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峰山上,水鏡邊。
丑猴連連“哎喲”時,北疆那頭的變故還在疾速發展。
眼看眾多災民水淹身亡,岸邊立時有人哭喊:
“天爺!這哪里是什么天河降世,神仙顯靈?這、這分明是魔星來了啊!這是惡水,是黃泉!救命,救命啊……”
哭喊的災民趴在地上連滾帶爬地向后倒退。
他的哭聲感染了身旁不知多少人,霎時間更多災民恐慌哭喊,此起彼伏。
聲聲串聯,且充滿恨意:“天爺!你好狠啊,俺們求雨時你不降雨,等俺們都快要渴死了,你又送來惡水。
這水淹死人啊,俺們不要這水!”
“天爺,你來晚了,哈哈哈……俺爹、俺娘、俺弟弟妹妹、媳婦孩兒……全都渴死啦,只剩俺一個了。
你這水再來、再來更多俺也不稀罕了!俺好恨啊。”
“嗚嗚嗚……”
哭聲中,忽見方才還奔騰翻涌的寬闊水道,其水位在猛然間急劇下降。
嘩啦啦——
不過轉瞬,那些滾滾涌來的滔滔江水便仿佛是滲入了無窮沙粒中一般,只在眨眼間消失無蹤。
“啊!水沒了,水啊,水沒了啊,嗚嗚嗚……”
有災民大聲慘叫,有災民癲狂大笑。
整個北疆,從上到下,從天空到地面,這一刻都充滿了絕望。
宛如一個巨大的深淵將世界籠罩,身在北疆的一切生靈,不論是誰都逃不過去。
哪怕是北疆本地的大妖,如狼王、蛇王之流,又或是外來的強者,如聞道元、陳敘等,面對此等情境,似乎都要無能為力。
酷熱與旱災將天地侵占,水潑不進,雨來不住,大妖亦要干渴難耐。
旱魃無形,此事絕非誅滅三五個旱魃化身可解。
甚至莫說是誅滅三五個了,便是誅滅三五十個、乃至于三五百個,只要這片天地持續拒絕水系的涌入,此間的難題便始終無法解開。
忽然,聞道元面色一變,他陡然抬起手掌,向著災民中某個還在癲狂大笑的老人隔空抓去。
隨著這一抓,那老人身上倏地便炸出一團黑煙。
緊接著,一顆青黑的鬼首從老人頸項中探出,那鬼首吱哇怪叫:
“俺好恨,俺好恨啊,俺偏不要天上降水,俺都渴死了,天上憑什么還降水?哇哇哇……啊!”
轟——
聞道元掌中一道雷霆劈過,他口中怒斥:“好一個青煞鬼,怨天恨地,惑人害命。”
雷霆降下時,青煞鬼轉身欲逃,卻又如何快得過大儒的掌中金雷?
只聽聲聲怪叫,那老鬼的鬼軀便在奔逃中化作一片焦灰。
于是,滿場的哭喊與怪叫聲就此沉寂。
災民們不再亂叫亂跑了,可是原本正在轟轟烈烈展開的運河工事卻也不得不暫停。
南水北調,雖是宏偉計劃。
可如果說北疆大地根本無法蓄水,這南疆的水系又要如何運轉過來?
縱使南疆儲水再是豐沛,面對這般一片廣闊旱地,只怕也要無能為力。
最怕的是,若再執意從南疆調水而來。
經過北疆干涸大地的無窮消耗,萬一再使得南疆缺水,將旱災由北方引至南方,那這整個天下,可還能有一片凈土?
干涸的河道中,璨星湖水君白滄昂起蛇首,一聲輕嘶。
一道白光閃過,這位大妖化作了衣著古雅的一名文士。他飛在半空,望向前方溝壑縱橫的茫茫大地,嘆息不語。
化作壯漢模樣的狼王撓了撓自己的毛耳朵,站在河道中甕聲甕氣說:“唉,這運河,咱們還開不?”
這個問題在拷問在場所有人。
與此同時,玉京天都的皇帝終于被劉劭說服,決心調動刑天衛出行南北,相助聞道元與陳敘施法,完成南水北調。
但是,皇帝的調令又實在是太慢了。
刑天衛雖然直屬皇帝所管,可如今內部人員被各大世家占據,早已是派系紛雜。
以至于皇帝在派誰、選誰、調誰到哪個方向等問題上又生出了種種矛盾。
而劉劭,這位明面上的奸臣權相,在宣暉殿中表現出來的,反而是對皇帝十二分的尊重與配合。
其不但沒有掣肘與為難,相反,乍看起來,你甚至會覺得劉劭是忠臣、天大的忠臣!
汪鎮旁觀了這一切,更覺心驚了。
要知道,從前劉劭的表現不是這樣的。
不、也不對。
從前皇帝單獨宣召劉劭的時候,隨侍在旁的并非汪鎮,而是另一個大太監石春平。
而最近,那老家伙告了病,這些天都在回春所養病呢。
因此,皇帝單獨宣召劉劭時,雙方究竟是何表現,汪鎮從前其實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因為劉劭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弄權懾人的作風,這才下意識認為劉劭在皇帝面前必是奸臣模樣。
可實際上,劉劭不是。
汪鎮發現自己又獲知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秘密。
可不知為何,汪鎮非但沒有為自己探秘更多而感到高興,相反,他此刻的內心是惶恐加劇的。
石春平為何偏在此時得病?
