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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伍萬里獲坦克裝甲營,推演第五次戰役情況與作戰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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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初透,平壤城殘留著昨夜慶功宴的喧囂余溫,清冷空氣吸入肺腑,帶著一絲硝煙和寒意。

  伍萬里和劉漢青并肩走出鋼七總隊設在城西建筑里的指揮部。

  身后的院子里,整夜的喧鬧歸于沉寂,只有零星戰士在清掃一片狼藉的慶功場地。

  院門外,一輛軍用吉普已在等候,開車的是警衛團熟面孔的小王。

  兩人未作寒暄,拉開車門準備上車,畢竟志司關于第五次戰役規劃的會議不能遲到。

  就在此時,另一輛模樣尋常的深綠色美式吉普車猛地減速,一個近乎橫攔的姿勢,“嘎吱”一聲穩穩停在他們的車側,卷起細小塵土。

  副駕駛車門推開,下車的竟是陳首長的秘書,他朝伍萬里和劉漢青快速做了個手勢,后排車窗隨即緩緩搖下。

  老總的側臉露了出來,線條分明,帶著一夜未眠的深刻痕跡。

  旁邊的陳首長則微微探身,臉上帶著和煦卻不容拒絕的笑意,朝兩人擺了擺手道:

  “上來吧,順路捎你們一程,會場見。”

  這突如其來的“殊榮”讓伍萬里和劉漢青瞬間僵在原地。

  跟首長同車去開會?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一絲失措。

  兩人啪地挺直腰板,右臂“唰”地抬起,動作整齊劃一,對著車窗內敬了標準的軍禮,聲音異常洪亮清晰道:

  “首長好!”

  “好了,上來,省得再發動一輛車。”

  老總的聲音低沉的說著,目光掃過兩人帶著血絲的眼底,顯然對昨夜慶功了然于心。

  秘書迅速拉開后排車門。

  伍萬里與劉漢青沒有絲毫猶豫,側身擠進了寬敞的后排。

  車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晨風。

  車內空間比想象中更寬敞些,深色的皮革座椅,一股淡淡的機油和煙草混合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

  兩人坐下后,背脊挺得如同標槍直插椅背,雙手平放在膝蓋上,目視前方車窗玻璃。

  吉普車平穩啟動,沿著被戰火洗禮過仍顯破敗的街道前行,碾過散落的碎石和彈殼,發出沉悶聲響。

  車廂里,一時間只剩下引擎的低鳴。

  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在老總軍裝的肩頭投下一塊亮斑。

  他微微蹙著眉頭,目光沉凝地投向車窗外疾速倒退的殘垣斷壁,左手無意識地抬起,手指正用力揉按著太陽穴,仿佛要將壓力從頭腦中擠出。

  那股歷經百戰、橫刀立馬決勝千里的雄渾氣質即便在疲倦中亦未消減分毫。

  “……老總最近頭疼得很吶,從昨晚接完志司匯總的情報電文,就對著地圖熬了個通宵,一根接一根地抽。”

  陳首長嘆了口氣,說道。

  老總沒回頭,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聲,算是默認了陳首長的說法,按揉太陽穴的動作又加重了兩分。

  “不能再拖了。

  南邊最新傳來的確切消息,聯合國軍這段時間可不是在舔傷口休養生息。

  他們補充兵員、物資的速度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快得多!

  如今他們的前鋒部隊,頂著我們的阻擊,已經再次北進推了過來。

  就在昨夜拂曉前,其先頭部隊與我們最前沿的防御陣地發生了小規模交火試探。

  戰線,實實在在被壓到我們鼻子底下了。”

  陳首長說道。

  劉漢青聽得心頭驟然一緊,屏住了呼吸。

  前線態勢,竟然已經危急至此?

  “這還不算完,為了壯大聲勢,也為了給內部那幫‘盟友’一個交代,美國確實下了血本。

  杜魯門連敲帶打,法軍和荷蘭都各自增派了一個齊裝滿員的整營參戰。

  當然,大頭還是美國佬。

  他們急調回本土休整、換裝了新兵的重建部隊,完整的美第七步兵師已經登陸支援。

  更要命的是那個曾在長津湖……被九兵團基本打光的老冤家,美國陸戰第一師,也被他們玩命的重建出來了!

