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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春日懷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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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的不錯。”

  宋庠微微頷首,說道:“沒藏訛龐弒殺舊主、扶立幼帝,其位雖顯,其基未穩。夏國宗室、部族首領中心懷異志者恐不在少數,而其對外挑起事端,若能以強勢姿態從我朝攫取土地利益,便可借此宣揚其武功,鞏固權位;即便不能,將邊境緊張之責推諉于我朝‘侵界’、‘霸道’,亦能煽動國內同仇敵愾之氣,轉移對其篡權之事的不滿。”

  “故此,第二批夏使此番前來,名為爭地,實為訛詐,意在試探我朝底線。”

  陸北顧繼續道:“學生以為,朝廷當下策略,首在識破其詐,穩住陣腳。龐經略避戰非怯戰,實為不欲墮入其彀中,我朝固然需展現堅守疆土之決心,但更應著眼于挫敗其圖謀。”

  說白了,就是要盡量避免在敵方選擇的時機、地點,以敵方期望的方式進行一場規模與代價皆不可控的沖突。

  宋庠手指輕叩桌面,沉吟道:“依你之見,朝廷當如何應對夏使的囂張氣焰與邊境的蠶食之舉?總不能一味避讓,任其得寸進尺。”

  “自然不是。”陸北顧應道,“軍事上,當如龐經略所行,嚴令各堡寨加強戒備,提高巡防頻次與范圍,雖暫不越河大規模清剿,但對夏軍小股過境搶掠之行,須予以打擊,彰顯我守土之志。而出城行動務求迅捷,不管是否成功都不戀戰,迅速回城,此舉既可小懲大誡,挫其鋒芒,又不至于引發大軍對決。”

  “外交上,對夏使,宜采取‘拖’字訣。可與之反復辯駁疆界歷史沿革,引經據典,據理力爭,但始終不關閉談判之門。同時,可暗示若夏國一意孤行,破壞和議,我朝將考慮進一步縮減榷場規模乃至暫時關閉,并加強沿邊軍事部署,夏國頗賴與我朝互市,此為其軟肋。關鍵在于,要讓沒藏訛龐意識到,他的冒險行為不僅難以輕易獲利,反而可能付出實打實的代價,且無法讓其在夏國國內廟堂中取得更大優勢。”

  “此外。”陸北顧略一思索,補充道,“或可嘗試‘以夷制夷’之策。學生聽聞河西、橫山一帶,并非所有部族皆真心歸附西夏,尤其是一些受黨項人不斷蠶食的部族。朝廷可否密遣使者,或通過可靠商隊,暗中聯絡這些部族,許以金帛、官職,令其在夏國后方制造些麻煩,亦可分散沒藏訛龐的精力。”

  宋庠聽罷,撫須良久,方才緩緩道:“避實擊虛,固本待時,間擾其內,以互市制之.此番見解雖尚有不足,然于大局判斷、利害剖析,確有可取之處,尤其對沒藏訛龐意圖的揣摩,頗合情理。看來你于經史之外,對邊事夷情亦是用心了。”

  “先生謬贊。”

  陸北顧好奇問道:“那現在樞密院是個什么對策?”

  “韓琦主守,賈昌朝主攻。”

  見陸北顧聞言愕然,宋庠解釋道:“韓琦與范仲淹以對夏戰事起家,非是不知兵之人,故而與龐籍在此事上態度一致。然賈昌朝雖有協助征討貝州王則叛亂之功,卻從未親身主持過邊事一方面其人對邊事知之不多,頗有輕視夏軍之意;另一方面既然已經以身入局,身在廟堂中樞,便不得不與文彥博、富弼、韓琦意見相悖。”

  宋庠剖析的透徹,陸北顧聽了這話就明白了過來。

  賈昌朝雖然是樞相,但是他的重要盟友陳執中致仕之后,他在中樞里就變成了劣勢方,正是因為劣勢,所以才更需要不斷主動出擊。

  而他也是靠六塔河案里與文彥博、富弼態度對立而回來的,所以他自己也想在屈野河劃界這件事情上故技重施一次。

  否則的話,讓文彥博、富弼從六塔河案的巨大失敗里緩過勁兒來,賈昌朝沒好日子過。

  畢竟,雙方從這件事情以后,就已經算是正式撕破臉了。

  而對于目前尚未入局的宋庠來說,雙方無論誰勝誰負,他都樂見其成。

  因為宋庠跟雙方的關系其實都不好,或者說,作為天圣二年小圈子的帶頭大哥,宋庠代表的本來就是一股獨立的廟堂派系,如果葉清臣和鄭戩還活著,他們的勢力不亞于天圣五年的文彥博、王堯臣、韓琦、包拯這群人。

