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的慶功宴,其實也是有下半場的。
不過,下半場一般不是去會所或洗腳城……而是賓客們相互私下交流。
劉備找了陶謙單獨喝酒:“為何闕宣會在短短時日內組建出這么大規模的部隊?”
陶謙似乎意識到劉備會問,便說起了前段時間的事。
“去年,我表闕宣暫代下邳典農都尉,使其清除宗賊,屯田備荒。”
“當時闕宣倒也勤勉,雖說其部下常有劫掠惡行,但總體看來確實是在平靖一方,頗有功勞。”
“去年九月,糧食豐收,泰山有賊寇南下搶糧。闕宣稱與其千日防賊,不如一舉滅賊根基,說要趁泰山賊出兵南下,取了泰山費縣、華縣,斷了泰山賊的后路。”
“我覺得此言有理,便聽了此策,與闕宣一同出兵泰山費縣。”
“攻取費縣與華縣后,見廣陵太守張超從泰山過境,那時我才聽聞朝中種種大事,方知之前數月青徐消息皆被人故意斷絕。”
“得知關東各家與右將軍作對,我便讓闕宣截住張超。但闕宣當時說他擋不住,隨即領軍自退了。待我部追擊,卻已經追不上了。此后我部孤軍在泰山,被泰山賊圍攻,只好撤離返回。”
“此后,仍有泰山賊仍在寇掠瑯琊、東海等地,臧宣高顧念鄉土情不愿對泰山賊下狠手,我忙于驅逐泰山賊寇,便無暇南顧,以至闕宣取了下邳。”
“待今年初,闕宣竟起兵造反自稱天子。我領軍討伐,這才發現,去年入寇徐州搶糧的那些泰山賊,竟大多都成了闕宣的兵!”
“闕宣起兵后,又在下邳周邊四處劫掠,下邳繁華之地,其所獲錢糧軍資極多,乃有今日之勢……”
陶謙說得很細,大部分內容應該也確實是實情。
不過,劉備從中聽出了一些問題。
每個人說的話,其實都未必全是真話,但通常也不能視為謊言。
可是,若不加以琢磨,就很容易被誤導。
闕宣能在幾個月里組織起大規模武裝力量,必然是得到了多方資助。
但如果按陶謙的說法,闕宣得到的就是泰山賊的幫助。
可這不合理。
如果闕宣從一開始就是與泰山賊合謀的,那陶謙恐怕很難從泰山費縣活著離開——既然闕宣和泰山賊打算合謀造反,為何不直接干掉陶謙呢?
其實陶謙自己的部隊也經常劫掠——無論是丹陽兵還是徐州本土部隊,一直都有搞外快的固有思維。
這不是偏見,這年頭的思維方式就這樣,很多人當兵打仗就是為了合法搶劫,只是搶劫的烈度和目標不同而已。
就連徐榮和張遼的部隊在缺少糧餉時都會順路打劫,只不過一般會優先打劫縣庫——當然,這也叫‘索取軍需’。
劉備的本部軍隊是從頭到尾一直約束著的,糧餉一直齊全,吃得又好,算是少有的例外,但這也是因為關羽和趙云軍法管得嚴。要是換成張飛做中軍督……有機會的時候多半也會干一票的。
在劉備看來,陶謙所說的‘清除宗賊’和‘攻取費縣華縣’,多半就是和闕宣合伙打劫。
泰山本來就有泰山賊,搶劫泰山郡的縣城,完全可以推到泰山賊身上。
要不然陶謙為何不找臧霸助戰?
因為臧霸就是泰山華縣人啊,打劫別人老家肯定不能叫人合伙……
不出意外的話,去年闕宣是做了陶謙的手套,在下邳一帶清除那些反對陶謙的宗族,順便劫掠錢糧,騰出土地。
——屯田之事應該是真的,這本就是劉備和陶謙共同商議的方式,只是陶謙一直在持續清洗,而且下手比較狠,壓根沒找理由。
這種持續清洗造成的結果,就是闕宣必然會因此坐大,州內反抗陶謙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秋季收獲后,陶謙和闕宣一起去搶泰山郡,但這時候闕宣已經有點別的心思了——陶謙養了條獵狗到處咬人,但這狗養得太壯了,鐵鏈子拴不住了。
之后闕宣借著‘攔不住張超’的借口,掙脫了鐵鏈,脫離陶謙的視線,撤回到下邳開始反抗陶謙。
而陶謙打劫泰山的事兒,肯定也被闕宣吐了出來,于是之前進入徐州的泰山賊都加入了闕宣的部隊。
臧霸孫觀等人大概也因此得知了陶謙打劫華縣的事兒,只是他們沒有明著進攻陶謙,但多半會暗中給泰山老鄉提供支持。
失去了臧霸和闕宣的支援,面對泰山賊的大舉進攻,陶謙肯定是疲于奔命的。
到了今年初,闕宣又得到了某些人的‘投效’或是資助,實力膨脹,便自稱天子,正式起兵造反。
而臧霸作為劉備舉薦的騎都尉,卻沒有主動向劉備通報此事,對討伐闕宣也不怎么積極,這就能印證劉備的想法。
站在臧霸的立場上,他之前看到的是劉備和陶謙一直合作緊密,臧霸無法確定劉備會有什么反應,不通報才是正常的。
也就是說,闕宣是陶謙、臧霸、泰山賊、以及闕宣背后的投資人一起養出來的。
而目前正在入侵彭城的泰山賊昌豨,大概也是類似的情況。
那么現在,就有了兩個問題擺在劉備面前。
第一:闕宣背后的人到底是誰?