  現在番號是‘新陸戰第一師’,兵員基本補足,裝備據說清一色的新家伙。

  另外,他們又把原本駐防在其他地方的美第四十五步兵師也塞了過來。

  再加上南朝鮮那幾個屢敗屢戰、但數量上一直在膨脹的軍團……

  綜合所有情報部門交叉印證的結果,聯合國軍此番集結在‘三八線’以南,準備再次北犯的總兵力極強。

  保守估計,已穩穩突破三十萬人馬。”

  陳首長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鏡片反射著窗外透入的白光,緩緩說道。

  “三十萬?!”

  “上次戰役他們的主力滿打滿算也就十來萬吧?

  這次……這次直接翻倍都不止了?

  這美國是要和我們決戰朝鮮不成?”

  劉漢青倒吸一口冷氣,一直緊繃的肩背猛地一顫,脫口而出道。

  聯合國軍兵力膨脹的速度遠超預估,如同一堵驟然拔地而起的鋼鐵高墻,沉沉壓在即將燃燒的戰線上。

  “還有那什么新陸戰一師?!

  長津湖之戰才過去多久?

  他們美國人就硬是能把這支號稱‘滴漏器’的部隊重新湊齊了?”

  劉漢青皺緊眉頭問道。

  “漢青,這其實……并不奇怪。

  美國人拼的是國力,是不計成本的戰爭機器。

  錢和裝備對他們來說,只要國會老爺們咬牙批準撥款,問題就不大。

  更何況美國握著那張開遍全球的龐大軍事基地網和數量驚人的仆從軍預備隊。

  只要抽調其他部隊的精銳士官和老兵作為核心,再抽美國本土現役部隊的骨架和肌肉填進去,用快馬加鞭運來的全新裝備一武裝,就能貼上番號了。

  短期內恢復戰斗力雖然打折扣,但紙面上‘重建’出來并不算太難。

  這法子,我們學不來,也沒必要學。

  關鍵在于他們付出的代價。

  這種玩法,不是在耗費裝備和兵員那么簡單。

  它真正吞噬的是兩種看不見、摸不著卻要命的東西。

  其一,是他們本土日益高漲的反戰民意。

  持續的大規模抽血,把本該建設和平生活家園的青壯年送到萬里之外填戰場絞肉機。

  每一次重建這樣的主力師,國內反戰浪潮就會高一丈,政府承受的政治壓力就會重一層。

  其二,是他們維持全球霸權的國力儲備。

  戰爭是最燒錢的游戲,這么無止境地重建主力,真金白銀流水一樣扔進這片戰場……

  他們的全球戰略儲備會被嚴重抽空,其他方向的控制力會削弱。

  所以,陸戰一師打光了可以再建,陸軍一師也行。

  但每一次重建,都是在燃燒美國的國本和國運。

  李奇微和杜魯門要承受的壓力,絕對不比我們小。”

  一直凝望著窗外沉思的伍萬里緩緩轉過了臉說道。

  這番鞭辟入里的分析,精準地剖開了“新陸戰一師”番號背后復雜的政治博弈和國力消耗的真相。

  劉漢青聽得頻頻點頭,一直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了些許,緊繃的下頜線條也放松下來。

  “首長,那我們自己呢?

  上次戰役我們雖勝,但各部傷亡、裝備損耗都是實打實的。

  就算優先補充些兵力,面對聯合國軍這三十萬虎狼之師,再用原來的老部隊血拼,恐怕困難太大了!”

  劉漢青擔憂的說道。

  “當然不止。

  中央下了決心親自部署,我們為了打贏這一仗,同樣集中了空前強大的力量!

  三個主力兵團:三兵團、九兵團、外加剛入朝、以敢打硬仗著稱的十九兵團,已經全部在指定地域秘密完成戰役集結!

  這三個兵團囊括了我軍最能打、戰功最顯赫的主力軍。

  十九兵團的63軍,64軍,65軍。

  九兵團的20軍,26軍,27軍,39軍,40軍。

  三兵團的12軍,15軍,60軍。

  共計十一個主力軍!

  個個都是英雄的部隊!

  這還沒有算上我們并肩作戰的戰友朝鮮人民軍的一個軍團主力!

  此番大戰,我們單算前線北側集結的主力部隊將近五十萬!

  更準確地說,是雙方投入的總兵力——陸海空、主力和后勤人員全算上,超過百萬!

