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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慶功宴獲十輛T34坦克第五次戰役將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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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壤城的輪廓在初春煙塵中顯現時,綿延十數里的道路已被人潮徹底淹沒。

  提前獲知鋼七總隊凱旋消息的朝鮮民眾,自凌晨起便扶老攜幼涌向城南大道。

  沾著泥點的土布衣裳、洗得發白的朝鮮長裙、半舊的學生制服、甚至拄著拐杖的傷兵褪色軍裝,匯聚成一片波濤起伏的灰藍色海洋。

  自制的小紅旗漫山遍野揮動,簡陋的紙板舉過頭頂,上面用歪斜的漢字寫著一句句醒目的標語。

  “歡迎中國人民志愿軍英雄!”

  “撼山易,撼鋼七總隊難!”

  部分戰士混雜其中,人民軍橄欖綠的軍服與部分朝戰初期的軍帽格外醒目,挺立的身軀努力維持著隊列齊整。

  呼喊聲、小調聲、孩童啼哭聲、軍鼓隊的敲打聲,伴隨著寒風匯成巨大的喧囂旋渦。

  一種純粹而浩大的熱浪撲面而來,幾乎要將整支車隊吞沒。

  伍萬里站在敞篷吉普車前座,雙手緊握住冰冷的護欄。

  風揚起他略長的鬢角,露出緊抿的薄唇和沉靜注視前方的眼眸。

  身后幾輛吉普車里,余從戎咧著嘴向人群用力揮手,高大興則挺直腰桿莊重回禮,雷公微微瞇眼望著人海,平河警惕地掃視四周制高點,劉漢青政委面帶溫和笑容點頭致意。

  在后方的卡車長龍上,鋼七總隊的戰士們無論傷殘與否,無不挺起胸膛,無聲地回應著這山呼海嘯的敬意。

  吉普車的速度越來越慢,最終在洶涌的人潮前幾乎停滯。

  人群如決堤的潮水般圍攏上來,無數雙手伸向伍萬里。

  枯槁的、稚嫩的、皸裂的、裹著紗布的,觸摸不到他的衣角,便只虛虛地招搖。

  “伍卡卡!伍卡卡!伍卡卡!”

  呼喊聲浪迭高,像某種狂熱的膜拜。

  “他比上次見更高大了!”

  “真帥啊,感覺身上有股難以言喻的氣質!”

  “要是能嫁給他就好了,跟著他回中國,不想天天留在這里吃泡菜了。”

  “想的倒美還有志愿軍文工團的安靜,以及好多好多美人都盯著他呢!”

  路邊,無數懷春的朝鮮少女看著伍萬里竊竊私語并幻想著。

  林允兒站在路旁臨時搭起的小土臺上,如同海浪中一顆被托起的珍珠。

  她身著一條全新的淡粉色中國襦裙,勾勒出少女初成的纖秀線條。

  烏黑的長發精心梳理,用五彩絲線纏繞成精巧的發髻,一枚枚小巧而鮮艷的紙花點綴其中,簇擁成一頂活色生香的花冠。

  她臉上薄施胭脂,卻掩蓋不住肌膚下透出的強烈紅暈,一雙眼睛如同受驚的小鹿,緊張地追隨著那輛緩緩駛近的吉普車。

  此時,吉普終于完全停下,離她不過十步之遙。

  伍萬里沉穩地跨下車廂,剛一站定,目光就如有感應般的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接的剎那,林允兒心臟幾乎停跳,準備好的詞句堵在喉嚨里,只余下劇烈的心跳撞擊著耳膜。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捧著大把山野鮮花的少女,和那位軍服筆挺的年輕指揮官身上。

  林允兒深吸一口氣,雙手捧著那束沾著露水的野花,一步步走下土臺。

  那雙簇新的繡花布鞋踩在松軟的黃土路上,纖巧的身姿顯得有些僵硬。

  她停在伍萬里面前一步半的距離,頭垂得更低,只露出花冠下一截白膩的頸脖。

  “伍卡卡…歐巴…您…回來了…”

  林允兒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清晰的顫音,細小的花瓣隨著她指尖的輕顫輕輕抖動。

  伍萬里的神情緩和下來。

  漢城獻花時少女眼中的崇拜與羞澀記憶猶新,此刻這身隆重到有些突兀的裝扮下,那份小心翼翼更顯純粹。

  “回來了,林允兒同志有心了。”

  伍萬里微微頷首道。

  聽到這熟悉的稱呼,林允兒鼓起勇氣抬起頭,臉頰紅得像熟透的漿果。

  “花…您喜歡花嗎?還是…還是那么好看嗎?”

  林允兒鼓起勇氣說著,那雙眼睛努力表達著什么,比話語更直接。

  她這么說是害怕伍萬里走了那么久忘了她,所以想勾起伍萬里的些許回憶。

  “喜歡,花和祖國的河山一樣都很美麗,謝謝你。”

  伍萬里接過花束后說道。

  林允兒臉上閃過一絲混合著滿足和微小失望的神色,畢竟伍萬里又避開了那難以言喻的部分。

  “聽說歐巴你很喜歡去文工團看舞蹈,我最近也努力學了中國的霓裳羽衣舞的部分,可以跳給你看看嗎?”

