩年不知道跑去哪里搞事情的武成玉一把抓過來,帶著他從姑蘇直奔固山,美其名曰是幫他找一份機緣。
然后就是無良師父的靈光一閃,郭靖終于開始苦不堪言,每天愁眉苦臉,夜不能寐,關鍵是舌頭時常打結,甚至覺得自己嘴唇都薄了幾分。
誰能想到,他的恩師突然不教他武功,反而開始教他說書,一大段一大段的評書,一看就是武成玉自己編的,也不知道從哪來找來的故事。
郭靖從來都不是個善于言辭的人,哪怕經過這些年的歷練,行軍打仗發布命令張口就來,可讓他對著一群陌生人說書,尤其說的還是各種負心漢,這讓郭靖情何以堪。
他自己都還沒有情竇初開,哪里知道什么叫做負心薄情,又怎么說的出口。
關鍵武成玉是按照郭老師的標準來要求郭靖,不但要能說,口齒伶俐,表演大方,還要配合表情動作,要講的七情上面,身臨其境。
若非這孩子尊師重道的理念已經深入骨髓,對自己的師父又是崇敬佩服的五體投地,再好的徒弟都能被逼反了。
所以郭靖除了每天一邊趕路一邊練說書,除了期盼自己突然變成啞巴以外,根本沒有拒絕的能力。
終于,說書的日子還是到了,郭靖穿著一身藍色大褂,站在小桌子后面,拿著武成玉專門給他配的驚堂木,據說還是金絲楠木,他默默的拿起驚堂木在桌子上一拍,七情上面做不到,一臉愁苦的開始說書了。
‘話說仁宗年間,開封府尹包拯,鐵面無私,明鏡高懸。
這一日,忽聞堂鼓震天,一婦人名喚秦香蓮,身攜一雙年幼兒女,滿面風塵,悲憤上堂,鳴冤告狀。她所告之人,竟是當朝駙馬——陳世美!
原來,這陳世美在科考及第之前,早已成家立業。家中結發妻子秦香蓮,替他奉養雙親至終老,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含辛茹苦。
誰曾想,陳世美一朝高中,便貪戀皇家富貴權勢,竟將糟糠之妻與親生骨肉拋諸腦后,隱瞞婚史,迎娶公主,搖身成了金枝玉葉的駙馬爺!
非止如此!為保這榮華富貴,免于東窗事發,這陳世美竟喪心病狂,暗遣殺手,意欲將妻兒滅口!虎毒尚不食子,此等行徑,實乃天良喪盡,古今罕見!
幸得包大人明察秋毫,公正廉明。他不懼權貴滔天之勢,力排萬難,秉公執法。最終,那正義的龍頭鍘刀落下,將這忘恩負義、心狠手辣的負心薄幸之徒,就地正法!
這陳世美之惡,堪稱世間負心漢之登峰造極者!’
初時還說的結結巴巴,滿臉是汗,不過郭靖到底是在戰場上奮勇爭先的將才,些許慌亂之后很快穩定心神,這些日子在武成玉督促之下也確實下了苦功,很快就說的順暢起來。
只不過到底不是專業說書的,活靈活現做不到,只能是照本宣科,比起當年那個在鴻運酒家講人中呂布,胯下貂蟬的武成玉,差的不是一丁半點。
奈何這內容很是新穎,包公案成書于明代,這個時候包拯已死多年,確實留下清官的美名,但流傳不廣,更何況郭靖說的書里,完全以負心漢為核心。
讓郭靖這個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跑到海邊小城說評書,專一專情一輩子的家伙,情竇未開專門說負心漢,不得不說又是武成玉的惡趣味。
書說的一般,可內容精彩,剛才還在大吃的眾位賓客,一碗佛跳墻下肚之后,立刻被這段評書吸引,個個叫好,也有人開始怒罵負心漢。
這是黃蓉此生第一次碰到郭靖,也不知為何,第一眼就覺得特別,畢竟家里都是聰明人,看到眼前這個濃眉大眼,滿頭是汗,一臉憨厚窘態的少年,多少覺得新奇。
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這才轉頭對另一個濃眉大眼,可跟大漠長大軍營鍛煉多年的郭靖相比,還算是齒白唇紅略顯秀氣的陸冠英說道。
“小英子,聽到沒,負心漢是最可惡的,你別忘了,你跟小韻可是定過親的,你將來要是敢做負心漢,我可饒不了你,到時候我就弄個狗頭鍘,把你狗頭鍘了。”
陸冠英偷偷瞄了曲韻一眼,又是滿臉通紅:“小師姑別亂說,我肯定不會對不起小韻的。”
倒是曲韻不慌不忙,笑瞇瞇的眼波流轉:“小師姑放心吧,他可不敢,到時候陸師叔饒不了他,我爸爸肯定把他的腿也打斷了,最多我也給他打一副拐就是。”
話一說完,黃蓉和曲韻就哧哧的笑起來,笑得陸冠英脖子上青筋暴起,偏偏還有點害羞。
此時此刻,鴻運酒家高朋滿座,一樓大堂全滿,二樓的包間也都客滿,只有一個包間留了出來,內窗正好可以看到樓下大堂,武成玉一個人坐在窗邊。
眼前是一壺桂花酒,還有三兩樣小菜,他一個人默默的小酌,同時低頭看向正在跟小伙伴竊竊私語的黃蓉。
黃蓉跟印象里的樣子沒啥區別,古靈精怪,又多了幾分俠氣,自幼有人照顧,又有小伙伴陪著,至少童年是開心的,這種感覺倒更像是原著里她自己的女兒,小東邪郭襄。
