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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 月圓,人亦盼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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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潮濕的、屬于帝都特有的氣息。那是炭火、炊煙、以及某種無形權勢交織在一起的壓抑味道。

  從筒子巷轉過兩條街,位于西山林胡同的一處三進宅院,外表看去與尋常富戶之家并無二致。

  此處青磚灰瓦,門庭不算顯赫,甚至連門口的石獅子都比規制小了一圈,透著刻意的不起眼,門楣上甚至連塊匾額都沒有。

  然而,就是這樣一處普普通通的宅院之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宅院內仆從不多,但仆從們行動間步履沉穩,眼神銳利,分明是百戰精兵的偽裝。

  院落打掃得干干凈凈,回廊下甚至還掛著幾只畫眉鳥籠,啾啾鳴叫,平添幾分煙火氣,將那份隱藏在平靜下的鋒銳,巧妙地隱藏了起來。

  這便是趙樽選擇的“燈下黑”。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他帶著身懷六甲的韓蕾,就這么大搖大擺地住到了天子腳下,住到了景帝和滿朝文武的眼皮子底下。

  他算準了,任誰也想不到,他蒼州王趙樽,朝廷的頭號心腹大患,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置身于這龍潭虎穴的核心。

  韓蕾聽了趙樽的勸說,除了去過兩次店鋪查看生意供貨以外,她和趙樽幾乎都不怎么出門,沒事就只在院子里逛逛。畢竟,這些日子來,她的肚子大得有點離譜,別說長時間走動,就是趙樽扶著在院子里逛逛都覺得負擔過重。

  老孟和一眾親衛卻是化作普通百姓,每日皆出去分散到各處打探消息,回來后就與趙樽聚在書房商議。

  此時,正房內,矮柜上新摘的海棠和玫瑰散發著淡淡的花香。

  韓蕾穿著一條輕薄的孕婦裙斜倚在軟榻上,腹部高高隆起,幾乎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臉色有些蒼白,孕晚期的辛苦顯而易見,但眉宇間那份的嬌俏與平靜卻未曾消減。

  她正在李嫂的指導下縫制著一件小小的嬰兒襁褓,針腳細密,神情專注。因為天氣炎熱又懷著身孕,滿額頭都冒著虛汗。

  趙樽坐在不遠處的書案后,身著墨綠暗紋常服,墨發用一根玉簪束起。

  他面前攤著一張京城輿圖,上面用紅色圓珠筆細細勾勒了許多旁人看不懂的符號。

  “王爺。”李嫂看到韓蕾突然動了動的腹部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的針線,抬眼看向趙樽。“穩婆的事,王爺有安排嗎?我看王妃腹中的孩子這兩日動得愈發頻繁了。”

  趙樽聞聲抬頭,眼中的銳利與深沉在看向韓蕾時瞬間化為春水般的溫柔。

  他起身走到榻邊,自然地握住韓蕾的手,掌心溫暖干燥。

  “你們別擔心,都已安排妥當。”他聲音低沉,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老孟親自去辦的,找了四個京畿附近最有經驗的,家世清白,口風緊。對外只說是南邊來的富商,家眷即將生產,重金禮聘。等人到了就安置在西廂房,有專人看著,不會出紕漏。”

  “這么多?”韓蕾的嘴角抽了抽。

  她自己就是醫生,雖然無法給自己實施剖腹產,但順產的流程和要點她很清楚。她還想著到時候讓李嫂在旁邊幫忙就行了呢,沒想到趙樽已安排好了穩婆的事,還一找就是四個。

  李嫂笑道:“王妃畢竟是第一次生產,王爺多找幾個穩婆也放心些。”

  趙樽的指尖輕輕拂過她隆起的腹部,感受到里面小生命的活力,冷硬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我們的孩兒,定是個心急的,想早些看看這京城的天。”

  韓蕾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軟糯的聲音響起:“有你在,我不怕。只是我們在此處,終究是險地。那位怕是做夢也想不到,我們離他如此之近。”

  趙樽眼底寒光一閃,旋即隱去,淡淡道:“他和朝堂諸公,眼睛都盯著邊關、盯著青州和益州,宮里的暗衛也多是監察百官,誰會留意咱們?”

