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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通政司怪談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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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居正要將奏疏給張敬修看,蘇澤倒是不奇怪。

  很多官員在會客的時候都會帶上幕僚,而外面的人總不如家里人可靠,讓兒子當幕僚也是正常的操作。

  例如嚴世蕃,早些就是給嚴嵩當幕僚,也因為這個身份,才被嚴黨稱之為小閣老。

  張敬修也是舉人,做幕僚也合格了。

  但是蘇澤也知道,張居正沒有讓幕僚負責政事的習慣。

  那讓張敬修看奏疏,就是為了鍛煉兒子了。

  張敬修小心的接過蘇澤的奏疏,然后認真看起來。

  前些日子張敬修也寫過奏疏,一邊看蘇澤的奏疏他一邊和自己寫的奏疏對比,更是覺得蘇澤的奏疏立意深遠,比自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也難怪他如此年紀,就能和自己父親參議國政。

  看完奏疏,張敬修覺得奏疏所奏沒有問題,他更疑惑父親和蘇澤剛才的對話。

  張居正接著說道:

  “如果子霖上此奏疏,本官是要反對的。”

  蘇澤說道:

  “張閣老,下官前來,就是想請教你,修改奏疏的內容。”

  “發行公股的權利,確實容易濫用,理應交給戶部管理。”

  “下官想,日后凡官民兩用的事項,如果要發行公股,就必須要經由戶部發行,發行所得收入也由戶部專司管理。”

  “工程撥付交給戶部,審計交由六科,地方官府不經朝廷允許,不得擅自發債。”

  “此外出售公股也應該交給專門的機構,不得任由官府強征,下官認為可以由大宗交易市場代售。”

  “張閣老以為如何?”

  張居正聽完了蘇澤的修改方案,思考了一會兒說道:

  “若開此先河,朝廷豈不是要舉債度日?”

  蘇澤知道張居正其實是財政保守主義者。

  財政保守指的是財政政策的保守。

  歷代進行變法的名臣,其實對待財政都是非常保守的,他們所進行的財政改革,其實也是為了財政更加健康。

  蘇澤舉債的事情,張居正從心底就不贊同。

  蘇澤對著張居正說道:

  “張閣老,您所執掌的戶部,猶如家族里掌家的,最是不容易。”

  這句話算是拍了一下馬屁,

  “尋常人家,手頭上也有吃緊的時候,借錢渡過難關,等日后有錢了再還,也是正常的事情。”

  張居正卻說道:

  “家中所有,講究量入為出,既然手上沒有余錢,那就不應該花錢。”

  “張閣老此言差矣,奢靡用度要量入為出,但是家中若有急事,總有額外開支。”

  “家有家事,國有國事,國家遇到戰亂災害,難道也要量入為出嗎?”

  張居正說道:

  “這就是要量入為出,開源節流的原因,國有余糧,就是用來應對這些事情,家中自然也應該有余財,應對非常之支。”

  “再說了,修造鐵路,本官也沒看出來是必要之支。”

  “張閣老,修建鐵路也非享樂,鐵路乃是利國利民之事,又能盤活京師的產能,自然是緊迫的事情。”

  顯然這個理由還是不能說服張居正,張居正繼續說道:

  “子霖,工部明年沒有修鐵路的預算,等河工修完總能有,而且修造河工本身也是你所倡導的,何必操之過急?”

  看到這些理由都無法說服,

  “張閣老,并非下官操之過急,而是時不我予。”

  “您可知道江南的情況?”

  “下官故鄉蘇州府,自蘇某出生以來就是天下繁盛之地,開放海貿后,張閣老執掌戶部,應該知道多少白銀流入江南。”

  “如今北方尚能通過鋼鐵玻璃等產業,壓制南方,如果等南方也追趕上來,張閣老要如何平衡?”

  這下子張居正的臉色凝重起來。

  他想了想說道:

  “子霖先將奏疏留下吧,本官再想一想。”

  蘇澤將奏疏留在張居正府里,直接就離開了張府。

  等蘇澤走后,張居正看向兒子。

  張敬修剛開始的時候還能聽懂,但是等到父親和蘇澤后面談的內容,他就完全聽不懂了。

  “你有什么想法?”

  張敬修躬身說道:

  “父親,兒子是支持蘇翰林修造鐵路的提議的。”

  “為什么?”

