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戌時(十九點)。
東華門。
錦籠高掛,人來人往。
通衢主道,茶攤、食肆、餅店、勾欄瓦舍,一一開市。
劉記茶攤。
五尺木幾,上置一壺清茶,兩牒小菜。
三五漢子,悠然小坐。
“老劉,這兩天生意怎么樣?”一人夾了口菜,隨口問道。
觀其摸樣,有些微胖,甚至都有了油肚。
“也就那樣吧。”
“行情不好不差,也就混口飯吃。”
就在其對面,坐著一人,蓄著長須,四十來歲的樣子。
“嘿!“
“還混口飯吃。”
胖子不信的搖了搖頭,一副“我還不知道你”的表情,說道:“近來,長米豐產,聽說有不少海商都在以長米充粳米,專門糊弄大食人“老劉!”胖子身體前傾,擠眉弄眼的笑著問道:“你敢說你沒干?”長米,也即占城稻。相較于“占城稻”來說,“長米”這一稱呼更容易讓人記住,也符合占城稻米粒細長的特 也不知是何人起的外號,反正慢慢的就成了市井百姓公認的稱呼。
至于大食人,也就是中亞地區的阿拉伯帝國。
相較于東亞文化圈的占城、三佛齊、真臘、大理等政權來說,大食人相距中原較遠,并不特 別了解中原文化。
當然,也就更好騙。
“我可是老實人,賺的都是良心錢。”老劉是典型的國字臉,四十來歲的年紀,看上去頗為忠厚可靠。“老劉是老實人,你們信嗎?”胖子被逗得一笑,不禁望向了其余幾人。
三五大漢,相視一眼,盡皆哈哈大笑,一時盡是快活的氣氛。
“真沒干!”老劉紅著臉,竭力辯解道:“我就是二道販子,都從未去過大食,更何況是賺大食人的黑心錢?”
“老陳在污蔑我!他在污蔑我!”
“嘿!”
“你就認了吧”胖子就要說什么。
“賣報,賣報!”
就在這時,賣報郎兜著一筐報紙,高喊道:
“大一統,千古偉績!”
“燕云十六州,終是重歸故土!”
“官家豐賞天下,連封幾十位伯爺!”
“耶律洪基長哭不已,究竟為何至此?”
“三十文一張,手快有,手慢無嘍!”
連著幾聲大呼,引得幾人連連注目。&"哎喲!&"胖子一下子來了興致,招手道:“來一張。”
“不對,來五張,一人一張!”
“夠闊氣!”一人笑道。
不一會兒,五張報紙送了過來。
報紙上,記載的內容并不繁雜,無非就是一些關于北伐大捷的事情,可供人閑談,但并不特 別詳細。
畢竟,真要涉及機密,肯定是不可能刊印出來。反之,既然刊印出來,肯定也不會太過重要。即便如此,卻也引得幾人連連相視,心頭暗生激動。
“曾何幾時,誰敢想遼國竟然也會大敗呢!”
老劉拾著報紙,望了兩眼,不禁為之慨嘆。
“以往,真是做夢都不敢想。”老陳搖了搖頭。
“大周,強盛了啊!“
一人喃喃道:“我們,強盛起來了!”
“賣報,賣報!”
“賣報嘞!”
高呼之聲,不絕于耳。
一份份報紙,一一賣出。
一時間,感懷之聲,遍布京中。
越國公府。
祠堂。
左昭右穆,祀位有定。
上下左右,約莫有三五十道祖先神位,盡是通體瑩潔,無垢無污。
“呼!&"
顧廷燁拾起一炷香,嚴肅莊重,插于香爐正中。
輕煙裊裊,或散或聚,自有一股獨特的香火味。
自上而下,目光平和,顧廷燁垂手正立,一一注視著幾道較為特殊的牌位。
準確的說,有五道。
故寧遠侯追封陳國公顧公諱閎中之神位。
故寧遠侯追封榮國公顧公諱偃開之神位。
故顧氏宗子廷煜之神位。
故寧遠侯繼夫人追封榮國夫人白氏之神位。
故寧遠侯續夫人顧母秦氏之神位。
顧閎中、顧偃開、顧廷煜、白氏、小秦氏!
顧閎中,也即顧氏一門的始祖,其牌位居于正中。
自誕生并傳承至今,顧氏一門有過三位貢獻突出者。
其一,就是始祖顧閎中。
此人頗有膽識,區區一介江湖草莽,卻趁著五代亂世,毅然決然的效忠于太祖皇帝,暮年官至武勇都知兵馬使,受封寧遠侯,世襲罔替,與國同休。其二…
顧廷燁目光微抬,注目于老父親顧偃開的牌位。
老實說,父親顧偃開不差!
甚至于,堪稱優異!