  林允兒輕咬紅唇,緊張的說道。

  “這……當然可以!”

  伍萬里有些意外的微微一愣,隨即答應道。

  別人專門學了那么久,要是直接拒絕恐怕得哭著回去了。

  “好!”

  林允兒開心的點頭應下,藏在寬大袖口下的手指悄悄揪緊了布料,那份排練許久的決心終于沖破了巨大的羞怯。

  她的身體忽然緊繃起來,眼神變得異常專注。

  下一秒,她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雙手猛地甩開寬大的袖口。

  一個別扭甚至有些踉蹌的起勢,她的右腳嘗試著踮起,模仿著她匆匆學來的霓裳羽衣舞的動作。

  左腳向旁點開,旋轉,身體略顯笨拙地擰轉,手臂像剛裝上的假肢般平舉過頭,試圖模仿飛天的飄逸。

  動作間明顯帶著猶疑和笨拙,好幾次身體重心都微微不穩。

  劉漢青始終溫和地微笑著,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他敏銳地捕捉到那被笨拙舞姿極力掩飾的真誠與孤勇。

  能鼓起勇氣在這萬眾矚目的場合跳這樣不合時宜的舞蹈,心意早已超越了技藝本身。

  想到這里,他目光落在伍萬里臉上。

  伍萬里靜靜地站立著,那束被臨時擱置在旁邊吉普車引擎蓋上的野花在風中輕輕搖曳。

  他看著少女在塵土中有些狼狽的旋轉、頓挫的伸展、略顯笨拙的仰頭。

  這笨拙的舞步,與他記憶中漢江邊上林允兒傳遞情報時隱忍決絕的眼神、野戰醫院里麻利包扎傷口的認真側影重迭在一起。

  眼前的笨拙被賦予了新的意味,那是一種拋開矜持,只為了表達什么的笨拙。

  林允兒勉強完成了記憶中最完整的十幾秒片段,最后一個動作定格在她雙臂高舉過頭,卻因為緊張而聳著肩膀的姿勢上。

  停下動作后,巨大的羞恥感瞬間吞噬了她,她猛地低下頭,花環下露出的耳尖紅得滴血。

  人群又陷入了剎那的寂靜,只剩下風吹過旗幟的獵獵聲。

  伍萬里走上前,伸出手,極其輕柔地按在了她花環遮掩的發頂上,輕輕撫摸了一秒。

  手掌的溫度隔著花瓣和發絲傳來,帶著硝煙與粗礪,卻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安撫力量。

  林允兒如同被一股暖流擊中,猛地抬起頭,正對上伍萬里略顯動容的雙眼。

  “允兒同志,你的心意我收到了,這舞很特別,謝謝你。”

  伍萬里說道。

  不是好看,不是漂亮,而是“很特別”。

  這個評價讓林允兒眼眶一熱。

  所有笨拙的努力、所有患得患失的緊張,都在這一點頭、一句話里,得到了她最需要的肯定。

  “嗯……”

  林允兒哽咽著,大顆大顆的淚珠不受控制地滾落腮邊,把胭脂沖淡,露出原本細膩的肌膚。

  劉漢青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些,無聲地點了點頭。

  圍觀的人群似乎也理解了什么,最初的錯愕消退了。

  不知是誰帶頭,開始有節奏地鼓起掌來。

  這掌聲很快蔓延開來,為這戰場上極為罕見的笨拙溫情添上了幾分鼓勵。

  熱烈的掌聲尚未平息,前方的人群忽然自覺地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伴隨著沉穩有力的腳步聲,一群身著筆挺軍裝的身影快步走近。

  為首一人身軀挺拔,雖鬢角微霜卻目光如炬,正是陳首長。

  他身后跟著志司的幾位高級參謀,腳步沉穩,氣勢肅然。

  “萬里同志!漢青同志!”

  陳首長洪亮的聲音穿透了掌聲,帶著發自內心的喜悅走上前。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臉上淚痕未干、花容微亂的林允兒,又看向伍萬里和他身后那些滿身硝煙的指揮官們,笑容更深了。

  “好!好!回來得好!

  我帶著志司幾位同志在此提前迎候你們的凱旋大軍!”

  陳首長說完,有力地一一與伍萬里、劉漢青、余從戎、高大興、平河、雷公等人握手。

  每一句“辛苦了”,都沉甸甸地落在眾人心頭。

  陳首長的目光最終落在伍萬里臉上,帶著一絲少有的促狹和莊重道:“萬里,鋼七總隊立下不世之功,震動世界!

  志司的慶功宴早已備下,全軍將士代表都已齊聚……

  除了功臣,還有一位你最想見的人,也提前到了。

  你的父母,已經在慶功營地等著看他的兒子了!”