  不過宋庠在中樞也不是沒有盟友,剛剛進政事堂的曾公亮就是他的同年,且受到過宋庠的薦舉,從前關系非常密切只是宋庠罷相之后的這幾年,關系就沒那么近了而已。

  正如那句話所言,天下沒有永遠的朋友,廟堂里更是如此,一切關系都是隨著地位變化而變化的。

  但只要門生故吏遍布朝野的宋庠第三次拜相亦或是第三次擔任樞密使,那么雙方的關系,自然就會又親密無間起來了。

  而這一切的前提,就是這次事件,兩府相公里有人倒臺。

  “可賈昌朝難道不知道我軍在東線與夏軍大規模野戰,幾乎就沒什么勝算嗎?”

  對于樞密院內部的分歧,陸北顧依舊頗為疑惑。

  他當然不認為能夠位至樞密使的賈昌朝是蠢人,畢竟就算他這個樞密使不明白這仗能不能打,下面的專業人士還不明白嗎?

  所以主攻的方案既然能夠被提出,那就一定有其可行性,陸北顧只能認為這里還有他不知道的信息。

  “有些消息是不會出現在中書省文書上面的。”

  指著文書,宋庠道出了其中隱情:“正月的時候夏軍大約萬余騎就自興慶府出發,由橫山一路東行至屈野河,目前在屈野河西岸逡巡,樞密院得到的諜報是這支騎兵的糧草最多能堅持到四月,而賈昌朝所謂的主攻方案,盯上的是銀城寨以南、屈野河以東的一塊地方.此地靠近麟州一側道路險狹、杉柏叢生,有大量的丘陵,而一片平坦肥沃的耕地被包圍在其中,還有屈野河的水源灌溉,適宜種粟麥,故而黨項人看起來是舍不得放棄的,建立了幾個小型的寨堡在外圍負責守衛。”

  果然,要是沒有較大把握,賈昌朝就是再不知兵,也不可能選擇主動出去野戰送人頭的。

  “所以意思是賈昌朝打算等夏軍騎兵主力撤退以后,派兵把東岸被侵占的地方收復回來,然后便成了他的功勞?從而讓他坐穩樞密使,甚至更進一步?”

  “正是如此,那你再猜猜韓琦為何主守?”

  宋庠這時的表現反倒是很輕松,問完后他靠在椅背上笑而不語。

  陸北顧蹙緊了眉頭,如果真是白撿便宜,韓琦為何還會主守?即便韓琦吃過好水川的虧,也不至于如此畏敵如虎.這里面難道有詐?

  “莫非這個情報可能是夏軍故意露的破綻,此地亦是誘餌,其意圖是假意撤軍隨后隱藏在屈野河西岸,等我軍出城去收復銀城寨以南、屈野河以東這片地方的時候,再渡河野戰?”

  “不錯,韓琦主守便是這個顧慮。”

  宋庠見陸北顧反應如此之快,也覺得頗為欣慰,他實在是不愿意跟太蠢的人打交道。

  “賈昌朝此舉就是在賭,跟賭六塔河會潰堤一樣,去賭他能收復這片屈野河東岸被黨項人所侵占的土地.不過退路倒是也找好了,他建議從黃河東岸調度大軍過河,而不用麟州本地兵馬,如此即便夏軍有埋伏,大軍也可以從容撤回麟州城,與麟州守軍共同堅守。”

  陸北顧詳細問道:“不知此地距離銀城寨多遠?距離麟州城又有多遠?

