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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授官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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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

  陳顗回到了使團下榻的驛館,都亭驛。

  此驛建于唐代,是當時汴州最重要的驛站,最初被稱上源驛,后來到了后晉天福五年,也就是距今一百一十七年前,才改名叫做都亭驛,并一直沿用至今。

  作為開封最大的官驛,它擁有多達五百二十五間房間,負責接待各國使團。

  此前徐舜卿所屬的夏國使團,就住在都亭西驛,而遼國使團的下榻地點,則是占地面積最廣的都亭北驛。

  嗯,沒錯,驛館的區域分布是按以大宋為中心的方位來安排的.要是大理國的使團來了就去南驛,高麗國的使團則去東驛,其他小國也有空閑的地方單獨安置。

  走路時,陳顗的步履略顯沉重。

  方才在樊樓與陸北顧那場關于正統的論戰,仍在他腦中回蕩。

  他推開房門,見遼國正使左監門衛大將軍耶律防正盤坐于榻上,就著燭火擦拭一柄鑲嵌綠松石的匕首,動作不疾不徐。

  “林牙還未歇息?”陳顗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問道。

  林牙,是遼國官名。

  遼國北面官有行樞密院,作為樞密院的派出機構,其中有北面都林牙、北面林牙承旨、北面林牙、左林牙、右林牙等官職,是掌理文翰之官。

  也就是說,耶律防身上既有榮譽性的軍職,同時也是一名文官。

  “沒呢,睡不著。”

  耶律防抬了一下頭看他,隨后將匕首舉至眼前,端詳刃上寒光,問道:“看你神色,發生了什么事情嗎?”

  耶律防漢語很流利,但卻帶著草原人特有的奇怪腔調。

  而跟夏國正使野利莽把漢人副使徐舜卿當路邊野狗看待不同,遼國正使耶律防雖然是契丹貴族,但對待漢人副使陳顗的態度卻很溫和,雙方就是朋友間的正常交流。

  實際上,這種態度差異,跟夏、遼兩國的具體國情是有很大關系的。

  夏國的主體是黨項人,漢人在人口中的占比很低,而漢人士大夫在政治上雖然被夏國所需要,于廟堂中也具有一定地位,但缺乏相應的軍事、經濟基礎。

  說白了,夏國的漢人,就是打工仔。

  而遼國就不一樣了,幽云十六州是遼國最重視的土地,沒有之一。

  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漢人,始終保持著獨立性極高的經濟、軍事、政治體制.經濟上漢人農民耕種自己祖輩傳下來的土地,使用唐制兩稅法來“計畝出粟”;軍事上漢人組成單獨編組的地方部隊,負責城防乃至邊境守衛;政治上漢人有自己的南面官制,仿唐制設三省六部,官員絕大多數都由漢人充任,管理幽云十六州的民政事務,與契丹北面官制并行,形成二元治理體系。

  所以在遼國,漢人其實地位一點都不低,是僅次于契丹人的二股東,下面還有渤海、奚、室韋等族呢。

  再加上跟夏國那種推行不徹底的漢化不同,遼國是真的在堅持不懈地搞大規模漢化,雖然至今還保持著游牧帝國的某些制度特征,但上到皇帝下到貴族,基本全都會說漢語、識漢字,甚至會吟詩作賦。

  這當然有助于遼國維持穩定,但代價嘛.就是遼軍的戰斗力開始逐年下滑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契丹人跟匈奴人、鮮卑人、突厥人,戰斗力本來也不是一個檔次的。

  契丹人就算是在巔峰時期也沒少被漢人暴揍,屬于跟柔然人坐一桌的那種。

  稍微了解五代史就知道,要是石敬瑭不主動割讓,就憑契丹人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啃得下幽云十六州。

  也正是因為幽云十六州來之不易且戰略地位無可取代,遼國才這般珍視。

  隨后,陳顗把今晚在樊樓發生的事情,簡單地跟耶律防說了一遍。

  “宋國這位新科狀元郎歲數也不大吧?怎地讓你這飽學之士也難招架?”