  “父親?!”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伍萬里耳邊炸響。

  沉靜如淵的眼眸深處,瞬間翻涌起巨大震動。

  原身的記憶翻涌而出,這兩位老人的不易全部顯現。

  剎那間,壓倒了面前人山人海的喧囂和頭頂尚未平息的掌聲。

  若是穿越到什么其他什么修仙世界的父母,他可能不一定能很快接受。

  但是這是烈士之父母,伍百里是為了新中國的建成才犧牲的,伍千里更是一路打過來,在入朝前期很是照顧他。

  他作為21世紀的青年,本就身受這些英雄烈士打出的和平之恩,幫他們好好照顧父母也是應有之義。

  余從戎等人更是集體失聲,驚喜地瞪大了眼睛。

  高大興用力地搓著下巴,雷公眼角濕潤飛快地眨了幾下,平河緊抿的嘴角微微上揚。

  這短暫的震撼尚未平復,朝九軍的首長林正順從人群外圍快步趕來,先是向陳首長鄭重敬禮,然后目光精準地落在自家妹妹身上。

  “報告陳首長!

  我的妹妹允兒這次聽聞伍總隊長凱旋,特意準備了歡迎禮,剛才也表達了對我們共同勝利的激動心情。

  這孩子平時在野戰醫院救護傷員盡心盡力,也立過功。

  這次志愿軍英雄大宴,她作為朝鮮軍民的代表之一,更是關心戰斗英雄伍卡卡安危的親人……

  不知這慶功宴,允兒能否也跟著去見見世面,感受一下英雄的光榮?”

  林正順的聲音洪亮,帶著軍人的利落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懇請道。

  陳首長銳利的目光在林正順和林允兒臉上掃過。

  少女臉上淚痕猶在,花環微斜,新換的漢服襦裙沾了些許風塵,剛剛才笨拙地獻舞又被感動得一塌糊涂。

  再看向伍萬里眼底尚未散盡的波動……他心中了然。

  陳首長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點了點頭道:“林首長說得是。

  林允兒同志在仁川保衛戰、漢江阻擊戰中,救護我軍傷員表現突出,是朝中戰斗情誼的具體體現。

  她能作為朝鮮軍民代表之一出席慶功宴,表達對萬里同志和鋼七總隊的敬意,再好不過!

  自然是可以一同參加的。”

  “謝謝首長!”

  林正順聞言立刻挺胸,聲音洪亮道。

  “謝謝…謝謝陳首長…”

  林允兒略帶緊張的說道。

  她下意識地朝伍萬里身邊靠近了半步,幾乎就要像小時候害怕時那樣扯住哥哥的衣角。

  然而,她的手指沒有伸向林正順,而是帶著細微的顫抖,輕輕捏住了身旁伍萬里筆挺軍裝后衣擺的一個小角。

  那冰涼的布料捏在指間,她才似乎找到了一點對抗暈眩感的支撐。

  伍萬里沒有動。

  父母抵達的消息還在他心頭震蕩,像投入深湖的巨石,余波未平。

  衣角傳來輕微的、持續的拉拽力道,他低頭,對上林允兒那雙盛滿了慌亂、羞怯的眼睛。

  那雙剛剛還因他的安撫而亮起的眸子,此刻再次被一種全新的巨大壓力所籠罩,見他父母的壓力。

  “走吧。”

  伍萬里最后看了一眼還在為他拼命鼓掌的人山人海,眼神中帶著凱旋的榮光的說道。

  劉漢青默契地與他對視一眼,迅速跟上。

  余從戎搓了搓臉,咧嘴傻樂了一下,招呼著高大興、雷公、平河等人跟上總隊長的腳步。

  人群再次自動分開一條更寬敞的通道。

  陳首長一行人走在最前方,伍萬里緊隨其后,步履堅定。

  他那身筆挺的軍裝下擺,被一只纖細白皙、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的小手緊緊攥著,在行進中形成一個略顯奇怪的牽引弧度。

  少女粉色的裙裾沾上了行軍的塵土,精美的花冠在微風中輕顫。

  她低著頭,死死盯著身前軍人的腳步,幾乎把自己縮成了伍萬里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地面上的一抹纖細影子。

  每一次邁步,每一次衣角傳來的拉扯力量,都讓她本就擂鼓般的心跳砸得更重、更快,仿佛要破開喉嚨直沖出來。

  一種比獨自穿越敵占區炮火封鎖更為純粹的恐懼,緊緊地扼住了她。

  煙塵在他們身后重新合攏,將震天的歡呼和那條攥在粉衣少女手中的軍裝衣角一同卷裹進初春的風里。

  浩浩蕩蕩的鋼七總隊隊伍跟在軍官隊伍后面,朝慶功宴的方向而去。

慶功宴上  濃郁的肉香混雜著繳獲紅酒氣息,彌漫在平壤臨時騰出的地方。

  說是慶功宴,條件依然艱苦,長條木桌拼湊,條凳簡陋。

  但氣氛之熱烈,足以驅散北地的春寒。

  歡聲笑語、碗筷碰撞、志愿軍戰士們粗豪的勸酒聲浪交織翻滾,匯成一片戰后特有的喧囂海洋。

  陳首長步履矯健,在前引路,林正順落后半步,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

  伍萬里與劉漢青并肩緊隨其后,剛剛在平壤城外的盛大歡迎讓他心頭余波未平,此時更添一份急切的期盼。

  余從戎、高大興、平河、雷公等人跟在劉漢青身后,神情既興奮又拘謹。

  林允兒亦步亦趨地跟在伍萬里身后,那只攥著他軍裝后擺的纖細小手始終未曾松開,仿佛那是她在洶涌人潮中唯一的浮木。

  粉色襦裙在墨綠軍裝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醒目,精心梳攏的發髻上,紙花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泄露著內心的緊張。