  “距離銀城寨六十里,距離麟州城百余里。”

  聽了這個數字,陸北顧的血壓已經有點升高了。

  “那就怕撤不回來。”

  宋軍孤軍冒進被夏軍包圍,然后援軍在堅城里觀望的事情,發生的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因為宋軍的野戰能力實在不足,負責守城的往往戰斗力更差,所以哪怕兩軍相隔僅僅數十里,只要被阻援就解不了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出城的友軍被圍殲。

  “所以賈昌朝的意思,是要等到黃河和屈野河等河流不再冰封且凌汛結束之后再用兵,如此一來,屈野河河水暴漲,夏軍萬余騎兵難以輕易快速渡河,收復東岸失地的把握就更大了。”

  能做到兩府相公的,確實沒一個蠢人。

  賈昌朝此舉雖然冒風險,但這個方案的風險看起來貌似也確實可控,很容易為他撈到一份極有分量的政治資本,怪不得會如此力主進攻。

  “那官家的看法呢?”

  “官家沒有看法。”

  宋庠似有深意地說道:“便是殿試答題時,你也要牢牢記住一點,對于官家來講,改革亦或保守、主戰亦或主和、主攻亦或主守,從來都只是手段,官家對于這些事情沒有看法,也不可能有看法,如何決斷不過是隨時勢而變,所用存乎一心罷了。”

  宋庠的話,如同撥云見日,讓陸北顧對廟堂之上的博弈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官家超然其上,俯瞰著臣子們因政見、派系、利益而分化,這種分化與制衡,本身就是帝王心術的體現。

  賈昌朝的“主攻”與韓琦的“主守”,或許在官家眼中,并非單純的對錯之爭,而是兩種可供選擇的策略,甚至可能是用來互相牽制、避免一方獨大的砝碼。

  至于戰役上的成敗,一城一地的得失說的難聽點,從李繼遷到李元昊,大宋打了多少次敗仗?折損了多少兵馬?丟了多少城池寨堡了?

  所以,還差屈野河東岸的這么一塊土地,亦或是派出去的上萬大軍嗎?

  先不說打仗這種事情都是有贏有輸的,這次不見得就贏不了,就算真輸了,官家也不是輸不起。

  因此,這件事情,影響最終決定的根本因素,依舊不是軍事,而是政治。

  “學生受教。”陸北顧真心實意地說道。

  這番點撥,對于即將踏入仕途的他來講,其價值遠勝于單純分析邊事。

  宋庠微微頷首,似乎對陸北顧的悟性頗為滿意,他轉而問道:“若以你之見,拋開朝中紛爭,單論邊事,此刻是靜觀其變、加固城防為佳,還是行險一搏、收復東岸失地更宜?”

  陸北顧沉吟片刻,謹慎答道:“回先生,學生仍以為,靜觀其變,以靜制動方為上策。賈樞相之策看似巧妙,實則將主動權拱手讓于夏軍.我軍動向,需待夏軍糧盡退兵、又需待河流解凍,處處受制于天時與敵情,變數太大。”

  “而夏軍若真設伏,必有應對水漲之策,或于上游筑壩攔水,或備有皮筏渡具,不可不防。再者,大軍遠從黃河以東調遣,勞師動眾,耗費錢糧,若最終僅是‘收復’一片本就爭議之地,卻未能予敵重創,于大局并無多少裨益,反可能刺激夏國后續更大規模的報復,正中沒藏訛龐下懷。”

  宋庠聽罷,未置可否,只是淡淡道。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廟算多者勝。”

  他話中之意,顯然是認可了陸北顧看到的軍事上的風險,但對于賈昌朝而言,賭的更是政治上的“勢”,一旦成功,所帶來的政治收益足以覆蓋軍事上的風險。

  而宋庠自己,則樂于坐觀局勢發展.至于改變樞密院的決策?現在宋庠不在其位,自然是不能謀其政的。

  這時,一名老仆輕步走入書房,低聲稟報:“相公,曾相府上送來拜帖,邀您明日過府一敘。”

  宋庠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接過拜帖看了看,對陸北顧道:“好了,今日所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切勿外傳邊事重大,自有朝廷廟謨運籌。你當下首要之務,仍是潛心備考,不過殿試策論若真有涉及此事,你也要有準備,今日回去之后把想法寫出來,明日再來批改吧。”

  “是,學生明白。”

