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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公生明,廉生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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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門巡城御史中,職權最大的是東門巡城御史。

  東門巡城御史,全名是朝陽門巡城御史,負責京師東城的治安,因為通惠河碼頭,也就是京師漕運都要從東城進入城內,所以也負責京師周圍漕運的治安。

  現任東門巡城御史蕭廩,今年四十歲了,是都察院資深御史,明面上沒有投靠任何勢力,也是此次最反對蘇澤奏疏的。

  西門巡城御史次之。

  現任西門巡城御史陳大賓,是申時行同年的進士,算是張居正一系,也是反對蘇澤的人之一。

  南門巡城御史名叫李巳,是高拱提拔的門生,這次同樣反對單設督查御史。

  最后北門巡城御史名叫王湘,同樣也是張居正的門生,但是他并沒有明確表示反對。

  再加上一個王任重,從這里也能看出,政治是非常復雜的。

  就是同一個陣營內部,也會因為各自的利益,做出完全不同的決定。

  而且明代的師生關系,其實也就那么回事,遠達不到唐宋的緊密程度,更是和漢代的舉主門客關系不能比。

  張居正是徐階的弟子,在倒徐的斗爭中,張居正也沒有站隊自己的老師。

  原本這種師生關系,就是互相的,座師給弟子提供政治資源,弟子幫助座師壯大政治能量。

  座師自然也無法讓弟子犧牲自己的前途。

  五門巡城御史中,反對蘇澤的人中,高拱和張居正的門生都有。

  也有張居正的門生沒有反對自己。

  大家處于自己的利益,自然會做出不一樣的抉擇。

  接下來就看系統的了。

  蕭廩回到家中,他擔任東門巡城御史多年,是五門巡城御史中資歷最深的。

  按照都察院的規矩,資歷最深的御史自然就是領導者。

  對于王任重越俎代庖,越過自己組織其他五門巡城御史聯署,蕭廩是非常厭惡的。

  他反對王任重的奏疏,除了不愿意讓出監察權外,也是對于王任重“不守規矩”的反擊。

  就在蕭廩剛剛到家后不久,西門巡城御史陳大賓突然到訪。

  夜色濃重,蕭廩府邸的書房里,鯨油燈的光芒理應能照亮整個書房,但是蕭廩為官清廉,舍不得多用燈油,將燈芯打得極低,讓整個書房非常的昏暗。

  陳大賓看著蕭廩寒酸的書房,實在不理解這樣一位資深巡城御史,為何會混成這樣。

  “蕭大人,蘇澤上奏專設督查道御史,分明是要分吾等之權!海大人初來上任,王任重為了表現搏出位,被人當槍使還不自知!”

  蕭廩端坐案后,面沉如水。

  身為資深御史,蕭廩心思十分的細膩。

  陳大賓此來,明為商議對策,言語間卻滿是對海瑞和蘇澤的怨懟,對王任重的不屑。

  蕭廩心生警惕,他試探說道:

  “陳御史,慎言。海副都御史整頓吏治,乃圣上允準,閣老默許。你我身為風憲官,當以此自勉。”

  “蘇翰林的奏疏也是就事論事,非是針對我們五門巡城御史,又何來當槍使的說法。”

  陳大賓見到蕭廩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臉上虛假的憤慨沉了下來,換上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

  “蕭公,你我共事多年,外城五門,東、西二門油水最足……”

  “咱們這位置,可都是朝中人人覬覦的,若是無人照拂,又怎么能坐的穩當?”

  “想要有人照拂,那迎來送往自不必說。”

  “海大人這柄劍懸在頭頂,巡查所前設銅匭,百姓胡亂投書,萬一查到‘小事’上…積少成多,你我顏面何存?前途何在?”

  他身子前傾,聲音幾近耳語:

  “吾倒是有一個想法。”

  蕭廩知道正戲來了,他裝作洗耳恭聽的樣子道:

  “愿聞其詳!”

  陳大賓見到蕭廩感興趣,笑著說道:

  “海大人如此苛察,巡捕營里的意見不小。”

  “我等先申明厲害,嚴抓一陣子,再且由著巡捕營生事,等鬧將起來,再由我們出面彈壓。”

  “這樣一來,也能讓朝廷見到苛政之害,又能讓朝堂上下看到吾等的能力。”

  “我們五門巡城御史若能擰成一股繩,高閣老、張閣老總得思量一二,未必就肯讓海瑞如此肆無忌憚地削我們的權柄!”