  她從哥哥口中早已得知伍萬里的父母也到了,這短暫的“同行”,便是林正順為她爭取到的“先機”。

  搶在所有人、尤其是那個安靜之前,先一步見到伍家二老。

  繞過幾張擠滿歡笑戰士的桌子,陳首長停在了一處略為僻靜些的位置。

  這里顯然是特意為伍家父母準備的雅座。

  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讓緊隨而至的林允兒瞬間僵在了原地,仿佛兜頭澆下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

  只見伍父伍十里和伍母并排坐著,兩人穿著漿洗得發白但仍顯嶄新的粗布棉襖,臉上刻滿風霜的溝壑,卻又透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見到兒子身影時的光亮。

  但此刻,他們臉上更多的是一種局促又摻雜著溫和的笑意。

  他們身上,各搭著一條厚厚的、略顯陳舊的軍綠毛毯。

  造成這份局促和笑意的來源,正站在他們身后。

  安靜穿著志愿軍文工團的軍裝,外面卻松松披著一條熟悉的、在春寒料峭中也無比醒目的紅圍巾。

  她臉上帶著溫婉的笑容,正微微傾身,專注地給伍母捏揉著略顯單薄的肩頭,動作雖不嫻熟,卻異常輕柔認真。

  陽光恰好灑在她低垂的眉睫和那抹鮮艷的紅上,映得她的側顏柔和又溫暖。

  伍母顯然被姑娘的親昵和細心照顧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卻又感到溫暖,拍著膝蓋上的手連聲說著:“哎,姑娘,行啦行啦,真舒服咧……謝謝啊!”

  伍父則搓了搓粗糙的大手,笑呵呵地回應著姑娘的問話:“……是呢,咱們湖州老家出了紫筍茶和安吉白茶!

  ……聽說鴨綠江老寬了?

  ……哦喲,這么些美國大炮?

  ……厲害!真厲害!”

  安靜不僅早來了,看樣子,還來了有一會兒了!

  她巧妙地化解了兩位老人初到陌生之地的不安和陌生,那紅圍巾像一個無聲的勛章,訴說著一段她與伍萬里之間特殊的聯結。

  而她的體貼照料,已經讓樸實的伍父伍母感到由衷的親切和喜歡。

  林正順心頭猛地一沉,暗道一聲:“壞了!終究是晚了一步!安長森的消息夠靈通,行動夠快!”

  林允兒臉上刻意維持的羞澀和緊張,此刻如同被驟然打碎的瓷器,片片剝落。

  眼底那點因在平壤城外“搶得先機”而燃起的微小火光,瞬間被眼前這溫情又刺眼的一幕徹底澆滅。

  濃濃的委屈、失落和一種說不清的難堪猛地沖上來,堵在喉嚨里,讓她幾乎窒息。

  她感覺自己像個誤闖了別人家的外人,所有的精心準備——新裙子、發髻、匆匆學來的舞蹈、還有此刻攥在伍萬里衣角上的手——都顯得那么刻意和可笑。

  她甚至能“聽”見伍父母與安靜談笑間的幾個詞:伍萬里……輯安車站……棉衣……圍巾……那張合影……

  原來故事別人已經說在了前頭,還用這么自然溫暖的方式,嵌入了他的家庭圖景。

  而她林允兒剛剛在城外笨拙的舞步和此刻格格不入的裝扮,仿佛一個蹩腳的闖入者,在無聲地提醒著彼此的疏離。

  一股尖銳的酸楚直沖眼眶,淚水幾乎是在瞬間決堤,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

  她也顧不得什么儀態,什么“爭取印象”了,巨大的難堪讓她只想逃離。

  她猛地松開了一直攥著伍萬里衣角的手,那力道之大,甚至扯得伍萬里向前趔趄了一小步。

  “伯父伯母!”

  林允兒帶著濃重的哭腔,幾乎是喊出來的聲音帶著一種碎裂的沙啞。

  她甚至沒有勇氣再看伍父母驚愕的面孔和安靜投來的、帶著些許錯愕與了然的復雜目光。

  她猛地從隨身的素色布包里掏出一個精心包裹的小布包。

  里面是她特意準備的一對小小的、刻著吉祥如意花紋的銀鐲子,寓意平安福氣。

  她看都沒看,幾乎是塞進了離她最近的伍十里手中。

  “一點心意……祝……祝您們……”

  林允兒后面的話淹沒在哽咽里,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她猛地一轉身,捂著臉,像只受驚的小鹿,推開擋在身前有些不明所以的警衛營長史前,粉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喧囂的人群后。

  “允兒!”

  林正順急切地低喊一聲,滿心懊惱和擔憂。

  他看了伍家人一眼,尤其是伍萬里,匆匆說了句“抱歉,首長,失陪一下,我去看看她!”便也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精心策劃的“搶得先機”,在安靜的無聲存在面前,敗得如此徹底又狼狽。

  這一幕變故突如其來,令伍家父母頓時手足無措。

  伍父手里捏著那個還帶著女孩體溫和淚痕的小布包,一臉茫然地看向陳首長和伍萬里道:“這……這姑娘是……怎么哭了?我們……說錯啥話了?”