他的病還能好嗎?
這老對家還能從回春所回來御前嗎?
就在汪鎮百般心驚時,外頭又傳來最新消息。
來者是司天監的鑒星官張語,張語匆匆行來,緊張說:
“陛下,聞山長一行在荊橫道受阻了。那運河河道雖已開拓,可是南疆之水卻無法引入北疆。
縱是引入,那滔滔江水竟亦在轉瞬間滲入地下,干涸無蹤。
這南水北調,只怕根本無解!求陛下明鑒,示下。”
張語話落,整個大殿有一瞬間都是寂靜的。
汪鎮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喘。因為太過緊張,他甚至都顧不得驚訝張語話中所說的“南水北調無解”。
又或許,汪鎮對此早就有著心理準備。
畢竟北疆大旱,朝廷與各方高手早就輪番上陣,試過不知多少方法去解決旱情了。
從前既是解決不了,如今又憑什么就解決得了呢?
汪鎮心中暗嘆。
只聽皇帝亦是一聲嘆息,他道:
“罷了,朕早有所料。這北疆大旱倘若如此便能消解,又何至于拖到今時今日?
這個陳敘,他寫文章是一流,修為亦是驚人,堪稱當世頂尖,可畢竟還是太年輕了,容易想當然。
聞師也是受他蒙騙,被他煽動。
如此一腔熱誠奔赴南北,行此浩大工事。消耗不知多少體力、精力、法力,唉……
此番南水北調不成,只怕聞師要道心受損,修為下降,壽元不長啊。
糟了,劉卿,還是速速派遣刑天衛前去北疆接應聞師,不能叫聞師受傷無援……”
這般一番話,話音未落。
卻忽聞整個天地間響起一道浩大的聲音:“老夫聞道元,而今祭道立誓,舍我一身功業,襄助道友陳敘。
灑蛟龍精血,祭天地長河!”
那聲音從荊橫道的遼遠天空傳來,浩蕩翻滾,似有天風相送。
玉京天都,地處京畿道最中心,實則距離荊橫道并不遙遠。
之所以北疆十六州都受旱災,而京畿道卻無事,卻是因為京畿道地位特殊,有國運相護。
而此時此刻,皇帝在宣暉殿中斷言南水北調不成,聞道元卻居然在北疆祭道!
在場,所有人不論城府深或淺,此刻皆是面色大變。
大儒祭道,天地共感。
至此,聞道元的聲音又何止是傳到了玉京天都的上空?
整個天下,但凡有知曉“聞道元”之生靈所在,便皆能聽見他的聲音。
而大儒名號,整個大黎又有幾人不知?
又甚至不止是大黎。
如那陰山之北,五胡天國,此刻亦聞此聲,亦生震動。
有石羯單于走出大帳,驚望天空道:“早聽聞大黎北疆大旱,或有亡國之危,吾不許諸部發兵,乃是要等候其徹底衰弱。
莫非,此國竟還有救?”
有牧民跪在地上,喃喃誦禱:“黎國大旱,莫要侵我部族,圣靈天在上,佑我烏格草原……”
玉京天都,皇宮中。
皇帝聽不到五胡諸部的聲音,只知就在聞道元話音落下后的某個瞬間,忽然就有雨聲噼里啪啦響在耳邊。
嘩啦啦,轟隆隆——
這是一場大雨,驟然而至,降落在了整個北疆十六州!
甚至包括同在北疆的京畿道,此刻都有大雨降下。
皇宮中,雨來時,甚至有數不清的太監宮女難以抑制地歡呼起來。
“下雨了!天也,竟是下雨了,太好了……”
“哦,下雨了,下大雨了,哈哈哈!”
要知道,自北疆大旱以來,京畿道雖不曾發生河道干涸、水池枯竭、深井無水之類的事情,但這數個月內,京畿道其實也是沒有降雨的。
天地未曾降雨,倒是有高人曾經呼風喚雨數次,祈雨灌溉農田。
但那也都只是小雨,勉強安撫人心罷了。
又豈如此刻大雨嘩嘩,傾盆而降?
整個北疆,都被充沛的水汽彌漫,奇妙的沁涼感覺將所有炎熱與干旱驅散。
這實則是陳敘終于動用了被他煉化的那一千斤蛟龍精血!
六千鈞偽蛟龍之血,煉化成真正的蛟龍精血后,僅僅只得一千斤。
詞條提示:若將此精血灑入江河,則可以行云布雨,引導水力游走千里,不虞力竭。
陳敘曾經想過是否要截留部分精血自用,但最終他也只是飲下二兩,又贈予二兩給聞道元。
其余精血盡數撒入江河,行云布雨,以抗天意!
何謂天意?
北疆大旱就是天意嗎?
不,倘若真是如此,亦終有人要不惜代價,逆天而行。
宣暉殿中,皇帝快傻了。
他疾步走到窗邊,觀那瓢潑大雨,一時之間只覺頭暈目眩。
他聞到了,聞到了此刻大雨中神奇而磅礴的生命力。
那是何等龐大的能量?
簡直可稱天地之精,萬世之華。
可如今,卻有人將其灑落天地,毫不吝惜。
皇帝站立不穩,只能張口大喊:“汪鎮、劉劭,過來!朕、朕命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