  陸北顧知道今日的教學已經結束,恭敬行禮后,退出了書房。

  對他來講,最重要的事情,依舊是下個月即將來到的殿試。

  而已經嘗過了提前精準押題甜頭的陸北顧,對于“屈野河劃界問題”這道題,也是打算好好地提前準備一番。

  離開宋府,天還沒黑。

  陸北顧今晚要參加蜀地同鄉的聚會,有好些此次沒能考過禮部省試的同鄉,聚會之后便要踏上返鄉的路途。

  經此一別,再次相見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故而能出席的人,都會盡量出席。

  同時,這也是一次交流感情,結交人脈的好機會。

  畢竟雖然同為蜀地同鄉,但四川可太大了,在四川的時候大概率互相都不認識,只是來到了東京開封之后,才因為籍貫抱團取暖。

  而此時開封的早春已透出些許暖意,柳梢萌新綠,冰澌融泄。

  暮鼓初響,陸北顧雇的驢車便停到了東榆林巷的一家酒樓前。

  但見酒肆門前梔子燈初上,墨書“蜀”字在暮色中溫潤可親,檐下懸掛的慈竹新葉在晚風里輕搖。

  這是一家在開封很有名的專門做蜀地菜肴的酒樓,常有客居東京的蜀人來此回憶家鄉味道。

  店家伙計顯然早得了吩咐,見他近前,立刻躬身引路,一口成都話:“官人樓上請。”

  二樓臨窗的雅間“錦江閣”內,暖意混著熟悉的飲食香氣撲面而來。

  銀骨炭在精致的銅獸盆里燒得正旺,“嗶剝”輕響。

  今天請客的蘇洵裹著一件深色鶴氅,作為年紀最長者坐在主位,面容被炭火映得微紅。

  蘇軾、蘇轍兄弟分坐兩側,蘇軾身上比旁人多覆了條厚毯,臉色雖仍欠血潤,精神卻顯明健。

  陸北顧拱手與眾人見禮。

  “是我來遲了。”

  “不遲不遲,沒到時候呢。”

  蘇洵含笑擺手:“不過今日老夫做東,你這省元郎就多喝兩杯吧!”

  目光所及,皆是熟面孔,程建用正忙著將一碟碟茶果重新擺置,崔文璟與楊堯咨頭湊在一處,低聲核對著寫滿菜名的箋紙,同時在不停地試菜。

  而其他相熟的蜀地士子則在一旁溫燙酒水、點茶。

  長案之上,琳瑯滿目,插酥、水晶皂兒、香藥果子等精巧茶食已經擺上了。

  尤為令人矚目的是當中一口三足銅鼎,正咕嘟冒著熱氣,鼎內是以茱萸、姜、蒜、蒟醬等辛香料熬煮的湯底,旁邊青瓷盤中盛著薄如蟬翼的魚鲙、新鮮的冬筍、菘菜等物,顯是準備隨時涮食。

  在宋代已有類似火鍋的吃法,稱“撥霞供”或“生爨”,不過還是跟現代的涮火鍋不太相同就是了。

  蘇軾這時候卻拱火道:“陸賢弟再不來,這蒟醬調的肉都要被楊兄偷吃完了。”

  楊堯咨立即叫屈:“莫要冤枉人,我這是在試咸淡!”

  眾人笑鬧間,又過了些時候,這屆他們這些相熟的蜀地士子,人便都到齊了。

  酒過三巡,眾人說起趣事。

  楊堯斟滿一圈郫筒酒,講了講太學生叩闕后發生的事情。

  而蘇軾則是不無驕傲地說:“我蜀地人杰,文脈綿長,便是不黜落太學體,我等也未必名次會低。”

  蘇洵微微蹙眉,將手邊一個銅手爐遞過去:“少說些話,養足精神要緊。”

  他轉而看向陸北顧,神色欣慰道:“北顧此番揚名,非僅一己之榮,亦令鄉梓增光。昔日文翁化蜀,教化大興于西陲;今朝吾輩匯聚京師,亦當互相砥礪,共扶斯文。”

  酒過數巡,身上漸暖,鄉情愈濃。

  程建用忽以箸擊盞,起了個調:“九天開出一成都——”

  蘇軾立即朗聲接道:“萬戶千門入畫圖!”

  在座多是文士,豈能不知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之句?