  陳首長閱人無數,目光掃過安靜脖頸間的紅圍巾,再看看伍父手里的小布包,心中已了然了大半。

  他心中暗嘆一聲,臉上卻露出溫和的笑安撫道:“伍大哥,大嫂,不必在意。

  剛才那位是朝鮮人民軍林正順首長的妹妹,林允兒同志。

  她在后方的野戰醫院照顧我軍傷員立過功勞,是個好姑娘。

  大概是……可能是見著你們太過激動,觸動了什么心事吧。

  他哥哥跟著去了,沒事的。”

  這時,一個高大魁梧、身上帶著明顯硝煙印記的身影分開人群,快步走了過來,正是伍千里。

  他那張棱角分明、飽經戰火淬煉的臉上,在看到父母和許久未見的弟弟伍萬里時,綻放出了由衷的笑容。

  “爹!娘!”

  伍千里聲音洪亮,三步并作兩步搶上前來,先是用力握住了父親粗糙干裂的手,又張開雙臂緊緊擁抱了一下有些佝僂的母親。

  他像小時候一樣,把頭埋在母親肩膀上蹭了蹭。

  這個習慣性的動作,讓原本還有些為剛才變故不安的伍母瞬間淚濕了眼眶。

  “千里!我的兒啊!”

  伍母緊緊回抱著二兒子,淚水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伍父也使勁拍著二兒子的臂膀,嘴唇哆嗦著,眼眶發熱,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好!好!都好好的……都好好的就成啊!”

  從長子為國捐軀,到二子三子先后奔赴朝鮮,他們這大半年、甚至可以說抗戰以來的許多年,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膽?

  如今兩個兒子都全須全尾地站在眼前,這比任何功勛牌匾都更能讓他們那顆飽受煎熬的心落回實處。

  伍萬里看著哥哥和父母相擁的畫面,心頭也是一陣滾燙。

  他走上前,臉上帶著同樣深刻的笑容,也用力擁抱了一下大哥:“哥!”

  千言萬語盡在這一聲呼喚中。

  伍千里用力回抱,結實的手臂勒得伍萬里骨頭都隱隱作響:“好小子!真行!沒給咱家丟臉!”

  一家人短暫沉浸在團聚的巨大喜悅中。

  伍母拉著伍千里的手上下打量:“黑了,壯實了!這肩上的傷……要緊不?”

  “沒事娘!皮外傷!結實著呢!”

  伍千里大大咧咧地揮揮手道。

  伍十里則用贊嘆的目光看著伍萬里道:“萬里啊!咱是真沒想到!從小你就是個小痞子,倔的很……誰能知道!

  你能打鬼子,打美國鬼子的將軍!還能打到……打到那個啥城?

  還讓上面獎了你那么老大一副毛筆字!

  偉大的人民英雄伍萬里!

  縣里都傳遍了!

  專門給你這幅字修了個大牌坊!

  可氣派了!

  咱老伍家祖墳上冒青煙了啊!

  你看,這是縣里托人捎給你的信,說是感謝信,還要登報!

  牌坊的照片也在里頭哩!”

  伍萬里接過那張帶著父親體溫的信紙,上面是工整的毛筆字,充滿了地方的嘉許和自豪。

  他心頭暖流涌動,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

  這“人民英雄”四個字,不僅僅是給他的,更是給千萬犧牲戰友英靈的勛章。

  “爹,娘,這是咱們整個志愿軍的戰士一起打的功勞。”

  伍萬里誠懇地說道。

  “那是!那是!

  都得是英雄好漢!

  不然咱新中國咋能打贏美帝國主義?

  不過,我家萬里就是這里頭最亮的那顆星!

  誰也蓋不過去!”

  伍父連連點頭道。

  樸實的漁民父親,表達自豪的方式簡單又直接。

  “你小子!當初偷摸跟我車跑出來那會兒,我就知道你是個闖禍精!

  誰曉得你闖下的不是小禍,是把美國鬼子老窩都要捅破的滔天大禍!

  真能耐了!說你是英雄,那是一點不摻假!

  不過啊,爹娘在家惦記得不行,原本指望著打完長津湖就把你弄回去,好好在老家給他說個媳婦,早點續上咱老伍家的香火才是正經!

  看看大哥……唉……

  誰曾想,你小子翅膀硬了,飛得太高太遠,咱這當哥的也拴不住咯!”

  伍千里笑著插話,親昵地一拳擂在伍萬里胸口道。

  “唉!

  你哥說得在理。

  國家需要,咱當爹娘的再不舍得,也不能攔著!

  咱們老伍家三個兒子,老大走了,老二老三在,就得接著扛槍打仗!

  這國家……總得有人守著!

  咱懂!懂這個理兒!”

  伍父重重地嘆了口氣,接過話茬,慈愛又無奈地看著小兒子道。

  然而,伍母的眼圈又紅了,她拉住伍萬里的手,聲音哽咽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慈母心聲道:“萬里啊,打仗……娘曉得輕重……

  但你也看到,你大哥沒了……

  娘這心里……就盼著你和你哥都能好好的。

  你哥都當師長的人了,你更是這么大出息……

  可、可這成家立業真不能耽擱了呀?