  狹路相逢,避無可避!

  這不僅僅是一場戰役,這將是一次傾國之戰!

  相當于是我們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以來,規模最龐大、烈度最殘酷的中美朝鮮大決戰!”

  “中美朝鮮大決戰,這個說法貼切啊。

  不管這一仗打完,戰爭能不能馬上結束,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它會徹底打明白!

  讓華盛頓那幫人徹底明白,他們在朝鮮戰場所能觸碰到的底線在哪兒!

  把他們從妄圖武力統一的迷夢中徹底打醒!

  也讓全世界都看明白一個事實!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在陸地戰場上用鋼鐵和刺刀,壓倒一個已經站起來的覺醒的民族!

  到了那個時候,談判桌上才可能會有真正平等、互相尊重的和平!”

  陳首長喃喃著感慨道。

  這番話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車廂內激起無聲卻劇烈的回響。

  伍萬里聞言,心潮驟然澎湃!

  歷史……這就是那場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一筆、作為朝鮮戰爭戰略轉折點的第五次戰役!

  其規模之大,雙方主力傾盡全力的豪賭。

  在此刻,由兩位決策者口中道出,帶著滾燙的血與鐵的重量。

  “首長,既是大兵團主力決戰,戰場寬度和縱深前所未有。

  美軍裝甲部隊數量龐大,其坦克集群的大范圍機動、分割穿插能力極強,我軍步兵血勇雖冠絕天下。

  但面對敵方優勢裝甲部隊依托地空火力進行的區域固守或強力突擊,如果缺乏足夠的裝甲矛頭作為反制力量,戰場上我們將被迫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

  這種犧牲,不僅是個別戰斗的損失,更會牽制全局反擊銳氣,遲滯戰機……

  鋼七總隊在前次作戰中,依靠少量坦克配合輕裝步兵實施閃擊戰法嘗到了甜頭。

  但也深刻體會到裝甲突擊力量的短板,那就是數量太少。

  一旦遭遇敵方優勢裝甲集群圍攻或遠程炮火覆蓋,即陷入被動,難以形成持續的突擊力。

  因此,我懇請首長,在鋼七總隊編制內的警衛營基礎上,組建一個具備較強獨立作戰能力的裝甲警衛營!

  最少配備坦克二十五輛,并配套半履帶或輪式裝甲車十輛以上!

  用以在關鍵節點執行防御支撐、反沖擊和強行打開敵堅固陣地的任務!”

  伍萬里深吸一口氣,說道。

  這個請求份量十足,幾乎相當于要走了整個志愿軍序列里相當大一部分重型裝甲力量。

  然而,兩位首長臉上并未露出驚訝,反而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仿佛早就等著他開口。

  陳首長嘴角上揚,露出一絲促狹而溫暖的“原來如此”的笑容。

  他沒有立刻答應伍萬里二十五輛的要求,反而向前微微傾身,看著伍萬里說道:“二十五輛坦克?”

  伍萬里心中微微一緊,正欲再闡明理由,卻聽陳首長陡然話鋒一轉,眼中笑意再也藏不住,幾乎是朗聲道:

  “不行啊,萬里同志。二十五這個數字……太少了嘛!小家子氣!

  我們志司研究了半天……你們可是繳獲成營坦克裝備的精銳!

  給二十五輛?

  這不是寒磣我們的功臣嗎?

  要上就給夠火力!

  總共讓你們擁有三十六輛坦克!”

  “三十六輛?!

  三十六輛坦克啊!”

  伍萬里聞言愣了兩秒,連忙確認道。

  這遠超他預期!

  巨大的驚喜如同電流瞬間蔓延全身,他身體幾乎是本能地要彈起來,眼睛瞪得老大,沉靜被巨大喜悅沖破。

  這不僅是裝備的提升,更是對鋼七總隊戰斗力核心需求最深刻的理解和最毫無保留的信任!

  “陳首長!您可真是給了我……

  給了鋼七總隊全體指戰員,一個天大的驚喜!

  一個前所未有的大驚喜啊!”

  伍萬里見陳首長點頭后,當即驚喜的說道。

  陳首長聞言,哈哈笑了起來。

  看著這個戰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此刻卻像個得了心愛玩具大男孩似的年輕將領,眼神里滿是長輩對杰出晚輩的欣慰。

  但陳首長立刻收起笑容,鄭重其事地指向身旁的老總道:“誒,這份驚喜,你最大的謝禮,可得沖著老總去!