  耶律防放下匕首問道。

  他的話語間沒什么嘲諷的意思,就是單純地好奇。

  因為按照常理來講,年輕人的學識積累,是不該比中年人更強的。

  陳顗苦笑一聲,在耶律防對面坐下,自顧自倒了杯冷茶一飲而盡:“何止難招架林牙,我今日方知,南朝人物,不可小覷。”

  看到有文房四寶,他研墨、提筆,按照記憶謄錄出了陸北顧的《正統論》,鋪在案上。

  “請林牙一觀。”

  耶律防接過紙張。

  他的目光掃過字句,起初尚顯隨意,漸次凝重,讀到“未革部族之制則效漢法,譬若邯鄲學步,未得漢禮之髓,先失從前之步”時,指節不由扣緊,紙緣微皺。

  室內靜默,唯余燭火間或跳躍的光芒映在他的眸中。

  耶律防反復看了兩遍,方緩緩抬頭:“當真厲害。”

  “此文之意,非止于辯駁,他是在立旗,在為南朝張目,其志不小.你看他論‘民心’一句‘南望故國,未嘗一日忘漢家衣冠’,此言誅心!若南朝他日真有北圖之志,這便是最好的檄文,我朝治下漢民眾多,此論流傳,隱患無窮。”

  “那我等是否需有所應對?或可稟明朝廷,早作籌謀?”

  耶律防卻搖了搖頭:“應對?如何應對?難道因一少年文章,便興師問罪?徒顯我朝無容人之量況且,文章之道,在乎人心,非刀兵可禁。”

  陳顗傾身向前,說道:“林牙可記得去歲同樣是你我使宋,見其朝堂諸公,雖位高權重,言談間多是權術算計,或固守經典,迂闊難行.如此年輕,卻能有此宏闊視野,直指要害者,實屬罕見。”

  耶律防忽然說道:“有點像一個人啊。”

  “林牙是說?”陳顗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富弼。”

  耶律防干脆道。

  慶歷二年的時候,遼國趁宋夏戰爭之際集結兵力,以武力威脅索要后周收復的關南瀛、莫二州及三關十縣地界,并放言若大宋拒絕便撕毀澶淵之盟再啟戰端。

  當此危局,富弼臨危受命出使遼國,面對遼興宗在接待時故意刁難要求宋朝國書使用“獻”“納”二字以彰顯遼國尊貴地位,富弼據理力爭,指出宋遼為兄弟之國,“獻”字實不合禮制。

  而面對遼國武力威脅與領土要求,富弼堅決拒絕割地,并提出以增加歲幣換取和平,經多次交涉終使遼國放棄割地訴求,讓大宋成功渡過了戰略危險期。

  “算了,此事暫且按下。”

  耶律防沉吟道:“眼下更緊要者,是‘圣像’之事。你我將此見聞牢記于心,歸國后如實奏報即可。至于這位陸狀元且看他在這波詭云譎的南朝官場,能走多遠。”

  陳顗默然,他收好那頁《正統論》,只覺薄薄紙張,重若千鈞。

  耶律防再次拿起匕首,指尖輕彈刃身,發出清越鳴響:“天下英雄,不可小覷。可惜,如此人物,不為大遼所用。”

  語聲中,竟似有幾分遺憾。

  翌日,天光剛微亮,吏部流內銓的值房內就已然忙碌起來。

  案幾上,堆積著厚厚的新科進士檔案,以及各地州軍、京中諸司報上的職缺文書。

  流內銓的官員們低首翻閱,時而低聲交談,時而提筆在草擬的名單上勾畫。

  擬定新科進士的授官去向,是吏部最重要的職責之一,既牽動著數百人的命運,也暗含著廟堂各方勢力的博弈。

  而經過連日的審核、評議,在今天,一份初步擬定的名單終于成形。

  吏部流內銓的官員仔細核對無誤后,由主官王疇將其鄭重封入函匣,由專人送往政事堂。

  這份名單,需經宰執們共同商議復審,最終由官家御批,方能生效。

  政事堂內。

  宰相富弼與文彥博分坐東西主位,參知政事王堯臣、曾公亮陪坐下首。

  四人面前,攤開的正是吏部呈上的那份共有十多頁的名單。

  根據吏部的意見,狀元陸北顧擬授從六品下的將作監丞、樞密院在京房主事;榜眼章衡、探花竇卞擬授從八品下大理評事、通判諸州;羅愷、鄭雍擬授兩使幕職官;朱初平以下諸一甲進士及第者擬授初等職官;諸二甲進士擬授試銜大縣簿尉;諸三、四甲進士擬授試銜、判司簿尉;諸五甲及諸科同出身,則需守選等候空缺。

  名單末尾還附注了部分因各種緣由返鄉主動放棄的人員,譬如直接放棄進士功名的章惇,以及保留進士功名但放棄本次授官的蘇軾、蘇轍。

  文彥博看了看其他三位宰執,率先開口:“今科進士授官名單,吏部斟酌頗細,大體依循舊例,諸位可有異議?”