  “如果是別人說要修建鐵路,兒子大概認為是天方夜譚,但是蘇翰林既然說了,那應該就能成事。”

  張居正不置可否,這也不怪自己兒子有這個想法,京師很多官員百姓都這么想。

  蘇澤和大明以往的清流都不同。

  蘇澤的這種“威信”,是通過一次一次做事形成的,每一次蘇澤提出的事情都能辦好,人們自然就會更加信任他。

  這種通過做事建立起來的名望,和以往清流通過嘴炮文章建立的威望自然不同。

  張居正又問道:

  “那為父反對的理由,你也清楚?”

  張敬修點頭。

  張居正又說道:

  “那蘇子霖最后那段話,你怎么看?”

  張敬修老實說道:“兒子沒聽懂。”

  張居正反而滿意的點頭說道:

  “蘇子霖看得遠,你跟不上是正常的。”

  張敬修鼓起勇氣問道:

  “兒子不明白,修鐵路和江南有什么關系?”

  張居正站起來說道:

  “修鐵路這件事,本身和江南沒有關系,但是蘇子霖說京師產業發展,和江南有關系。”

  “產業發展這件事,是一步快步步快。”

  “為父執掌戶部,今年京畿山西山東地區,加上商稅的賦稅第一次超過了江南五府。”

  “這是我大明財政的一個隱疾,財政過于依賴東南,各地發展不均。”

  張敬修問道:

  “這有什么問題嗎?”

  張居正說道:

  “平常時,自然沒有問題,但是稅賦過于倚仗東南,就會頭重腳輕,財政上也會束手束腳。”

  “自去年來,北方產業發展,也是朝堂最硬氣的幾年。”

  “蘇子霖說的沒錯,要在東南打開局面,開征商稅,就必須要維持現在的局勢。”

  張居正似乎下定了決心,對著兒子說道:

  “你去追上蘇子霖,告訴他為父會支持他的奏疏,讓他明日上疏吧。”

  臘月十八。

  “號外號外!鐵路公股即將發行!”

  京師的四大報紙,幾乎在同一時間開始宣傳鐵路公股發行的事情。

  國子監旁邊的茶館中,黃文彬喊住報童,掏出黃銅幣買了一份《樂府新報》。

  坐在黃文彬對面的朱俊棠也掏錢買了一份《商報》。

  四大報紙都在頭版刊登了房山鐵路的事情,蘇澤上疏朝廷,請求修造房山縣到京郊的鐵路,獲得皇帝御批通過。

  鐵路總費用三萬銀元,一百銀元為一股,合計發行三百股,交由京師大宗糧食交易市場發行。

  需要認購鐵路股票的,可以去大宗糧食交易交錢購買。

  報紙上詳細講述了股票的規則,包括約定股息,五年后回購股票,以及成立鐵路董事局的新聞。

  不過兩份報紙上的內容也有不同。

  《樂府新報》是官報,主要還是對鐵路計劃進行了說明,稱贊鐵路是能加速京畿發展的東西,等鐵路修成之后,京師的水泥、冶鐵就不會再缺乏煤炭,同時房山的玻璃也能以更低成本運輸到京師來。

  《商報》則更關心鐵路股票的收益,同時也對新成立的鐵路董事局有一定的遐想。

  放下報紙,黃文彬嘆息道:

  “一百銀元一股,真有錢啊!”

  他現在是個國子監的窮博士,把他賣了也換不到一百銀元。

  朱俊棠從代王府分到了一筆錢財,他將這筆錢都存放在山西范氏的票號里,看到《商報》上分析鐵路股票的收益,他也有些動心。

  兩人之所以出現在這里,是為了能在過年前離開京師,前往直沽坐船南下澎湖。

  茶館中有關鐵路股票的議論紛紛,不過黃文彬是知道這幫人就是窮酸口嗨,這里根本沒人能拿出一百銀元來。

  “黃博士,您看這鐵路股票能買嗎?”

  “你要買?”

  朱俊棠點頭說道:

  “亡父去世后,學生家中產業也都變賣了,手上有點結余,您看?”