  他語氣里的嘲諷輕描淡寫,卻帶著洞悉世情的冷酷。

  趙樽深知,隱藏一滴水最好的地方是大海,越是小心翼翼、隱匿行蹤,反而越容易留下蛛絲馬跡。不如反其道而行,以堂堂正正之姿,行隱秘之事。

  這不僅是膽量,更是特意對皇宮里那位的挑釁。

  安撫好韓蕾,趙樽替她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柔聲道:“你且歇著,我再去看看外面布置得如何。”

  韓蕾點點頭,目送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簾后,眼中全是信任與依賴。

  她知道,她的男人,正在下一盤棋,一盤關乎他們全家、乃至天下蒼生的棋。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護好自己和他們未出世的孩子,不讓他有后顧之憂。

  趙樽走出正房,臉上的溫柔頃刻間收斂,恢復了慣常的冷峻與深沉。

  他并未去前院,而是繞過回廊,走進了書房。

  書房不大,陳設也很簡單。

  桌上攤開的,是大十三自己繪制的皇宮地圖。老孟等一眾親衛早已等候在此,連景帝親封的新軍將領大九也來了。見趙樽進來,他們立刻肅立。

  “王爺。”

  “王爺。”

  趙樽微微頷首,走到主位坐下。

  他壓了壓手,說道:“大家坐吧!”

  趙樽將那張由大十三親手繪制的皇宮地圖緩緩推到老孟面前,羊皮紙的邊緣在太陽能燈下泛著柔和的微光。

  地圖上墨線勾勒,詳盡標注著宮墻、殿宇、通道,甚至還有幾處用極細的圓珠筆點出的、看似不起眼的角落。

  “這是十三繪制的宮里詳盡地圖,”趙樽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大家都傳看一下,務必認真記住,一廊一柱,一草一木,皆不可錯。”

  老孟雙手接過,神色凝重地展開。周圍親衛的目光立刻聚焦在地圖上,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他們知道,這張圖,關乎大業,更關乎生死。

  大九上前一步,他如今身著常服,但眉宇間已有了幾分朝廷新貴的沉穩氣度,只是在這間書房里,那份沉穩下壓抑著的是同樣的銳利與忠誠。

  “王爺,”大九開口道,“今日下朝后,聽幾位大臣議論,陛下已命皇后開始籌備中秋宮宴事宜。而且……”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陛下已將京城外圍的大部分兵力調往了華慶軍營,主旨是防備已攻至青州和益州的蒼州軍。如今宮城外的護衛,陛下更倚重我統領的新軍。”

  大九看向趙樽,眼中閃爍著精光:“王爺,末將以為,中秋之夜,宮宴之時,是我們動手的最佳時機。”

  “中秋節……”趙樽喃喃,垂眸思考時,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思緒。

  他們這群人在京城中已潛伏了月余,等的就是一個這樣的契機。

  韓蕾曾依著她那個世界的算法說過,她的預產期在九月初二。八月中秋動手,若能一舉功成,迫景帝禪位,他們便可順勢入住皇宮。

  到時候,宮中有最好的御醫,最齊全的藥物,足以護佑韓蕾安全生產。

  更重要的是,中秋宮宴,皇室宗親、勛貴重臣齊聚一堂,確實正是將所有核心人物一網打盡的絕佳時機。

  他與幾十名精銳親衛,憑借那條隱秘的枯井密道潛入宮中,再配上他們手中超越這個時代的利器——M16,足以在最短時間內控制住全局,挾天子以令諸侯。

  在場的達官顯貴若能一并解決或控制,除了必要的皇宮侍衛抵抗,他們完全能將波及無辜、引發京城動蕩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這也是他所希望的!

  “中秋……”趙樽緩緩抬起頭,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確是天賜良機,不可錯過。”

  見趙樽同意在中秋動手,他話音剛落落,書房內的氣氛瞬間變得灼熱而緊繃起來。

  計劃就此定下基調,接下來的便是縝密的推演與布置。

  趙樽示意老孟將地圖攤在書案中央,眾人圍攏過來。他拿起一支細桿,點在圖上標注的枯井位置。

  那口井位于梅園,荒廢多年,現在又并非梅花盛開之時,幾乎沒什么人到那里去。

  大十三繪制的地圖上甚至細心地標注了井壁可供攀援的凹凸處以及出口偽裝成的假山石。

  “咱們從此處入,”趙樽的筆桿沿著一條用虛線標出的、幾乎不存在的路徑移動,這條路徑可以巧妙地避開幾隊固定巡邏的侍衛路線,“經永巷,過錦華門側的小夾道。此處……”

  他的筆桿在錦華門旁停頓,“守衛每半柱香交替一次,有約十息空隙。我們需在此時間內無聲通過。”

  老孟瞇起眼,指著紫宸殿前的一片開闊廣場:“殿前廣場是難點,宮宴時必有大量侍衛值守。強行突破,難免傷亡且耗時。”

  大九接口道:“宮宴當日,大十三可將搞到的宮中侍衛和太監服飾放于枯井里,至于殿內……”

  他沉吟片刻,“按慣例,殿內侍衛不會超過二十人,且不得攜帶長兵器,以免驚擾圣駕和貴賓。我們的M16足以瞬間壓制。”

  另一名精干親衛指著地圖上另一處:“王爺,是否需分兵控制后宮及東宮?以防有變。”

  “陛下暫且沒有太子。”趙樽搖頭,桿尖點在紫宸殿上:“擒賊先擒王。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景帝。只要控制住他,拿到禪位詔書,后宮、東宮乃至城外大軍,皆不敢輕舉妄動。分兵則力弱,易生變故。所有人,集中力量,直取紫宸殿!”