  是咱們老總力排眾議,面對總部和各軍不少同志覺得傾斜過大的疑慮,直接拍板批的條子!

  老總說了,仗打得這么好,繳獲這么多,贏了這么多次,不狠狠地獎勵鼓勵,說得過去嗎?

  鋼七總隊打出了威風,就是我們整個志愿軍的門面!

  這種門面,光鮮點,硬氣點,再多也值得!”

  老總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哼”了一聲,仿佛在說:本該如此!

  那眼神里的意思卻異常明確,有本事拿走的裝備,就得給我打出對得起的戰果!

  這僅僅是開始。

  陳首長不等兩人從這雙重驚喜中回過神來,繼續平靜地投下新的利好道:“除此之外,對于鋼七總隊的獎勵方案,總部已有決議。

  一、為每一位鋼七總隊英勇作戰指戰員的家屬,額外發放一筆慰問金。

  這筆錢雖不算極豐厚,但足以為他們在后方家鄉,暫時改善生活,解決些實際困難。

  讓孩子們穿暖些,讓老人們少些病痛擔憂。

  這筆款項由總部后勤直接撥款到地方民政部門發放。

  二、鋼七總隊各營連空額,優先從即將入朝或正在休整的部隊中抽調精銳老兵、優秀戰斗骨干予以補充,務必足額補滿。

  要求必須是至少打過兩次戰斗、有經驗、可靠的戰士。

  三、該部武器裝備除現有全套美械繼續保障供應外,重點加強自動火器和班組伴隨支援火力。

  輕機槍、沖鋒槍、半自動步槍數量在原基礎上增加百分之二十。

  火箭筒、六零炮由總隊統一掌握調配,但數量增加百分之四十。

  所需彈藥基數按最高標準配給。”

  話音落下,車內一片寂靜。

  劉漢青和伍萬里徹底被震撼了!

  身體僵硬在座位上,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又猛地松開。

  這待遇……已經不是簡單的“優厚”二字可以形容!

  這簡直是總部拿出了前所未見的手筆!

  慰問金撫慰后方,減輕戰士后顧之憂。

  優先補充身經百戰的老兵而非新兵,確保隊伍的骨頭足夠硬、血性足夠旺。

  輕火力再次加強,對班組突擊力是質變的提升,尤其對付美軍步兵密集沖鋒優勢極大。

  再加上那三十多輛新銳坦克組成的裝甲拳頭……

  這幾乎是將鋼七總隊,打造成了一個集突擊力、防御支撐力和持續作戰能力于一體的,足以在任何局部戰場形成決定性突破力量的超級鐵拳!

  還沒完。

  似乎覺得給他們的刺激還不夠,一直閉目養神的老總,此刻又緩緩睜開了眼,眼神落在伍萬里臉上說道:

  “其實,那批剛運到的六個師的蘇械裝備……也是你打贏水南、拿下平澤才換來的優先份額。

  分配建議權,可以交給你。

  由你們鋼七總隊結合實際情況和即將到來的戰役任務需要,拿出一個大致的分配方案。”

  伍萬里聞言,臉上喜色更濃。

  其實整個志愿軍不止他四渡漢水贏回來的六個蘇械師的裝備,還有部分部隊已經裝備蘇械了,只不過沒滿裝。

  這種情況下,伍萬里已經打算好將這批蘇械分配給李云龍孔捷趙剛所在的27軍,以及丁偉安長森所在的12軍了。

  舉賢不避親,這兩個軍在前面的戰役中也立下了赫赫戰功,應該不過分。

  一旁的老總似乎看出他的凝思,再次開口,語氣嚴肅道:

  “伍萬里同志,榮譽和責任是并行的。

  第五次戰役規劃會議馬上開始,參會的有各軍的主官和作戰參謀,你們鋼七總隊這次打出了名堂。

  但一些新入朝、尚未經歷大規模血戰的部隊指揮員,對志司給予你們特殊待遇和裝備補充有些不同的看法。

  他們沒有親眼看過你們在四次戰役中啃硬骨頭、穿火線、打穿插的艱難險阻。

  一會兒會上,你要用實實在在的判斷力和清晰的戰術推演說話,證明你的判斷力能力和戰術天賦。

  讓所有同志都理解這份資源配置的必須性和鋼七總隊在未來戰役中的關鍵作用。

  不單是關乎鋼七總隊的榮譽,更關乎整個戰線任務的部署效率。”

  伍萬里深吸了一口帶著寒意和機油混合味道的空氣,目光堅定地望向老總道:

  “是!老總,請您放心!