  當下便有人跟著吟誦:“草樹云山如錦繡,秦川得及此間無!”

  聲調由緩至急,由低至高,待到“錦水東流繞錦城,星橋北掛象天星”一句時,已是滿座齊聲,洪亮鄉音穿透窗紙。

  幾個年輕人微顫,從來沒離開過家鄉的他們,眼圈已不自禁地紅了。

  而這時程建用起哄道:“此番憶鄉詩文,李白寫的,我們寫不得?”

  “就是,來,我們也斗酒詩百篇!”

  眾人哈哈大笑,隨后豪飲,提筆作詩。

  有寫得好的,也有寫得不好的,但并無人在意。

  輪到陸北顧,他至窗邊置筆硯的條案前,鋪開一張素箋,略一沉吟,便揮毫潑墨。

  寫完之后,陸北顧笑道:“今日良會,不可無記,偶得俚句,博諸君一哂。”

  眾人圍攏觀看,只見紙上墨跡淋漓。

  “《春日懷鄉》

  雪擁汴梁羈客身,圍爐猶憶錦江春。

  莫道峨嵋天涯遠,東華門外即故人。”

  有人把陸北顧的這首《春日懷鄉》念了出來,蘇洵原本含笑聽著,然而目光在蘇軾、蘇轍之間流轉,忽然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滿座漸漸靜了下來,但見這位老名士眼中泛起復雜神色,舉起酒杯緩緩吟道:“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

  隨后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

  他停頓片刻,看向兩個兒子,語調轉為欣慰:“莫道登科難,小兒如拾芥。”

  喝完酒,無視蘇轍勸阻的眼神,復又倒了一杯。

  看著酒水,蘇洵的聲音微澀,咽下去時臉上神情猶帶著幾分自嘲:“廿年科場蹉跎,青衫依舊,華發早生.罷了,罷了,從此不再考了!”

  蘇軾輕聲道:“父親——”

  話頭被蘇洵擺手止住,喝完最后一杯酒,蘇洵反而大笑了起來:“老夫雖功名蹭蹬,然見汝輩聯翩鵲起,心中之喜,遠勝自身登科。”

  他再次舉杯環視眾人:“今日蜀中英才薈萃,老夫此生文章,得傳于子,得友于賢,復何求焉?”

  陸北顧鄭重舉杯道:“明允先生文章冠世,今科先生雖未應試,然《衡論》《權書》已于士林間傳誦,豈是科名可限?”

  程建用忙接口:“正是!我昨日還見有個太學生看明允先生的《衡論》呢!”

  眾人紛紛附和,氣氛重新熱絡起來。

  隨后,陸北顧著間隙,從懷中取出那封寫給嫂嫂裴妍的家書,將其委托給了楊堯咨,又詳細交代了地址楊堯咨和程建用等人回鄉的時候,是一定會途徑合江縣的。

  而就在這時,隔壁的雅間,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大聲交談,忽然有漢中口音同樣大聲念起了一首詩。

  “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

  錦江閣內頓時一寂。

  此時眾人都喝的有些上頭了,再加上普遍歲數不大,故而幾乎是剎那間,便有人開口喝道:“閣下何人?聽聲音乃是利州路人士,如何吟此詩長夏國志氣,滅我大宋威風?”

  隔壁之人沒說話。

  眾人只道是對方慫了,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傳來,雅間的門被拉開。

  一個中年人出現在了他們面前,而中年人的身后,還有幾名髡發虬髯,穿著翻毛皮裘的異族武士。

  見到此人面容,陸北顧一怔。

  他見過這人。

  如果沒記錯的話,年前有一次他出門,在御街附近堵車了,當時就是因為西夏使團抵達開封所導致的。

  而這個中年人,就是西夏使團里的漢人,聽說名為徐舜卿。

  此前只知道是叛宋投夏的書生,卻不知道原來是漢中人。

  “我雖自利州路出生,卻非宋人,乃是夏人,如何不能吟此詩?”

  徐舜卿笑意吟吟,反而問道:“更何況,若不是有張中書與我等,以致宋國皇帝在殿試里不敢再黜落真英雄,爾等便是通過了宋國禮部省試,便真能安心在此吃喝嗎?說起來,你們還要感謝于我呢!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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