  找個好姑娘,安安穩穩的,讓娘……

  讓娘早點抱上孫子,家里頭也熱鬧點,安心點啊……”

  “對對對!

  國事家事兩不耽誤嘛!

  你哥是得抓緊,你也老大不小了!

  那縣里的牌坊立著,十里八鄉的好姑娘還不得排著隊?”

  伍父立刻接上老伴兒的話,眼神也變得熱切起來道。

  就在這伍家父母殷切目光的聚焦下,尤其是那句“找好姑娘”、“抱孫子”剛剛落地的瞬間。

  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借著照顧的名義沒有離開的安靜,正提起一個略顯笨重的酒壺,給伍萬里倒酒。

  她聽得入神。

  伍萬里父母那份對后輩成家延續香火的樸素卻又極為強烈的期盼,像把小錘敲打在她早已百轉千回的少女心坎上。

  尤其當提到“好姑娘”,提到“排著隊”的時候,仿佛有根無形的手指,隔著空氣輕輕點在了她的心窩。

  那些在輯安車站初遇的心跳、在漢城南門的凝望、在文工團院子里短暫的相視與合影、那只帶有他體溫的美軍手表……

  所有的畫面瞬間涌上心頭,讓她的手指微微發抖。

  酒壺的壺嘴已經對準了伍萬里的酒杯口。

  就在伍父那句“伍萬里你也老大不小了”余音未散之際,安靜手一抖,那酒壺竟脫手而出!

  “咣當——哐啷啷——!”

  沉重的酒壺重重砸在伍萬里面前的茶缸上,然后掉到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酒潑濺出來,瞬間浸濕了伍萬里的褲腳,灑了一地,那股濃烈的酒氣瞬間彌漫開來。

  “啊!對不起!對不起!”

  安靜像是被這響聲驚得回過神來,瞬間滿臉通紅,一直紅到了耳根,那顏色比她頸間的紅圍巾還要鮮艷幾分。

  她慌亂地蹲下身去撿酒壺,手忙腳亂地想收拾殘局,甚至下意識地用自己的袖子去擦伍萬里褲子上的酒漬。

  那份倉惶無措,那份顯而易見的心虛和害羞,哪里還像落落大方歌唱的文工團骨干?

  簡直像個做錯事被抓了現行的小孩。

  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從伍家父母的“催婚宣言”上瞬間轉移到了安靜身上。

  陳首長了然地看著臉紅得像要滴血的姑娘,嘴角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伍千里挑了挑眉,目光在窘迫的安靜和一臉無奈、似乎想伸手扶又不敢扶的弟弟伍萬里之間轉了個來回,露出了然的、無聲的調侃笑容。

  伍家父母則是愣住了,看看打翻酒壺的姑娘,再看看同樣有些尷尬、褲腳濕了一片的小兒子,眼神里充滿了疑惑和探究。

  剛才這姑娘還溫溫柔柔地給他們捏肩膀呢,怎么一提到給萬里找媳婦,就慌成這樣了?

  難道……

  這無聲的疑問和聚焦的目光,讓安靜更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飛快地收拾好酒壺,胡亂地對伍十里、伍母和陳首長說了句:“對不起,伯父伯母,首長,我去換個酒……”

  然后她便端著殘壺,幾乎是逃也似的、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連掉在地上的錫蓋都忘了撿。

  只留下那抹如火的紅色在空氣中迅速消失,與她倉惶的背影一起融入背景的喧鬧。

  空氣在這一方小天地里陷入了剎那的安靜,彌漫的濃烈酒氣與復雜情緒交織。

  方才還圍繞伍家兄弟團聚的溫馨喜悅,此刻被這突如其來的慌亂、曖昧與無聲的“證據”徹底攪亂了節奏。

  老兩口看著兒子,眼神越發耐人尋味。

  就在這時,一名年輕的通信兵小跑著過來,立正敬禮,聲音洪亮地打破了這片略帶詭異的氣氛道:

  “報告伍萬里首長!

  老總請您立刻到他那邊去一趟!有重要事情要談!

  陳首長您也在名單上!”

  這簡直就是救命稻草!

  伍萬里心里瞬間松了口氣,幾乎是帶著一絲逃離現場的感激道:“是!我馬上去!”

  他甚至來不及跟父母多解釋一句,只是飛快地看了一眼大哥,那眼神仿佛在說“哥,交給你了!”

  然后他轉向父母,臉上擠出一個盡量顯得輕松的笑容,語氣急促卻清晰地丟下一句話道:“爹,娘!老總有軍令!我得立刻過去!

  正好,讓大哥好好陪陪你們,好好聊聊他的親事!

  爹娘你們不是著急抱孫子嗎?

  大哥的擔子可不輕啊!

  他可得給咱老伍家‘續種’加力才行!”