  鋼七總隊全體官兵就是為啃最硬的骨頭、打最關鍵的戰斗存在的。

  我們一定拿出讓所有同志信服的本事,絕不給志司首長丟臉,更不會浪費一槍一彈、一名戰士!”

  劉漢青坐在副駕駛位置,聽著后排的對話,不由得用力握緊了拳頭。

  他明白老總話里每一分重量,更信任伍萬里的能力和承諾。

  過了不知多久,吉普車最終在一排枝葉稀疏但精心布置的偽裝網掩護下,停在了一片低矮的房前。

  車子停穩的瞬間,引擎的嗡鳴聲戛然而止,將這片被嚴密防衛的區域襯得格外寂靜。

  志愿軍哨兵無聲地拉開低矮營區的鐵絲網門,銳利的目光在確認車內人物身份后轉為肅然的敬意。

  陳首長推開車門,老總緊隨其后,兩人踏出的步伐自然而然地帶著一種無需言表的威嚴。

  伍萬里和劉漢青幾乎是屏著呼吸,迅速從另一邊下車,腳跟剛剛落穩,腰板已挺得如同標槍。

  前方不足十步,就是那扇再普通不過的木門。

  門板粗糙,油漆剝落,但這里正是即將決定第五次戰役生死走向的核心之地。

  陳首長略一點頭,門口的警衛戰士立刻上前,雙手用力推開沉重的木門。

  門內濃烈到刺鼻的氣味混雜著人聲瞬間涌出,又被一種無形的力量迅速壓了下去。

  會議室里煙氣繚繞,光線從高窗泄入,在浮動塵埃的光柱里糾纏。

  幾盞馬燈掛在粗梁上,火苗跳動,將墻釘滿紅藍箭頭和等高線的巨幅作戰地圖映得忽明忽暗。

  巨大的沙盤占據中央,其上山嶺平原精細堆迭,代表敵我態勢的彩色兵棋犬牙交錯。

  屋里人頭攢動,幾十名志愿軍高級指揮員或聚在地圖沙盤前指畫爭論,或三兩低聲交談,面孔在燈光與煙霧中明暗不定。

  李云龍那標志性的大嗓門正從東南角傳來,他在和旁邊的人爭辯著什么,聲音帶著股不容置疑的沖勁。

  站在他身邊的孔捷叼著自卷的旱煙,瞇眼審視著沙盤一角。

  丁偉則抱臂靠在柱子上,臉上慣常地帶著一絲審度的笑容。

  趙剛站得筆挺,正仔細翻看著手里的文件。

  20軍、39軍、40軍、63軍、64軍、65軍……各主力軍的指戰員身影皆在其中,或凝重,或焦慮,或深思,構成一幅大戰前夕高密度的指揮中樞圖景。

  “立——正!”

  毫無預兆,一聲短促、低沉卻又極具穿透力的口令,如同冰冷的刀鋒,切斷了房間里所有的聲音與動作。

  前一秒還充斥耳膜的嗡嗡人聲、激烈爭論、煙草咂摸的低響……瞬間凝固,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會議室陷入死寂,空氣沉重得仿佛能捏出水來。

  幾十雙目光齊刷刷地投來,焦點匯聚在剛剛踏入門檻的兩位首長身上。

  那些眼神里有毫無保留的尊敬,有軍人的本能的服從。

  當他們的視線越過首長,落到緊隨其后的伍萬里和劉漢青身上時也有極短暫的驚愕。

  老總和陳首長徑直穿過門口與主位之間那不到十米的空地,地板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敬禮!”