實際上,顧氏一門的興盛,就是始于老父親顧偃開。
自始祖以下,連著幾代寧遠侯,都并不成器。
連著幾代人,都是典型的二代子弟,無一例外,都在享受始祖顧閎中的余暉。甚至于,一度欠了戶部幾十萬兩銀子,讓尚未繼承爵位的宗子顧偃開都不得不“騙婚”白氏大娘子。區別就在于,幾代寧遠侯都并不特別糟糕,有一定的掌權意識,偶爾會試著維護軍中根基。
這也就使得,寧遠侯一脈在衰落,但并未衰敗到類似于齊國公一脈一樣,衰敗到連國公爺都 得討好妻子,作“妻管嚴”的程度。
寧遠侯一脈的興衰轉機,其實就是落在了顧偃開的頭上。
不足三十歲,就已在軍中頗有名聲。
其后,穩打穩扎,一步一步掌權,入樞理政。
顧氏一門,也就自此由衰轉興,一躍為京中有名有姓的實權門第。
其實,這也是絕大多數將門勛貴的興衰史。
一代人成器,足以支撐幾代人躺平!
幾代人連著躺平,就必然衰落下來。
然后,無非是仗著世襲門第“吃低保”,繼續享受祖宗余暉,亦或是出一位興盛者,繼續興 旺幾代。
至于,貢獻突出的第三人自然就是他,顧廷燁!
&"呼!“
顧廷燁拾起一炷香,拭手插進香爐。
上香,一向講究祭祀天、地、人,也就是通常說的上三柱香。
注目著老父親的牌位,顧廷燁無聲一嘆。
半響,徐徐道:
“二郎,遠比你想的更成器!”
越是執掌大權,關乎一門興衰,他就越是理解老父親。
顧氏一門衰敗已久,難得有了興盛的跡象。
唯一值得其擔心的,無非就是“繼承人”的問題。
一旦繼承人不合適,興盛的寧遠侯一脈,立刻就有可能被打回原形。
偏生越擔心什么,就越來什么。長子天資不俗,卻生來病弱,次子頑劣不堪,不學無術,三子性子軟弱,年紀太幼。任誰也得心頭發慌!
顧廷煜、白氏、小秦氏!
三道牌位,顧廷燁一一注視過去。目光,越來越復雜。特別是望著小秦氏的牌位,目光不免平白滯留了些許。
對于小秦氏,顧廷燁的心中很是復雜。
小秦氏尚未暴露本性以前,他視之堪比生母,心頭惟愿其長命百歲,唯恐子欲孝而親不在。
小秦氏本性暴露,但尚未去世以前,他視之如仇敵,心頭可謂是恨死了她,幾乎是巴不得其 就此死去。
小秦氏逝去的那段時日,更是心頭大快,安心不已。
可時間一長 “唉!“
顧廷燁一嘆,拾起木香,默默點燃。
對于小秦氏,說不恨吧,其實也恨。
任誰被視為至親的背叛,心頭都得怨恨不已。
大哥哥、老父親,更是都被其下毒,毒婦之心,不可謂不狠。
可若是說恨吧,其實也不一定。
畢竟,小秦氏采取的是“捧殺”的法子。
顧廷燁是真的切切實實的享受到了小秦氏的關懷!
無時無刻的關懷,就算是真的生母,恐怕也莫過如此。
關鍵在于,若是沒有其的捧殺之策,他也未必能在十幾歲時養成無法無天的性子。既然不是無法無天,就在得知外祖父病亡的那一刻,肯定不會不顧一切的南下淮左。由此,也就沒了結識子川的機會。
顧廷燁搖了搖頭。
人生啊!
有時的遭遇,還真就未必是壞事!
就像是十年以前,誰又敢想,區區一介紈绔子弟,竟然能猛地崛起,一鳴驚人,甚至于晉位 國公,掌權樞密呢?
而這一切,都僅僅是因乘船南下的一次機會,一文一武,偶然相遇 “廷煒是好孩子。”
“日后,遼、夏覆滅,二郎會試著讓官家為其萌封一流爵。”
“自此,也算是一生富貴,事事順心。”
積英巷,盛府。
壽安堂。
盛老太太、盛纮、王若弗齊聚一堂。
時年七十有二的盛老太太,精神矍鑠,自有一股慈祥之氣。
王若弗拾著一張報紙,其上印有“大一統”、“燕云十六州”之類的詞,赫然是關于燕云十 六州重歸故土的捷報。盛纮正坐,不時訴說著什么,引得兩人連連注目。“什么?!”
“我兒升官了?”王若弗一臉的驚喜,猛地起身,就連聲音都不由自主的大了起來。
“低聲些。”
“柏兒是云州通判。”盛纮撫著胡須,壓了壓手,淡定的解釋道:“十萬大軍北上燕云,糧 草、器械的協調可一點也不輕松。”
“如今,燕云入手,可謂百年未有之大功業,官家可不得豐賞一二?”