  蕭廩的心驟然沉了下去,陳大賓這番話,哪里是商議對策?

  分明是拉他一起對抗督查,更隱含了以“彼此照應”之名,行利益捆綁、共同遮掩貪墨之實!

  陳大賓的辦法,倒也十分的毒辣。

  這就是典型的“上面的意思是好的,故意執行歪了。”

  陳大賓知道巡捕營不經查,不滿情緒很足。

  他故意裝作嚴格執行的樣子,引發基層的反對情緒,最好再從中蠱惑,讓巡捕營停擺,從而癱瘓京師的治安。

  利用這種方法,來對抗海瑞的政策。

  等到達成目標之后,再又他出面安撫,這樣一來好人就被他做了,也會讓朝廷覺得他很有能力。

  陳大賓之所以找到自己,也是因為他只掌握京師部分的治安,要讓朝堂上重視,還需要自己這個執掌東城核心區域的御史配合才行。

  蕭廩霍然起身,一股被羞辱的怒火和巨大的風險感直沖腦門。

  他擔任東門御史多年,雖有幾分跋扈和戀權,也偶有對下屬管束不嚴之失,但深知海瑞秉性,更清楚眼下京師的風向。

  前一個和蘇澤作對的五門巡城御史陳景,現在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格拉里呢?

  而且海瑞眼里揉不得沙子,連前任閣老他都不怕,自己這樣和海瑞作對,不是自尋死路?

  但是蕭廩壓下怒火。

  他看向陳大賓,這個蠢人,竟然自己送上門來。

  蕭廩決定試探出陳大賓的消息,假裝感興趣的說道:

  “請陳郎詳細講講!”

  陳大賓知道蕭廩貪戀權位,以為蕭廩上鉤,于是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原來他在來之前,早已經和南門巡城御李巳共謀。

  除此之外,陳大賓還和都察院幾個御史串聯,這些都是不滿于海瑞的御史,想要通過這個辦法來對抗海瑞的政策。

  為什么要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三把火就是建立新官威信的三把火。

  可如果三把火沒能燒起來,那日后新官再想要搞什么大動作,下面就不會當回事了。

  你上任三把火都沒能燒起來,還指望你能干成什么事情?

  不滿海瑞的御史,自然樂于給海瑞拆臺,最好鬧到京師治安癱瘓,朝廷命令海瑞收手,真的讓海瑞威信掃地才好。

  但是陳大賓上面還有沒有人,他的口風很緊,蕭廩還是沒能試探出來。

  可這樣也足夠了。

  一夜未眠。天剛蒙蒙亮,幾乎沒怎么梳洗整理的蕭廩,就頂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疾步來到了都察院。

  他刻意避開人流,徑直來到海瑞辦公的公房外。門口侍立的年輕御史通報后,蕭廩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亂的官袍,推門而入。

  海瑞依舊是一身嶄新的副都御史官袍,端坐在寬闊的公案后批閱文書。他頭也沒抬,面容清癯如鐵鑄。

  自從海瑞入京以來,幾乎就住在都察院中。

  海瑞翻看了這些年來都察院的文檔,又向吏部要來了都察院內所有御史的人事檔案,整日就在翻看這些資料。

  “下官東門巡城御史蕭廩,有要事稟報海大人!”

  海瑞放下手里的資料,對著蕭廩說道:

  “蕭大人是為了督查御史之事而來的?”

  蕭廩經過一夜的掙扎,內心已經非常堅定。

  如果只是海瑞,他未嘗沒有斗一斗的想法,他蕭廩也是清官,大家都是清官誰怕誰?

  可如果再加上一個蘇澤,蕭廩就沒有底氣了。

  沒辦法,想到蘇澤在都察院中的戰績。

  海瑞和蘇澤聯手?

  那蕭廩知道陳大賓必敗無疑!

  “大人!昨夜西門巡城御史陳大賓至下官府中,名為商議蘇通議增設巡捕督查道之事,實則言語不堪,威逼利誘下官與其合謀對抗都察院監察!”

  聽到這里,海瑞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似乎這是他早已預料的事情。

  這下子蕭廩更確定自己來對了!

  是啊,海瑞如果這么容易扳倒,他就不是大明神劍了!