  指令再起。

  手臂揮動帶起風聲。

  數十名高級指揮員,右手五指并攏,中指微貼帽檐,動作整齊劃一地抬臂敬禮。

  軍禮如山,氣勢磅礴。

  所有目光都匯聚在兩位首長身上,唯有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跟在后面、在如此多高級將領注目下依然竭力保持標準站姿的伍萬里和劉漢青。

  “稍息。”

  老總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獨特的磁性的說道。

  簡簡單單兩個字,就讓那股凝固的鐵血之氣稍稍緩和了一些。

  陳首長這時側過臉,聲音清晰地對著身后的伍萬里和劉漢青說道:“你們倆,跟上來,站這邊。”

  他抬手,指向主位那張寬大木桌的旁側,緊鄰著墻上的巨大作戰地圖。

  這位置!

  伍萬里心頭猛地一跳。

  劉漢青的喉嚨也緊了一下。

  站在主位旁,意味著在眾多軍、兵團長官面前,距離決策中心的距離被無形地拉到最近。

  這絕非慣例,更非尋常。

  瞬間,全場目光的焦點徹底轉移了。

  幾十雙眼睛如同探照燈,齊刷刷地釘在他們兩人身上。

  那目光極為復雜,像無數絲線纏繞過來:有驚詫,有審視,有疑問,有恍然,更有直白的不解與翻涌的不服。

  李云龍臉上的表情最先舒展開,幾乎是毫不掩飾地咧嘴笑了,朝伍萬里飛快地挑了下粗重的眉毛,眼里的贊許近乎灼熱。

  他和伍萬里是打出來、拼出來的生死交情,血里火里滾過。

  這份特殊的安排,在他眼里,是應得的榮耀。

  孔捷按在沙盤邊緣的手下意識地用了力,指節發白,他默默地點了下頭,飽經風霜的臉龐上刻著“就該如此”的意味。

  丁偉抱在胸前的手臂緩緩放下,嘴角那絲習慣性的審度笑容加深了些許,帶著一種與有榮焉的了然。

  趙剛的目光沉靜而溫和,無聲地傳遞著鼓勵。

  然而,這種鮮明的、支持欣賞的目光,只是在場反應中的一部分。

  更多的將領選擇了沉默的觀察,他們的臉上沒有太多明顯的情緒,眼神銳利,如同打量兩件在激烈爭論中出現的新式武器。

  這些目光中,蘊含著一絲不易察覺但確實存在的評估和……質疑。

  尤其是在那些新入朝、尚未經歷過與美軍主力師硬碰硬血戰的軍指揮員臉上,不解和不服氣的情緒更加直白。

  他們聽說過鋼七總隊的赫赫威名,知道伍萬里、劉漢青是新銳將領中的翹楚,更知道他們剛在四渡漢水打出了驚艷一仗。

  但讓兩個如此年輕的后輩指揮員在這樣最高規格的作戰會議上站在緊鄰主位的位置,再加上志司對鋼七總隊那令人咋舌的、堪稱孤例的裝備補充,這待遇懸殊得讓人難以完全心服口服。

  一些資歷甚深的老將領,眉峰不著痕跡地蹙了起來。

  主位的木桌沉穩厚重,桌面磨損得發亮,留下無數地圖紙摩擦、煙缸磕碰、鉛筆劃過的痕跡。

  墻壁上那張巨幅地圖下有一片空位,正是陳首長所指的位置。

  伍萬里和劉漢青依言上前,緊貼著冰冷的土墻站定,幾乎是腳挨著會議桌邊緣的桌腿。

  兩人再次立正,身姿筆挺,面龐繃緊,下頜的線條顯示出內心的不平靜。

  站在全志愿軍精銳將領的面前,承受著無聲的壓力。

  “坐吧。”

  老總沉穩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再次凝滯的空氣。

  眾人依令,動作利落地落座,帶起一片輕微的椅凳摩擦聲。

  老總的目光似乎隨意地掃過全場,當掠過伍萬里和劉漢青時,他像是才想起似的,揚了揚下巴補充道:“給伍萬里、劉漢青同志也看座。”

  伍萬里心頭剛因眾人落座而稍緩的弦又瞬間繃緊!

  在座的都是各軍主官,最低也是副軍級,此刻卻讓他二人加座列席主位旁?

  “老總,首長!各位首長面前,我們站著聆聽命令就好!”

  伍萬里幾乎不假思索,立即往前跨了半步,聲音不高但異常清晰懇切。

  劉漢青也緊跟著表態道:“首長請放心!保證完成任務!位置不用加!”