“武將封爵,文臣晉階,實屬常情。”
盛纮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當然,他也是真的見怪不怪。
自從熙河開邊,就此開啟了“拓土時代”,至今已有五次大型封賞。
熙河、熙豐、燕云、交趾,以及此次的燕云十六州,短短十余年,足足五次大型征戰,一些 相應的封賞問題,凡入廟堂者,無論文武,都已是司空見慣。
王若弗不通政事,半知半解的點了點頭,一臉激動的問道:“那柏兒升成了什么呀?““河東路”盛纮故作神秘的停頓了一下,就在王若弗有些不耐煩的那一刻,徐徐道:“轉運副使!”
或許是擔心王若弗不懂官階,盛纮補充了一句:“正五品。”
“正五品?!”
王若弗眼睛一亮,盡是欣喜:“我兒就是爭氣!”
論起官職,王若弗不太聽得懂。
但官階,她還是懂的。
正五品,那可就是紅袍官員!
丈夫盛纮一向任勞任怨,精通人情世故,也是上下打點近二十年,方才混到五品紅袍。而柏兒,至今入仕僅是八年而已!這不妥妥的閣老之姿?“長柏人品端正,頗受昭哥兒重視。”
盛老太太笑吟吟的插話道:“有昭哥兒照拂,只要肯辦事,辦好事,自是不缺前程的。”
“母親所言甚是。”盛纮連連點頭附和。
入仕為官,無非是三大要點:
本人得行!
有人說你行!
說你行的人得行!
長子長柏,二十三歲就考上庶吉士,也算是庶吉士中的佼佼者,本事肯定是沒問題的。有賢婿江昭支撐,自然也就有了“有人說你行”。至于說賢婿江昭行不行?作為肩負兩京一十四路的宰輔大相公,這是天底下第二行的人!
有此大姐夫,長柏注定是前程無憂。
“嘶!&"
“哎呀!”
王若弗坐著,越坐心頭越是激動,不禁有些坐不住,起身道:“長柏升官,實是大喜之事 定有祖宗和神靈保佑。”
“母親,官人,不若一齊去祠堂燒兩柱香,拜一拜菩薩真人吧。”
“這“
“嗨!”
盛纮撫須一笑,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連連搖頭。
“深夜風寒,怎能讓母親去去祠堂呢?”“再說,菩薩真人都是假的,長柏的真才實學才是真的。”
言下之意,自是有點“唯物主義”,讓妻子莫要胡亂封建迷信。
王若弗白了一眼,也不顧忌什么,起身一禮,退了下去。
約莫一柱香左右。
盛纮負手,緩緩走出壽安堂。
“大娘子還在祠堂嗎?”盛纮招來親信,低聲問道。
“已是回了葳蕤軒。”冬榮答道。
“嗯!&"
盛纮撫須,沉吟著,眼珠微動,旋向著祠堂走去。
他也不是封建迷信的人,更不是要祈求祖先和神靈保佑。
主要就是身子有點冷,恰好祠堂有燭火,暖和一點。
真的!
半點不說謊!
坤寧宮。
“燕王?&"
向氏拾著文書,心頭一驚。
僅是一剎,眼中便盡是欣喜之色。
這一封號可不簡單。
這是具有特殊意義的封號。
太宗、真宗、先帝,連著三位皇帝都被封過燕王,官家封伸兒為燕王,要說沒有深意,恐怕是誰也不信。兩次監國聽政,封為燕王!
“伸兒,學不可怠。”
向氏牽著兒子的手,溫聲叮囑道:“大相公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切記得定期找大相公學文 習字,不可懈怠半分。”
“嗯。&"
“大相公最好了。”趙伸小手捧著糟子糕,啃了一口,連連點頭。
向氏溫婉淺笑,越發安心。
自治平四年至今,已有七年之久。
官家年僅而立,精力充沛,氣血旺盛,自是不免納了不少妃嬪。
時至今日,單是有名分的宮中妃嬪,就已有五六十人。
趙俊、趙伸、趙僩、趙煦、趙價、趙倜、趙佖、趙偉、趙佶!
龍生九子,這是官家定下的目標。
五月十三,邢貴妃誕下一子,為龍生六子,名喚趙倜。
除了長子趙俊早夭以外,其余幾子都還健康的活著。
粗略一算,尚有五子在世。
皇子奪嫡,自古兇險,最終結果沒有定下,誰也不敢放松半分。
好在,兒子趙伸已經傍上了大相公的大腿。
這位可是一手促成大一統的狠人。
無論是內政治國,亦或是練兵打仗,都是一等一的水平。
但凡伸兒老老實實的抱著大腿,自可無憂!
《知否:我,小閣老,攝政天下》花雪飄飄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