至于曲韻,傻姑徹底不見了,小丫頭坐在那里話不多,可每說一句話要么逗得黃蓉大笑,要么讓陸冠英略顯狼狽,傻姑不傻了,透著一股精明。
而陸冠英命運改變之后,誰能想到跟傻姑湊成了一對兒,不過陸乘風的兒子,曲靈風的姑娘,同門同輩又一起長大,順理成章,但看這樣子已經被拿捏的死死的,又是個耙耳朵。
這次來桃花島找黃藥師討債,其實一直都很矛盾,斷腿之仇,前身的怨念,注定了他與黃藥師必然有一番爭斗,但這個尺度很難拿捏。
最大的阻礙就是黃蓉,別看黃蓉叛逆,時不時跟黃藥師對著干,但內心也是以父親為驕傲,對黃藥師的感情極深。
而黃蓉又是武成玉的表妹,血脈相連,以前身對馮蘅的慕孺之情,受馮蘅照顧多年之恩,還有前世的自己對黃蓉多少有些好感,注定了武成玉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傷害到黃蓉的。
但真要是把黃藥師弄出個好歹來,黃蓉對武成玉必然是反目成仇,這也是武成玉絕對不想看到的。
所以究竟應該如何對黃藥師,武成玉始終拿不定主意,若非如此,他恐怕早就回桃花島找黃藥師麻煩了。
武成玉這回來固山,也是實在不想再拖下去,但直至此刻,他還是有些不知該如何下手。
至于把郭靖帶過來,其實是因為心里始終還是有個念想,就是想看看他和黃蓉這兩個小家伙會不會還有緣分,整個世界已經被武成玉這只蝴蝶改變的不成樣子。
郭靖早早的帶著李萍回到江南,又加入了姑蘇團練軍,不會再有機會在渡口酒樓碰到裝成小乞丐的黃蓉,然后豪爽大氣的請大餐送黃金送寶馬。
黃蓉自小不再孤苦無依,她現在生活幸福,有幾個師兄寵愛,有小伙伴陪伴,偶爾跟父親吵架想離家出走,跑不了多遠就會被人攔下,根本不可能跑到金國境內。
黃蓉不再是原著里那個父親孤僻不理人,自小孤苦無依的小女孩,自然也不會因為有人真心對自己好,就立刻心動,生死相隨。
而郭靖沒有黃蓉相助哪里還能拜在洪七公門下,洪七公有了阿苦這個衣缽傳人,輕易不會再收徒,好在郭靖還是從阿苦那里學會了降龍十八掌。
郭靖的人生軌跡就是常年在軍營,日后會出現在對抗蒙元的戰場上,他與黃蓉相見的機會幾乎都沒有了。
可以說,武成玉已經把郭靖黃蓉的姻緣完全打散,這兩個人估計此生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
但作為后世之人,說起郭靖,自然會想到黃蓉,這對CP可以說是鎖死的,郭靖與黃蓉若是沒有成為一對,就成為武成玉自己造成的意難平。
所以武成玉才會把郭靖硬薅來,制造他與黃蓉見面的機會,看看兩個小家伙是否還會一見鐘情。
當然,若是沒有結果,武成玉也不會強求,畢竟也算是做了努力,有個交待。
現在看來,黃蓉只是在聽說書時多看了郭靖兩眼,多少有點印象,但郭靖此刻緊張,全神貫注的背稿,根本沒有關注下面的聽眾是何長相,兩人的相見并沒有任何意動,著實有些遺憾。
腦中七想八想,武成玉的注意力又回到黃蓉身上,當年前身被趕出桃花島時,黃蓉還在襁褓之中,前身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表妹,就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
武成玉有著前身的記憶,對黃蓉很是模糊,可看到黃蓉現在的樣子,接收了前身記憶和情感的武成玉心中立刻多了幾分對逝者的懷念。
黃蓉其實與黃藥師頂多有三分像,更像的是她的母親馮蘅,而馮蘅與武成玉的母親穆清音長相也極為相似。
這兩個女人對前身的影響極大毋庸置疑,黃蓉等于是繼承了馮蘅和穆清音的容貌,此刻再見,與記憶里那兩個女人音容笑貌相映襯,武成玉也難免恍惚。
此刻阿苦倒是沒有陪他,這位新任武夫人在丐幫待久了,喜歡熱鬧,一個人占著一張桌子,先是連喝三碗佛跳墻,緊接著抱著東坡肘子上下其嘴。
這丫頭還是喜歡吃葷多一些,她的位置就在黃蓉他們身后,看著黃蓉等人的背影,一邊吃,一邊聽三個小伙伴斗嘴,阿苦的眼睛也多了幾分笑意。
除了穿越和外掛,阿苦知道武成玉的一切,自然也立刻知道這個一身白衣的小女孩就是自己夫君的表妹,自己的小姑子,她始終是小孩子心性,腦中想著如何跟黃蓉他們搭上關系。
也就在此時,阿苦桌子對面突然坐下一個中年人,說中年有點勉強,比武成玉略大一點,大概三十出頭,一臉沉靜,神色淡定。
“桃花島馮默風見過丐幫莫女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