  他們的態度恭敬而堅決。

  這份毫不掩飾的謙遜,如同一股微涼的清風,吹過了某些因待遇差異和位置安排而滋生的燥熱情緒。

  幾個原本眉間帶著褶皺的老指揮員臉色稍霽,繃緊的后背略微放松了些。趙剛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

  然而,空氣中那份微妙的張力并未完全消散。

  一部分將領眼中那絲因特殊待遇和位置安排而產生的“不服”、“過譽”的陰云,仍在盤桓。

  尤其是幾位新銳主力軍的軍長,眼神深處的不解并未因伍萬里二人的謙卑而完全褪去。

  鋼鐵與補給是軍隊的生命線,志司將寶重重壓在鋼七總隊之上,他們內心深處不免要掂量。

  這支年輕的部隊,這份過人的厚遇,真的能扛起那面旗幟,撬動全局的勝負嗎?

  老總將這滿屋的復雜情緒盡收眼底。

  他沒有坐下,反而慢慢地環視整個會場,目光像無形的掃帚,掠過一張張或熟悉或相對陌生的面孔。

  他那習慣性略顯冷峻的臉上,竟緩緩浮現出一絲深沉的笑意。

  “坐在這里的同志們,很多都是從國內各個戰場打出來的百戰之人,打過形形色色的硬仗。

  美械軍……國軍的精銳美械師,對我們不少同志來說,確實不是什么新鮮物件兒。

  可能也正因為如此,對志司給予鋼七總隊這么一份殊榮,部隊編成、裝備補充上都優先照顧、傾斜力度很大,有些同志心里,多少還存著點不服氣?

  覺得嘛,是不是抬舉得太過了?”

  老總說道。

  此時,會議室里落針可聞。

  連李云龍也收斂了笑容,認真地看著老總。

  那些心中帶著疑慮的指揮員,更是心頭一凜,下意識地坐得更直了。

  “戰績嘛……耳聽終歸是虛。

  報告再詳細,紙面上的數字和描述,趕不上親身在戰場上挨過美軍的重磅航彈和燃燒彈。

  趕不上親眼看著身邊熟悉的老戰友被對面噴火器燒成火團。

  趕不上……面對成群的謝爾曼坦克壓上來時,手里只有炸藥包和集束手榴彈的那種滋味!

  鋼七總隊的‘威風’,是在尸山血海里一寸寸啃下來的!

  但光有過去還不夠!

  打勝仗的本事關鍵在將來!

  今天我把這小青年帶過來,就是想讓你們大家伙都聽聽。

  伍萬里同志!

  你來說說!

  關于我們即將面對的這個第五次戰役,你是怎么判斷的?

  核心要點在哪里?

  放開講!用你最真實的想法!”

  老總說道。

  這話語一出,整個會議室的氣息為之一窒!

  老總搭臺,點名!

  這幾乎是……在最高規格的作戰會議場所,,給了伍萬里一個當眾演繹其戰略判斷的機會!

  一個證明其價值、證明鋼七總隊這份殊榮并非虛浮的機會!

  壓力陡增!

  無形的視線如萬鈞重擔壓下,匯聚于他一身。

  伍萬里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狠狠擂了一下。

  一股強烈的緊張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沒過全身,指尖有些發麻。

  這不是面對敵人沖鋒時的緊張,這是在眾多身經百戰、眼光毒辣的軍事主官面前剖析整個戰局的巨大壓力!

  老總搭好了臺,但他自己要唱的那出戲,憑借的是什么?

  是歷史書上那些后世總結的脈絡?

  那些后世冠以“偉大”的戰略決策?

  在這真實殘酷、無數變量交織的當下,它們真的能完美契合嗎?

  一旦說得不對,或者只是流于表面的空泛,那份因特殊待遇而引發的不服氣會立刻轉化為失望……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被拉長了,每一秒都沉重。

  但僅僅幾息之后,一股更加深沉的力量從他胸膛深處涌起。

  他早已不是那個初入戰陣、僅憑一點先知就敢放手一搏的“毛頭小子”了!

  一場又一場血與火的淬煉,一次次的臨機決策,一次次的險中求勝,早已將書本的記憶和對歷史的敬畏,熔鑄進了最深刻的實戰經驗和血肉感知里!