第二:臧霸對陶謙不滿,糜竺與張超徐璆不和,陳登和王朗不和,如今徐州已經形成了各家互不統屬且相互有仇的局面。
劉備要考慮的并不是怎么解決他們之間的矛盾,而是……怎么利用這個局面?
在言而有信的按標酬功之后,招標令再次發出了。
這次,對昌豨的招標令同步發往了兗州和豫州東部,以及淮南等地,范圍擴大了很多。
同樣的,參與者都屬于競標關系,不需要投奔劉備,就算將來與劉備為敵也沒關系,干掉昌豨就行,還能免前罪。
而且照樣是劉備的部隊當主力。
劉備打算把這事辦成‘慣例’。
誰敢造反,誰就必須成為標的物。
而且,要是劉備領頭討逆領成了慣例,那就會產生另一些慣例了……
鑒于闕宣的實力超出了預料,估計昌豨也是如此,因此劉備把剿滅昌豨的功酬提高了一檔。
平定泰山的首功者,將拜為征東將軍,封縣侯。
征東將軍在漢代不算重號將軍,但卻是常設將軍,僅在劉備的右將軍之下,比討逆、破虜等雜號將軍值錢得多。
(注:大將軍、驃騎、車騎、衛、前、左、右、后,只有這些是漢代重號將軍,西漢尊右,東漢尊左。此外四征、偏、裨都是常設將軍,關羽的漢偏將軍確實是很值錢的。曹魏之后把四征也設為了重號,還額外加了四鎮四安四平,結果將軍位通貨膨脹了……)
大將軍和驃騎將軍向來只授予外戚,韓信是大漢幾百年來唯一的例外,畢竟他是第一個登壇拜將的三軍統帥。
車騎將軍是正常大臣能做到的最高軍職,但實際上已經成了加職,目前空懸。
衛將軍也空缺,這更是個特殊加職,因為衛將軍實際上是‘總監軍’,自梁冀之后,已經幾十年沒有授與任何人了。
前將軍是董卓,左將軍是皇甫嵩,右將軍是劉備,后將軍在袁隗死后也空缺,袁紹自封的單機版頭銜是不算數的。
除了這些之外,征東將軍就是最高軍職了。
而泰山太守也被拿來做了標酬,還是一樣的,后勤首功做太守,作戰首功拜將軍。
同時,徐庶也拿出了徐州州學的招標書。
州學視為稷下學宮分院,每年可以舉辦州考,只是題目得由臨淄稷下學宮命題。
為了不搞那么復雜,快速將此事推行下去,州學考過的人也算是實習官員,但如果沒到臨淄參與策試,那就只能做其它州的佐官。
也就是不能回本州做官,也不能做正職官員。
如果想做正官,那還是要去臨淄參加稷下學宮的策試和面試。
徐庶當然是故意的,這就是故意給了州里一個開后門徇私舞弊的方式,只有正職官被嚴格約束了實務能力。
不過,州學祭酒是受策試成績約束的。
若是一年內州學無人能通過策試,或者將來每年各州通過策試的人中此州人數墊底,那么州學負責人就必須下課,重新招標。
競標者取三家,州學將由三個山長共同管理——就和現在的稷下學宮一樣,蒙學、經學、實學分管,但實際上山長的核心意義在于,他們是州學主考官。
競標方式也很簡單,就是明標出價,出錢出糧出人。
辦學嘛,很費錢糧的,修建學府也得有人干活,而且劉備和徐庶又不要這些錢糧——這就是用來辦學的,也算是讓豪強們自己買名聲。
而隨后的州學競標就很有意思了。
徐州豪族確實大多都參與了競標,畢竟誰都知道掌控本州的做官取士渠道意味著什么。
中標的三家……是陶謙、糜竺、臧霸。
因為他們確實最有錢。
看樣子陶謙之前搶得不少……
臧霸攻打闕宣的時候沒有下力氣,省出了不少錢糧,這時候倒是占了便宜,而且很顯然,他和孫觀平時也沒少打劫。
一個外來的官,一個本地商人,一個曾經當過賊的兵頭……現在成了學閥。
而徐家、陳家這種本地經學世家,一個名額都沒撈到。
再加上各家相互都有矛盾……這下子徐州肯定要熱鬧了。
不過,他們現在沒機會打起來,因為劉備在看到州學結果后,就立刻出兵討伐昌豨了。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