  他的話語帶著冰冷的決斷力,讓所有人心頭一凜,隨即更加專注。

  “武器,”趙樽看向老孟,“都保養好了?”

  “王爺放心,”老孟沉聲應道,“所有M16狀態極佳,有王妃在這里,彈藥充足。刀劍和手雷這幾日我們就分批送進密道中。”

  趙樽頷首,目光再次落回地圖上,筆桿在幾個可能部署弓箭手或隱藏暗哨的殿宇樓閣上劃過。

  “宮宴當日,大九你的人,務必在申時前完成崗哨調整。我們的人,酉時正,于枯井處集結。天色將暗未暗,正是視線模糊之時。”

  他頓了頓,轉頭看向窗外的景色,仿佛能穿透時空,看到中秋之夜那輪注定被血色浸染的圓月。

  趙樽對老孟吩咐道:“潛入之后,由老孟帶十人,負責清除沿途可能遇到的零星侍衛,記住,務必無聲。”

  隨即,他又看向其他人:“其余人,隨我直沖紫宸殿。進入大殿后,我負責控制景帝,大九你等待陛下的命令進宮,到殿后,你即刻亮明身份,穩定殿內新軍,同時宣布景帝‘自愿’禪位。若有反抗者,”趙樽眼中寒光一閃,“格殺勿論。”

  “那……殿內的宗親大臣們?”有人低聲問。

  趙樽沉默片刻,空氣仿佛凝固。

  韓蕾倚在榻上縫制嬰兒衣物時那甜美的面容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他下意識地撫過脖子上掛著的鎖情扣。

  “盡量不傷及性命,”他最終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緩和,“但若有人不識時務,帶頭作亂,便是立威之時。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我們要的,是速戰速決,最小的動蕩,完成權力的交替。”

  他又看向大九:“從明日起,散朝后,你留意哪些人是可以爭取,哪些是必須鏟除的,列個單子。屆時,或可殺雞儆猴。”

  “是,王爺。”大九躬身領命。

  接下來的時間,眾人就諸多細節反復推敲——

  如何應對可能出現的意外,比如密道被發現?比如宮宴臨時更換地點?比如景帝稱病不出?甚至討論了控制景帝后,如何以最快速度擬訂并頒布禪位詔書,如何接管京城防務,如何安撫可能騷動的軍隊。

  太陽能的光,將眾人激烈討論的身影投在墻壁上,如同皮影戲般上演著一場關乎國運的密謀。

  窗外,京城的夜寂靜而深沉,只有偶爾傳來的更梆聲,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所有可能的環節都被反復斟酌,應對方案也初步確定。趙樽才直起身,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眉心。

  “今日就到此為止。”他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蓄勢待發的銳利,“各自牢記分工,回去后反復思量,確保萬無一失。距離中秋還有半月,期間一切如常,不可露出任何馬腳。老孟,繼續盯緊外面的風聲。大九,宮里的任何異動,及時通報。”

  “是!王爺!”眾人齊聲低應,聲音壓抑卻充滿力量。

  親衛們悄無聲息地依次退出書房,融入外面的夜色。最后只剩下趙樽一人,他負手立于窗前,凝視著被高墻分割開的一小片夜空。

  中秋,月圓人亦盼圓。

  只是,不知那夜的圓月,照耀的將是舊朝的終結,還是新紀元的開端?

  他想到了韓蕾和她腹中那個急切想要來到世間的孩子,想到了等待在青州、益州,隨時準備響應他信號的千軍萬馬,更想到了皇宮里那個坐在龍椅上,對他恨之入骨又無可奈何的景帝。

  一股混雜著期待、冷酷、以及一絲對妻兒溫柔牽掛的復雜情緒在他胸中激蕩。他緩緩握緊了拳,指節微微發白。

  這一局棋,他已落子。

  中秋之夜,便是圖窮匕見之時。

  他轉身,關了書案上的燈,書房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那點微弱的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如松、堅定如山的輪廓。

  他邁步走出書房,朝著正房那盞為他而留的、溫暖燈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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