  他熟悉美軍每一張王牌部隊的面孔與脾性,了解其優勢與致命的惰性,他嗅得到敵軍指揮官在不同處境下呼吸頻率的變化!

  他的腦中,此刻有無數個基于當前敵情演變的戰場模型在碰撞、推演、篩選。

  緊張如同暴風雨中的浮沫,迅速被這股歷經錘煉的、近乎本能的自信所取代。

  這自信源自一次次勝利的血肉鑄就,比任何浮華的推演都更加沉重!

  伍萬里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張開口說出那已在腦中成型、凝聚了無數實戰感悟與歷史啟示的判斷——

  “報告!老總!陳首長!”

  剎那間,一道急促、略帶沙啞的聲音突兀地切斷了這片醞釀中的肅穆!

  靠近門口的位置,一名手臂夾著文件夾、額頭沁著汗珠的志愿軍作戰參謀幾乎是踉蹌著沖了進來。

  他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震驚和緊迫的神情,目光急切地搜尋著首長道:

  “緊急軍情!

  剛截獲破譯的聯合國軍前線無線電密電碼!最新動向!他們的推進……”

  “等等!”

  一聲低沉而渾厚有力的斷喝,如同驚雷在室內炸響,猛然喝止了參謀的后續報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強行扭轉,聚焦到那個發出喝聲的方向。

  一位身材魁梧、肩寬背厚、濃眉如刀刻、眼神銳利如鷹隼的中年將領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是63軍的傅軍長,以善打硬仗、風格剛毅直率著稱。

  他剛才對伍萬里那份審視不加掩飾,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鐵血氣勢道:

  “老總!既然想讓這小子展現展現‘才華’,考校考校他。

  那這份‘最新’的東西,就不妨先壓一壓!

  就把前幾天過時的情況通報給他!

  讓他對著過時的情報,給大伙推測一下,‘現在’戰場是個什么情形!

  尤其是剛才這參謀急著要報告的‘最新推進情況’!

  伍萬里同志!

  戰場上瞬息萬變,靠的就是真本事!

  看的是腦子里的火候!

  你敢不敢接?

  就用那份過時的戰報,把敵人此時此刻的位置、動向、可能的規模給在座的首長們‘算’出來看看!”

  轟——!

  整個會議室仿佛被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瞬間炸開了無形的氣浪!

  吸氣聲此起彼伏!

  就連剛才一直抱著看熱鬧心態的李云龍也瞪圓了眼睛。

  旁邊的孔捷更是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手里捏著的卷煙直接被掐斷在指間!

  “這……這太過了!傅軍長!

  情報推演需要基礎!

  過時幾天?

  戰場形勢詭譎多變,哪怕是一天之差足以天翻地覆!

  光憑一份舊報告要準確判斷即時動態?

  神仙也難為!

  這純粹是為難人!”

  劉漢青第一個按捺不住,聲音帶著罕見的激憤和明顯的擔憂,直接上前一步開口道。

  “就是!這不成心嘛!

  我老李打了半輩子仗,沒見過這么考人的!

  過時?

  戰場上過一個鐘頭都可能有變故!

  你想考神仙還是考萬里?”

  李云龍也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來說道。

  他喊的是“萬里”,那股維護之意毫不遮掩。

  “確實不合常理,這要求太高。

  若只是大方向判斷,倒也罷了。

  精確到即時位置動向?

  太難了!”

  孔捷也開了口道。

  丁偉眼神里也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連陳首長眉頭也不自覺地微微蹙起,顯然也覺得這要求超出了合理的試探范疇。

  老總的目光掃過滿臉焦急的劉漢青、義憤填膺的李云龍等人,最終落回到伍萬里臉上。

  那眼神似乎在問:感覺如何?不行就不必勉強。

  壓力襲來!

  無形的、近乎令人窒息的巨大壓力再次聚攏!

  這不再是單純的戰術闡述或規劃建議,這直接是關乎判斷力極限的當眾考驗。

  其難度如同要求僅憑夜觀星斗就標定大海深處一艘敵艦的精確坐標!

  成功則一戰封神,失敗……那些潛藏的“不服氣”將徹底坐實,連帶對鋼七總隊的特殊待遇產生更大的質疑!

  “沒問題,既然首長有意考萬里,萬里全力以赴便是!!!”

  伍萬里深吸一口氣,回應著,同時打開了腦海中的天眼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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