  他刻意加重了語氣,點了點伍千里“續種”的重任,成功地將火力瞬間全部轉移到了一旁原本看戲的大哥身上。

  話音未落,伍萬里向陳首長遞了個眼色,步履匆匆地跟著通信兵迅速消失。

  伍萬里穿過這片熱烈到幾乎燃燒的空氣,步履不停。

  他剛在大哥伍千里和爹娘身邊應付了幾句,此刻又被老總的傳喚催向主桌方向。

  周圍的喧嚷像是厚重的布簾,模糊又真實地裹挾著他,他能感覺到那些投來的目光——敬佩的、好奇的、探詢的。

  主桌區域豁然開朗,空氣都稀薄了不少。

  巨大的圓桌邊圍坐著志司幾位首長、以及幾位軍功赫赫的指揮員。

  老總坐在主位,雖然面帶紅光,眉宇間那份戰場統帥的深沉冷峻卻一絲未減。

  陳首長坐在他左首。

  就在伍萬里目光掃過之際,一個幾乎令他呼吸停頓的身影闖入了視野——榮雪凝。

  她安靜地坐在靠近末席的位置,側對著他,穿著一身比夜色更凝重的深藍色呢子套裙。

  在一眾戎裝男人中,這份精致和沉靜便如闖入戰場的一方靜湖,突兀得驚心動魄。

  她似乎正微微垂著眼簾,盯著面前那杯琥珀色的液體,周遭的豪邁與喧囂仿佛在她身邊自行流散,形成了一個孤島般的結界。

  她怎么會在這里?

  這個念頭如冰錐刺入伍萬里的意識。

  記憶碎片瞬間涌至眼前:萬里號冰冷的甲板上她為了不被逼婚的傾身貼澤港登陸前,那張能調動榮家龐大力量的大清龍票沉甸甸的質感……

  此刻它們都變成了無形的荊棘,刺得他喉嚨發緊。

  幾乎是同時,一個洪亮的聲音壓過了主桌周邊的談笑。

  負責全軍后勤的老部長,兩鬢已然斑白,臉上帶著酒勁催起的紅光,正努力挺直背脊讓自己顯得更加莊重。

  他雙手端著酒杯,杯里的白酒微微蕩漾,朝著榮雪凝的方向傾注了全部的敬意道:“榮小姐,再鄭重敬您一杯!

  出資購買捐獻了十輛,整整十輛嶄新的T34啊!

  您和榮家這次,簡直是從天上給咱們送來了最硬的鋼鐵臂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榮雪凝身上。

  伍萬里心一沉,身體不由自主地在幾步外頓住,站在主桌區域光亮的邊緣,像一尊尚未完全邁入劇場的雕像。

  他的存在還未被桌邊的人發覺。

  榮雪凝抬起頭,燈光毫無保留地灑在她清麗的臉上,映得她皮膚如細膩的薄瓷,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落小片安謐的陰影。

  她并未顯出被萬眾矚目應有的激動,而是執起面前的酒杯說道:“部長言重了,榮家不敢居功。

  這是全體國人對前線將士盡的一點心意。

  至于坦克的部署,自然是服從志司首長的戰略調配,我等決無干預之意。

  不過我個人淺見,這坦克是極好的陸戰攻堅之矛,既然要發揮其最大效用。

  或許……鋼七總隊這樣的尖刀隊伍會需要得更迫切一些。

  他們在下一次戰役中承擔的任務必然極重。

  這也只是個建議,最終如何,還是首長們看得更透徹。”

  老總緩緩地轉過臉說道:“雪凝同志費心了。

  說起‘鋼七’,你倒是提醒了我……萬里同志人呢?

  剛才不是讓人去找他了嗎?”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伍萬里所站的位置,仿佛早已知道他就在那里,并且就在此時此地,要將這微妙的弦輕輕撥動一下。

  果然,伍萬里心中一凜,那些隱秘的荊棘似乎又收緊了一分。

  “老總,陳首長,各位首長!

  鋼七總隊伍萬里,奉命前來報到!”

  伍萬里再無躊躇,一步邁出,身影清晰地投入主桌核心的光圈之下。

  他身形筆挺如鋼槍,雙腳一磕,一個標準利落的軍禮瞬間完成。

  “哦,來了來了。

  正說到你的鋼七總隊呢。

  這位后勤的同志正代表他管著的那些鋼鐵疙瘩們,好好感謝著榮小姐和榮家啊。”

  老總臉上那點難以言喻的笑意稍稍擴大了些,竟帶著點難得的“家常”意味說道。

  伍萬里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與榮雪凝接觸。

  那瞬間,彼此眼底像投入石子的寒潭,有漣漪飛快蕩開,卻又被更為理智的靜水強行壓制下去。

  “伍……萬……里同志。

  支援前線,是我們該做的分內事。您言重了。”

  榮雪凝說道。

  老總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不動聲色地逡巡了一瞬,適時開口道“榮小姐太謙虛了。

  這么大的支持,無論代表誰,我們前線都要認認真真地道一聲謝!

  喏,萬里同志正好也過來了,你們又是熟識……

  趁著這杯酒還熱乎著,是不是該好好敬榮小姐一杯?

  也好讓同志們看看我們對‘坦克捐贈人’最高的禮遇?”

  “不!不必了!

  我聽聞伍萬里同志的父母長輩今天也來慶功了?

  正是一家人難得團聚的寶貴時刻。我怎么好占用萬里同志的時間,打擾親人相聚的珍貴天倫?