  當年他連皇帝都罵了,可現在都已經是副都御使了。

  蕭廩也聽說,海瑞在應天府的時候,應天十府的官員都恨得牙癢癢的,但是都拿海瑞沒有辦法。

  他還聽說,海瑞從應天巡撫升任副都御使,最高興是應天十府的官員。

  海瑞說道:“請蕭御史繼續說下去。”

  蕭廩將陳大賓的計劃說了一遍,又說道:

  “陳大賓為人貪婪,恐其舊案甚多,如今見督查道將立,惶惶不可終日,竟生此大逆不道之心!”

  海瑞點頭說道:

  “蕭御史深明大義,乃是我都察院的棟梁。”

  “北門巡城御史王湘,剛剛從老夫的公房出去,他已經檢舉了陳大賓。”

  緊接著,海瑞拿出一個匣子,遞給蕭廩。

  蕭廩打開之后,頭皮瞬間炸開,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冰水,渾身骨頭都凍透了!

  那是一份清單,詳細記錄了陳大賓利用職權之便,通過默許商隊夾帶違禁品過關、縱容手下巡警勒索入城商旅、私設關卡收取好處費等十多條罪狀!

  條條都有初步的人證或物證、時間地點!證據詳實,觸目驚心!

  特別是幾個和陳大賓往來密切的巡捕營吏員,更是寫下了口供,這個匣子里的證據,就足以讓陳大賓下獄治罪了!

  海瑞接著說道:

  “其實都察院設匣后,京師城內外的檢舉是差不多的,內城甚至還要多于外城。”

  “但是本官將內城的舉報信都提前拿走了,這幾日都在調查問案,其中大部分的舉報都是真實的。”

  “而剩下的那些舉報,城內四門也都處理了不少,唯獨西門巡城御史陳大賓下轄的巡捕營最是推脫。”

  “于是本官又調查了一下,果然查到了一些問題。”

  蕭廩冷汗冒出來了。

  原來城內的問題同樣多,但是海瑞為了麻痹眾人,故意抽出了內城的舉報信,他剛開始還以為是王任重的工作不好呢!

  接著海瑞又根據整改的結果,觀察各個御史的反應。

  陳大賓自以為聰明,卻早早上了海瑞的黑名單。

  就在陳大賓準備對付海瑞的時候,海瑞都已經將陳大賓的罪證都搜集完畢了。

  這還怎么搞?

  海瑞說道:

  “蘇子霖奏疏中所言,‘蒼蠅之腐,不亞于虎害’,這句話深得吾心。”

  “蘇子霖還有一句話沒說,要正本清源,那老虎也要打!”

  “否則沒了幾個蒼蠅,不過是治標不治本!”

  “而我們都察院要做事,首先要刀刃對內,清理掉都察院自己內部的毒瘤。”

  “身為風憲之官,如果其身不正,如何讓百官戰栗?”

  “咱們都察院的一位前輩,曾以‘公生明,廉生威’為格言,今日本官也將這句話贈送給蕭御史。”

  “這個匣子里,是你們東門巡捕營的問題,你且回去好好看看。”

  “至于陳大賓的事情,本官自然會處理。”

  聽到這里,蕭廩知道陳大賓完蛋了。

  自己還是低估了海瑞這柄大明神劍的鋒利程度。

  也對,海瑞上《治安疏》的時候,可是嚴嵩當政的時候。

  那是大明政治斗爭最激烈的時候,稍有不慎可是要死人的。

  海瑞是在應天十府當巡撫,那可是大明最富庶的地區,致仕的高官不計其數,鄉紳多如牛毛。

  但是海瑞愣是壓制住了這些人,還在應天府內清丈田畝、防止水害。

  陳大賓的這些伎倆,海瑞恐怕早就見多了,陳大賓還以為自己的計策很高明。

  五月十四日,蘇澤上書后兩天,海瑞上書彈劾西門巡城御史陳大賓在內的都察院御史合計七人。

  這七人都涉及貪弊問題,海瑞隨同奏疏遞交了全部的證據。

  隆慶皇帝看完后大怒,命令六科和大理寺詳查。

  如此確鑿證據下,六科和大理寺只不過走了一個過場,陳大賓等七人就被革去官職,關進了詔獄。

  《請設巡捕督查道專司監察疏》則被御批通過,皇帝命令海瑞在都察院內專設巡捕督查道御史,專司稽查巡捕營的貪腐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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