釓鋼廠大食堂其實并不大。
尤其隨著廠部擴建,這幾年又陸續開出了離新廠區較近的二食堂、三食堂,大食堂的人氣較以往差了不少。
可因為曾經是釓鋼廠唯一的食堂,喊久了職工們也早就習慣了,哪怕規模已經比不上二、三食堂,也依然大食堂、大食堂地喊。
到食堂以后,謝姎先去找主管食堂的勞主任說明了一下情況。
勞主任早就聽說章家發生的事了,這個瓜釓鋼廠上下就沒有人不知道的,對此十分通融:“行,那你就接替章婆子的崗位,她先前負責給樓師傅打下手。”
大食堂目前就兩個廚子,分別是負責一窗口的樓師傅和負責二窗口的范師傅。
樓師傅的師傅和范師傅的姑姑曾經是夫妻,離婚時鬧得挺不愉快,加上同行相爭,樓、范兩位師傅一直以來都有些死對頭的意思。
就是做個菜,都要把勺子掄得哐哐響。
你今天做的紅燒魚讓職工們稱贊了,我明天就做紅燒肉。
總之,大食堂的兩個窗口,每天都像在打擂臺。
無奈廠里批給食堂的經費有限,月初那幾天還能用紅燒魚、紅燒肉打擂臺,月中就降到了豬下水檔次。
到月底就更差了,不是白菜就是豆腐。
職工們漸漸摸透了這個規律。
所以月初那幾天,來大食堂就餐的往往以家境還不錯的單身青年居多。
到下旬就只能看到生活上一貫比較節省的大爺、大娘或是經濟壓力大、不得不把一分錢掰成兩分錢花的工人了。
大部分職工寧可多走幾步路去二、三食堂吃。
大食堂的人氣也因這個緣故漸漸下滑。
好在章婆子只是個臨時工,負責的又是洗菜、洗碗、擦桌、拖地之類的雜活,摻和不到正式工勾心斗角的劇情里。
如今換成了謝姎,自然也是干這點活,完活就走人,絕不摻和一絲一毫。
有那閑工夫,還不如上街轉兩圈,看有什么能做的營生呢。
八十年代中期,個體經濟在各地均已冒頭。
明江由于是重工業城市,工業大廠比較多,設置的崗位相比別的城市要充裕些,因此個體戶還不是很多,大街小巷擺地攤的也不太多見。
但這股風遲早會刮過來。
站在風口上,豬都能起飛。
誰有空摻和正式工那點利己的爾虞我詐呢?
但因為剛穿來,對明江市這個大環境還不是很了解,再者現在住的筒子樓不但逼仄、用水用火也很麻煩,因此謝姎打算先在食堂湊合干著。
等摸熟了環境、時機也差不多了就辭了食堂的工作、出來單干。
既然沒打算長干,謝姎就決定謹守自個的“一畝三分田”,章婆子以前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哪怕能用更快的時間干完,她也磨洋工地磨到最后,堅決不越雷池一步。
反正她又不指望年底評先進。
大食堂已經好多年沒拿到過先進職工的名額了,拿到了也輪不到她一個小小的臨時工。
不爭不卷不內耗。
下班時間一到,就把提前打好飯菜的鋁飯盒一摟,回家陪倆小的吃飯去。
吃完飯上街轉轉,順便消食。
食堂別的不說,午休時間比其他部門長——下午兩點才上工,熟悉外部環境的時間還是比較充分的。
嗯,這個計劃相當完美!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樓師傅因是大師傅,只負責午、晚飯的菜肴,而且往往只負責葷菜。
主食以及簡單的素菜都交給了兩名幫廚,包括早上的稀飯、窩頭、饅頭之類的。
章婆子原先都是七點到崗,到了以后先把鍋底的粥舀干凈,自己喝一碗,有剩的就裝入飯盒,然后把幫廚們早上用過的鍋碗瓢盆洗干凈,接著才開始洗菜。
謝姎學章婆子的做法,到崗后先拿出帶來的兩個鋁飯盒,一個裝鍋底粥,一個裝兩個留給她的干巴窩頭。
她今早上吃過一個雞蛋了,現在還不餓,就把這些打包了中午帶回家吃。
接著她慢條斯理地洗起鍋碗瓢盆。
邊洗邊等樓師傅來了給她派今日份的活。
然而等啊等,始終沒等來樓師傅。
直到幫廚小付一臉焦急地跑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樓師傅家出事了!他媳婦不小心摔了一跤怕是要早產,他一大早送媳婦去了醫院。剛剛托人來請假,中午之前怕是趕不回來,讓我們商量著辦。”
樓師傅對他媳婦懷的這一胎那是相當重視。
因前頭兩個都是閨女,他一心想生個傳宗接代的兒子。
所以自打媳婦懷上這胎以后,他專門找穩婆看過,說這胎保準是男娃。
加上最近在傳什么計劃生育,要是這胎保不住,往后就更沒機會生兒子了。
小付能理解樓師傅的心情,但他們幾個搞不定這個攤啊。
他急得直跺:“這咋商量啊?我除了切菜、配菜,就只會熬粥、蒸饅頭,還沒學怎么炒大鍋菜呢。”
平時負責素菜的小榮撓撓頭:“素菜我倒是搞得定,可葷菜咋辦?今天送來的還是豬肝、大腸,這倆菜沒點本事可做不好吃。”
小付聞言,頓時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完了完了!這怎么辦啊!”
謝姎:“……”
不會這么倒霉吧?
一窗口這組的人員配置,總共才四人,主廚樓師傅、幫廚小付和小榮,再就是她這個臨時工。
按理說,一二窗口都屬一個食堂,一窗口的廚子臨時有事來不了,理應由二窗口的廚子頂上。
同理,二窗口有什么事,一窗口也不會干看著。
可誰讓這個食堂唯二的兩個大師傅是死對頭呢!
平時王不見王,即使照面也是互翻白眼,要不就是高昂著下巴用鼻息噴個“哼”字,總之恨不得處處碾壓對方、不讓對方冒頭。
遇到這種事,幸災樂禍都是輕的,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怎么可能互幫互助?
謝姎轉頭看了眼養殖場今天送來的豬肝、大腸……哦,又到一個月的月中了,大食堂進入了豬下水的享用期。
又看了眼那兩個急得仿佛熱鍋上的螞蟻的小幫廚,她嘆了口氣,卷著袖子說:“別愣著了,先洗菜吧!我會做這道菜,我教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