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縣外,劉備正在大營中與曹操商議軍務。
“玄德公,我等何時發起總攻?”
曹操現在說話變得比較客氣了。
以劉備輔政大臣身份而言,被稱為公也是正常的。
但實際上,曹操這么客氣,主要是因為響應招標令的人確實太多了……
曹操甚至從中看到了他原本打算去剿滅的各路賊帥。
雖然這些賊帥不可能服從統一指揮,但哪怕只是站在那嚇唬人也是有作用的。
主要作用不是作戰,而是抬高了劉備的‘號召力’。
只要來了這里,看到了這種旌旗招展的大場面,每個人都會下意識的把這種號召力落到劉備頭上。
這就很嚇人了……
無論是劉宏生前,還是段颎、皇甫嵩,亦或是更早的竇武,甚至桓帝劉志,誰都做不到讓各路反賊自愿幫朝廷平叛……
“不急……程仲德可是也在城內?不如請他勸勸昌豨,讓昌豨突圍回泰山固守?”
劉備在輿圖上比劃了一下:“要打就連同泰山一起打,我要全取泰山,也好一勞永逸。”
“為何不先取了昌豨首級,再追擊其殘部入泰山?”
曹操有點不理解:“呂子恪和臧宣高都在昌豨左右,只要我等攻城,昌豨必然授首,何必舍易求難呢?”
“讓昌豨活著,外面的各路兵馬才不會散啊……”
劉備搖頭笑了笑:“你該不會以為我真能指揮那些綠林山賊吧?……孟德兄是想收編昌豨余部?”
“難道玄德公不想嗎?”
曹操低頭看向輿圖:“昌豨部兵甲齊整,人馬頗壯,我等自當取之為用。玄德公讓臧宣高行間,不也是為了此事嗎?”
“還真不是……我讓宣高行間,是為了用宣高在泰山的名頭一舉平定泰山賊。”
劉備搖頭:“孟德兄,昌豨的部曲劫掠成性,難以改易。即便不殺,也該以其為勞工,修路挖礦嚴格監管,不能再做兵。”
“……若不收編賊兵,我等豈不是越戰越弱?昌豨背后的指使者大多是兗豫名門,還需大舉討伐……”
曹操還是有些不樂意。
“平定泰山之后,再從未曾直接附逆的青壯中選拔兵士,那才是真能約束的兵。”
劉備對曹操還是比較耐心的:“孟德兄不要因小失大啊……此戰孟德兄必是首功,我欲表孟德兄為兗州刺史,督兗豫兵馬,到時隨你怎么募兵。”
“兗州刺史已授予劉岱了啊……哦……便從玄德公之意。”
曹操猶豫了一瞬,點了點頭:“只是,若要全取泰山,泰山賊必盡出瑯琊,瑯琊便會成為戰亂之地,需得先將吾父送往別處……還望玄德公相助,將家父送往臨淄。”
曹操反應還是很快的,劉岱并不是劉備和劉協授命的兗州刺史,而是自請出外后被董太后授命的。
彭城王劉和的名頭被賊人利用,劉備當然不想讓劉岱在兗州被人利用……這也是一種試探。
“令尊在瑯琊?”
劉備倒是真不知道曹嵩的事,歷史軌跡都不一樣了,但曹嵩還是去了瑯琊,倒是有點意外。
“我受張邈相邀去滎陽時,家父斥責我無端取禍,便離鄉去了瑯琊臨沂,臨沂有元讓家中產業……”
曹操加入關東聯軍的時候,曹嵩把族人帶去了當時相對平靜的瑯琊郡,免得曹操跟著袁紹張邈等人作亂牽連家族。
如果劉備要全取泰山,泰山賊確實很有可能轉移流竄,瑯琊是出泰山的第一站,也是泰山賊最有可能大舉流竄的地方,因為此時尹禮的部隊就在瑯琊開陽。
這種情況下,曹操有意把老爹送往臨淄確實是應該的,畢竟曹昂也在天子身邊。
“此事我立刻去辦……瑯琊應該不會有失,我已讓糜子仲去配合孫觀處置尹禮了。”
劉備知道,曹操主動提及把曹嵩送到青州,這既是為了表態,也是為了建立一個托付家人的情分。
欠別人人情,其實也是在建立深度關系,雖然將來要回報人情,但這種關系本身就是一種收益。
“那便有勞玄德。”
曹操行了個揖禮,準備出營,卻又回頭問了一句:“操還有一事不明,為何這招標令能有如此效力?是因為討伐闕宣建了公信嗎?”