  我只是想請求幫個忙,一個小小的忙……”

  榮雪凝說道。

  “哦?幫忙?但說無妨嘛。”

  老總微微頷首說道。

  榮雪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翻涌的情緒都按捺回心底的深淵。

  她白皙的手指伸進隨身的真皮手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摸索著,取出一個東西。

  那東西體積不大,卻被深色的天鵝絨層層迭迭地包裹著,在她纖柔的掌心顯得格外沉甸。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她輕輕揭開最外層的天鵝絨。

  一件藝術品在明亮的燈光下驟然生輝。

  白銀被妙磨,極致地堆迭、塑形、鏤刻成一條鋼鐵巨鯨的模樣——那磅礴的姿態,正是萬里號航空母艦的等比微縮!

  甲板平整,艦橋聳立,炮塔與起降引導線如同實質,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彰顯著令人嘆為觀止的匠心與代價。

  更令人側目的是,在那象征飛行甲板的銀臺之上,竟同樣以白銀精心塑造了兩個小小的、站立著的人影!

  人影一高一低,分明是伍萬里穿著海軍軍裝的挺拔塑像,還有榮雪凝套裙清雅的纖細輪廓。

  兩人對面而立,一個微微俯首傾聽,一個抬頭仰望訴說。

  那站立的姿態、距離,竟完美地復刻了萬里號甲板上,正是伍萬里和榮雪凝交談幫忙的關鍵瞬間!

  這東西太不尋常了!

  “好一件寶貝!”

  陳首長眼中精光一閃,嘴角的弧度似乎饒有興致地加深了幾分。

  “好重的禮物啊。

  放下東西,人放心回去吧,雪凝同志。

  路上小心些。”

  老總多了一絲長輩的溫和道。

  “多謝……多謝您!”

  榮雪凝重重點頭道。

  她甚至沒有勇氣再看一眼那個站在咫尺之外、氣息如冰的伍萬里,猛地轉身,長睫毛劇烈地顫抖,再也藏不住那份難以言喻的狼狽。

  就在榮雪凝近乎倉惶地逃離主桌核心區域的瞬間,極速的、深埋頭顱的疾走讓她根本無暇顧及前方。

  剛邁出主桌光暈的邊緣,一道高大、沉凝、帶著無形威壓的身影,毫無征兆地從她的右側橫插過來。

  “砰!”

  一個沉重的悶響,伴隨著榮雪凝低促的驚呼。

  千鈞一發!

  伍萬里的手,閃電般探出將她扶好。

  榮雪凝的身體被這股粗暴而有效的力量帶得向前踉蹌一步,鞋跟重重跺在地毯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才堪堪穩住。

  肌膚相觸,隔著厚實的軍裝呢料和柔軟的女士套裙,清晰無比地傳遞到彼此的神經末梢!

  極其短暫的僵持,連半秒鐘都不到!

  “謝謝!”

  榮雪凝愣了一秒,隨即向伍萬里道謝后便匆匆離去。

  “老總,陳首長,萬里敬你們一杯!”

  伍萬里深吸一口氣連忙收回目光,看向老總和陳首長說完,被一口悶了一杯酒。

  老總的大手重重拍在伍萬里肩上,聲如洪鐘道:“好小子!四渡漢水,破敵艦隊,平澤奪港,萬里赴會救青陽,這回又打得美國鬼子滿地找牙!

  真是打出我軍的威風,打出新中國的骨氣了!”

  旁邊的陳首長也端著酒杯,滿面紅光地點頭,眼中滿是贊許和欣慰道:“奇跡!萬里啊,你和你帶出來的鋼七總隊,就是咱們手里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刃!”

  伍萬里被兩位首長的夸贊和滿場關注的目光弄得有些赧然,但更多的是完成任務后的輕松和責任帶來的沉穩。

  他正要再次舉杯,老總卻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長輩般的關切道:“不過啊,酒就點到為止,意思到了就行。”

  陳首長也笑著接口道:“對,知道你高興,也得悠著點兒。

  別耽誤了正事,明早天一亮,指揮部的第五次戰役統籌規劃會議就要開拔了。

  你的作用很重要,可缺不得席。

  現在這寶貴的團聚時光,可不能浪費在這兒和我們老頭子耗著。”

  老總重重地點頭,眼神示意著大廳另一邊熱絡的角落道:“快回去吧!你爹娘盼了多久才見著你?

  一幫過命的弟兄們也等著跟你好好嘮嘮這一路的驚心動魄呢。

  咱們今天這慶功酒,喝的是勝利的痛快,更喝的是團圓的情分,別拘在這兒了。

  我們就是看看你,提醒一下你會議的事情。”

  伍萬里心頭一熱,老首長們的話精準地點在了他最柔軟也最牽掛的地方。

  看著不遠處圍坐在一起、正滿面紅光接受戰友們敬酒的父母,看著雷公那一桌老弟兄們豪爽的笑臉,還有遠處似乎有些局促又帶著關切目光望向這邊的安靜……

  確實,每一分與他們共處的時光都彌足珍貴,尤其是在血火硝煙暫歇的間隙。

  “是!謝謝老總和陳首長!

  我這就過去!保證誤不了明天關于第五次戰役規劃的會議!”

  伍萬里連忙挺直腰板,聲音洪亮地應下,臉上帶著感激的笑容道。

  說完,他莊重地向兩位首長敬了個軍禮,然后轉身朝著那溫暖喧鬧的家人戰友團聚的角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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