  幾人都沒急著表態。

  文彥博也把目光重新落回名單上,首頁的“陸北顧”三字,在其擬任官職后,吏部還特意用小字標注了御史臺、館閣及三司等備選去向。

  王疇這么做,顯然是為了完成賈昌朝的要求,但同時又不想背鍋。

  “從狀元開始議吧。”

  曾公亮捻須沉吟道:“陸北顧連中四元,風頭無兩,才具亦是上佳。但我覺得樞密院在京房主事一職,權責雖重,卻終究是軍務機要,于其才能施展恐非最佳。”

  曾公亮與宋庠同為天圣二年進士,雖不如“天圣四友”那般密切,但交情還是有的,故此,他受宋庠之托,并不想讓陸北顧去樞密院。

  王堯臣接口道:“狀元初授,歷來以外放軍、州通判為主,以示朝廷重才亦重歷練,我覺得還是按慣例比較好。”

  文彥博微微頷首,不置可否,轉而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富弼:“彥國意下如何?”

  富弼的目光停留在陸北顧的名字上,腦海中閃過歐陽修前幾日私下跟他說過的話。

  歐陽修當時言辭懇切,希望將陸北顧這等銳氣十足的年輕才俊放入御史臺,以振頹風、肅綱紀。

  同時,富弼也深知賈昌朝在樞密院的勢力盤根錯節,若讓陸北顧進入樞密院,無異于羊入虎口,不僅難有作為,恐還會被賈昌朝借機拿捏甚至打壓,這絕非歐陽修所愿。

  更重要的是,富弼自己也是跟賈昌朝極為敵對的。

  所以,片刻沉寂后,富弼緩緩抬頭說道:“陸北顧的殿試文章后來我看過,稱得上是見識宏遠,心系黎庶。如今御史臺正值用人之際,歐陽永叔屢次建言充實臺諫,我以為,不若授其殿中侍御史里行之職,使其得以執掌風憲,糾劾不法,于國于人,皆為上選。”

  此言一出,堂內頓時一靜。

  殿中侍御史里行,雖然地位遠比不上三司或樞密院的案、房主事,但職權特殊,有風聞奏事、彈劾百官之權,并且是唯一一個新科進士入仕就能夠成為“朝官”的差遣。

  其他任何差遣,都是沒資格上朝的。

  文彥博眸光微閃,心中開始思量。

  富弼此舉,既有順應歐陽修請托之意,更深層次的目的,恐怕是想阻止賈昌朝將陸北顧納入掌控。

  文彥博略一權衡,相比于對付賦閑在家的宋庠,眼下與富弼維持同盟共同應對賈昌朝更為重要。

  而且此舉于公于私都說得通,他便頷首道:“彥國思慮周全,陸北顧確合御史之選。”

  王堯臣與曾公亮這兩位執政對視一眼,見兩位宰相意見已趨一致,便也不再有異議。

  王堯臣道:“富相所言甚是,臺諫確需新鮮血液,只是此舉超擢過甚,需得尋個妥當理由上奏官家,以免物議。”

  “理由現成。”

  富弼淡然道:“陸北顧此前以《英雄論》駁斥夏使徐舜卿之謬論,已然彰顯其風骨見識,可為‘才堪御史’之明證,且御史臺如今空缺頗多,亟需補充,正當其用。”

  富弼親自提筆,將陸北顧官職和差遣的任命,從“將作監丞、樞密院在京房主事”改為“將作監丞、殿中侍御史里行”。

  接下來,政事堂里的宰執們,又對其他進士的擬授官進行了討論,其他進士的任命,也或多或少地進行了修改。

  譬如按照正常授官慣例,賜五甲同進士出身的沈括,應該是守選等待官職任免的。

  但是韓琦此前跟張方平溝通過,然后韓琦叮囑了文彥博,讓文彥博把沈括塞到鹽鐵司的胄案去任職,負責改良軍械。

  再譬如呂惠卿,按他的排名,應該外放到比較偏遠的軍、州,但曾公亮親自出面幫他改成了位于靠近開封的真州,擔任真州軍事推官,方便曾公亮就近照拂。

  類似的例子非常多,所以這份政事堂復審的名單跟吏部原本呈上來的名單有很大出入。

  而這份名單雖然最終還需要官家御批,但按照官家的性格,大概率是不會駁宰執們的面子的。

  最后,政事堂復審議定的新科進士授官名單,由中書省吏人謹慎封緘,覆以青綾,置于朱漆托盤內,由一名身著綠袍的中書省堂后官雙手捧持,趨步送往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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