“其實是因為我只給了眾人一個很容易實現的目標。”
劉備沒有藏著掖著,但也沒多加解釋。
彭城縣內。
昌豨現在有點慌,頭上的冠冕被他一把扒拉到了腦后。
他想不通,太平道張角當初聲勢那么大,朝廷派皇甫嵩、盧植、朱儁等人平亂,也沒能調動這么多路兵馬啊……
那時候朝廷聲威可比如今大得多……
昌豨自己也清楚,自己是被那些名門推在前臺的,是因為自己敢稱王,敢出頭造反,所以才得到了那么多支持。
但這都是各取所需,豪門世家想另行擁立改易天下,自己就必須抓住這個機會,雖說是條險路,但也實實在在的得到了錢糧軍需——總不能一直窩在泰山做賊,無論如何總歸要搏個出路的。
眼下這大漢,各州根本就不聽朝廷調度,名門世家都是‘支持’自己的……
可為什么會有幾十路兵馬跑來和自己作對?
尤其是那些豫州揚州的黑社會……
比如淮南鄭寶、梅乾,廬江雷薄、陳簡(陳蘭),汝南黃巾余部劉辟、黃邵……這些可都是盤踞一方的反賊啊!
啥時候這些反賊也開始聽朝廷號令了?!
鄭寶早在黃巾起義時就已經趁亂盤踞巢湖,擁兵上萬,與梅乾一起吸納流民割據江淮,常縱兵劫掠四方。雖然沒有明著舉旗造反,但事實上已經反了好幾年了。
雷薄和陳簡本就是潛山(大別山余脈)的土帥山賊,和泰山賊是一樣的……
劉辟和黃邵是一直流竄在汝南、潁川等地的黃巾余部,別人不知道他們的底細,但昌豨知道——這是汝南袁氏暗中支持的賊兵,當初截斷關東漕運的就是他們!
黃巾起義平定后,黃河以南的黃巾余部大多都進了汝南……這可不是什么巧合。
大家都是反賊啊,自己稱王舉旗站在最前面,這些反賊不是應該響應自己嗎?
可怎么都跑來攻打自己了?!
啥時候朝廷有這樣的‘威信’了?
“那所謂的招標令……竟能調度各地逆賊?到底為何啊?”
昌豨左想右想都想不通,便問‘左右手’。
臧霸和呂虔其實也很難說清楚。
他二人本來沒仔細想過這事兒,只是覺得這招標令代表了公平公開公正,是把原本不確定的功賞先落在了明處,并且落到了實處。
尤其是擊破闕宣后,劉備立刻讓眾人一起上表,兌現了招標令上的許諾,這就顯得很有信用。
而且劉備并不在乎各部是否投效他。
摸魚也無所謂,搖旗吶喊也算提供了支持,照樣免去前罪,只是得不到功勞而已。
消滅闕宣得到功賞的人,袁術、陶謙、陳登、紀靈,以及免去前罪且得到嘉獎的張超、徐盛等,全都沒有投效劉備。
陶謙和陳登或許算是劉備的盟友,但袁術、紀靈、張超等人肯定不是——他們甚至算是劉備的敵人,起碼也算政敵。
同時,劉備自己的部隊作為主力,沒讓其他人當炮灰。
也就是說,招標令之下,不涉及站隊,不涉及政治傾向,只按事先說好的功酬來辦。
那所有人就只需要考慮投入產出,以成本和收益來衡量就行了。
——這是臧霸和呂虔的理解。
不過,程昱給了額外的解釋:“劉備以謀逆者為標物,言而有信,表以公心,不為私計,這些都不算出奇。但他自為主力,且每次只設一個標物,誅滅上一個再設下一個……這才是厲害之處。”
昌豨還是沒懂:“為何?這不就是懸賞嗎?有何奇異?”
“若是直接懸賞天下叛逆,那朝廷便要同時懸賞數十乃至數百逆賊……這便是敵視之態,是逼著天下謀逆之人齊心反抗。”
程昱解釋道:“但他每次只設一標,這就不是與天下叛逆為敵了,而是給了其他人機會……只要其他逆賊愿意前來,那就不再是逆賊了,也不會被落到下一個招標令上……”
“若能封候拜將免罪做官,幾人愿意做賊呢?若頭領一心做賊,其部下全都愿意嗎?即便是為了看看下一個招標令是不是自己,這些逆亂之人也都會來的……”
“而且,招標令之下,首級全是功勞,沒機會招安的啊……大王,趁眼下劉備等人尚未發起進攻,我等最好立刻突圍……”
程昱確實看得更明白一些,劉備搞出來的招標令,并不僅僅只是為了樹立公信力,還是一個變種的投名狀。
分清敵人,且只把一家視為敵人,這能簡化所有人的思維,把復雜的事辦得簡單。
只要其它人不搗亂,只平一家叛逆就會變得很容易。
每次只誅一家,誅滅一家再招標下一家,這本身也是一種“必死”的威脅,因為這是真的會死,不是虛頭八腦的空話懸賞。
凡是有謀逆作亂前科的人,哪怕只是為了避免自己成為下一個標物,都會來參與投標——來摸魚也行啊,能免去前罪,這是用最小的成本漂白自己,投入產出比很高的。
劉備自己的部隊才是主力,對于其它人而言,這是在占劉備的便宜,像是劉備在為他們打工一樣。
不過,受限于時代與思維模式,程昱還是有沒看出來的地方。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