  黃文彬看著這個弟子,這些日子他也清楚了朱俊棠的過往,倒是也不羨慕他這筆錢。

  代王除藩,朱俊棠之父也被代王暗殺,他們父子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這筆錢說是血汗錢也不為過。

  黃文彬說道:

  “既然是蘇翰林搞出來的東西,保證一年半分息是沒問題的,這要比借給那些票號要靠譜多了。”

  聽到黃文彬這么說,朱俊棠下了決心,再離開京師之前買上一股鐵路股票,這要比全部存在范氏的票號中強。

  前些日子,京師暴雷了幾個民間票號。

  說是票號,實際上就是聚資放貸的錢莊。

  剛開始可能還有人拿著錢去放貸,但是這些錢莊利息高昂,吸引了大量百姓去存錢,最后錢莊主人卷款逃跑,留下了民案司堆積如山的卷宗。

  朱俊棠慶幸自己存在范氏的票號中,但是也對票號產生了不信任。

  他的全部身家都在票號中,總是不太安全。

  鐵路股票的年息五分雖然不多,但按照《商報》的計算,也和山西薄田出租的收入差不多了。

  而且當地主還要管理土地,要向佃戶收租,種植糧食也有風險。

  鐵路股票的分紅雖然不高,但如果算上風險,加上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就能得到分紅,也不失為一種保本的投資了。

  黃文彬又陪著朱俊棠,去范氏票號取了一百銀元,趕到了大宗糧食交易市場。

  等兩人趕到的時候還算是早,不過已經排上了長隊。

  “京師有錢人這么多的嗎?”

  黃文彬也沒想到,竟然有這么多人要認購鐵路股票。

  等到市場開門,排隊的人涌入市場,朱俊棠運氣不錯,竟然還真的搶到了一股鐵路股票。

  黃文彬則是帶著酸意說道:

  “瘋了瘋了!一百銀元搶一張紙,這些人都瘋了吧?”

  兩人還沒走出市場,三百份鐵路股票就已經售罄。

  黃文彬的震驚還在后面,兩人走出市場,就聽到市場外有人求購鐵路股票。

  “我家老爺出價一百一十銀元,求購鐵路公股一份!”

  “我家老爺出價一百一十五銀元!”

  黃文彬此時萬分后悔,早知道自己借錢也要買一股了!

  這一炷香時間凈賺十五銀元!

  自己要是有這筆錢,又何必離開京師過年!

  朱俊棠也傻了,他問道:

  “黃博士,賣不賣?”

  黃文彬說道:

  “賣個頭啊!物以稀為貴,以后還會漲的,快點離開這里!”

  整個臘月,京師都在流傳股票神話。

  什么一股出門就賺二十銀元的,還有神秘買家一下子買了二十股的。

  甚至還有勛貴上書,要求增發股份。

  不過這些都和黃文彬和朱俊棠無關了。

  買了股票后,朱俊棠將股票寄存在國子監中,接著就馬不停蹄的從京師出發,前往直沽。

  在直沽,他們很快就找到了一艘前往澎湖的風帆貨船。

  這艘船是武清伯世子名下的蔗酒商船,剛剛卸運了蔗酒,準備裝上貨物返航臺南。

  黃文彬和船東交涉,以幫助船員寫家書,幫著船長處理相關文書等方式,得到了兩張廉價船票。

  兩人乘船一路南下,在抵達寧波港之前,都是一路順風。

  兩人臘月十八出發,在隆慶五年的正月初五就抵達了寧波,

  按照這個航程,再航行十五天就能抵達澎湖。

  可不出意外的還是出意外了,兩人乘坐的商船先是突然遇到風暴,偏離了航道吹到了連船長都不確定方位的海域。

  緊接著又遭遇了海盜襲擊,原本在風暴中受損的船僥幸逃脫,但是也已經支離破碎。

  船長下令棄船逃生,朱俊棠和黃文彬兩個倒霉的家伙各自被分到了一個木桶。

  就在兩人都以為自己要葬身海底的時候,朱俊棠在沙灘上醒來。

  他連忙查看四周,找到了距離自己不遠的黃文彬。

  所幸黃文彬只是昏迷了過去,朱俊棠在慶幸自己得救的同時,又在疑惑自己到底來到了哪里。

  但是沙灘上有破損的漁網,應該不是無人荒島。

  就在朱俊棠攙扶起黃文彬,突然一隊人馬從遠處走來。

  朱俊棠連忙揮手,等這群人走近,朱俊棠卻倒吸一口氣。

  洗掉色的粗布素襖,粗腰帶上斜插一把短刀,到小腿的肥大大褲衩,光腳穿著草鞋。

  這是?倭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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