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地的冬天是很漫長的,這里的夏天也有像南方那樣的酷暑,也有漫長的冬季。
都水長祿早早走出屋子,就聽縣令說公子高真的帶著人去北方了。
“嗯。”祿點著頭又吩咐道:“今年可有去邊塞打獵的獵人。”
聞言,縣令就知道都水長又要去邊塞了,便道:“這時節猛獸也多,要不等來年春季再去。”
都水長將行囊掛在馬背上,又道:“等過了冬就漲水了,還怎么看水。”
縣令知道攔不住都水長,但都水長有個好歹又不知該如何與丞相府交代,更別說現在還有公子高。
縣令只能找十幾個身手較好的獵人,跟著一起去邊塞。
“老夫還要在這里住二三十年,這點冷就怕,以后還怎么住。”
言罷,都水長祿牽著朝著縣城的北門而去。
縣令站在原地送別,都水長祿要開墾北方邊塞的田地,要在北方留二三十年,現在的都水長祿看起來有五十余歲了。
聽說這位都水長去過南方,開鑿了靈渠,去過西北,現如今又來到東北。
他是要將這余生都留在東北了,似乎是這東北的土地值得他留下。
現在回想起來,東北的土地確實很大,如此廣袤的土地要全部開墾成田地,這是人力不可能辦到的事。
地就要一點點種出來,哪怕是盡力多種一些呢,能讓孩子們吃得更強壯,能養活更多的人口,這當然是好事了。
傳聞丞相府如今最頭疼的事,就是人口,土地與糧食。
燕地的獵人們與都水長祿趕了兩天的路,終于到了長城邊。
獵人們穿著厚實的皮毛跟著都水長一起出了長城,眼前是一片開闊的平原,遠處是積雪的深山。
出了長城好似換了一片天地,荒蕪且沒有人煙。
戰馬還在寒風中吐著熱氣,幾個燕地獵人用燕地語交談了幾句。
祿聽懂了他們的話,是說前些天有人看到了鷹,有夫馀人在山里。
北方邊塞的大山森林密集,樹木長得極高,好似要直入云端,深山老林中有各種猛獸出沒,還有野人與熊。
夫馀有一種馴鷹的本領,鷹在天空翱翔可以幫助他們尋找獵物。
這種本領一些東胡部族的人也會,他們每一次從北方的深山走出來,都會首領帶著鷹一起出來。
聽到獵人的話語,祿望著北方的天空也是面有難色。
在長城外就有鷹出沒,這一次夫馀人走得離長城太近了,他們此行恐怕會撞見夫馀人。
帶隊的獵人須發烏黑,策馬走在最前頭,一雙明亮的眼神盯著遠處的山林,他們身上披著厚實的皮革,就連腳上也裹著褐色的皮毛,用麻繩牢牢綁在腳上。
走了一段路,距離后方的長城更遠了,戰馬走在已結冰的河面上,還有幾條獵犬跟在一側。
祿接過一位年輕的獵人遞來酒囊,也猛灌了一口。
這天寒地凍,喝了一口酒水之后,才覺得暖和一些。
第一晚眾人還能在空曠的野外過夜,一切都很平靜。
等明天進了林子,就要小心一些了。
北方的林子很大很深,獵人們通常都會結伴而行。
祿用燕地的語言,與他們交談著。
雖說丞相李斯曾下令讓各地都說同語,但這道政令下達之后并沒有太大的效力,久而久之人們都快忘了。
就算是官府也覺得這不太可能做到,也就沒有強求。
在北方,二十多歲的男子經過幾次深山打獵,并且能活著回來的,已可以稱作老獵人了。
而帶著祿而來的,是五個四十多歲的獵人,他們的年齡代表著他們是最強壯且經驗最豐富的獵人。
而他們還帶著幾個十四歲的少年人,這些少年看著有些生澀,在冷風中還擦著鼻涕,看來是第一次出遠門。
獵人離開家短則三五天就能歸家,長則半月。
通常而言,結伴而行的獵人都是奔著滿載獵物而去的,他們會將獵物裝滿一車,給一個鄉里的人共同享用獵物。
而很多獨行的獵人,都是早去早回。
這一行一共是十五人,為首獵人叫作阿檀,今年四十有六,是燕人。
后來秦軍滅燕國,此人就在長城的右北平軍任職,離開軍中之后就繼續延續他的打獵家風。
從阿檀身上就能看到燕趙男兒特有的豪爽與彪悍,他們粗大的雙手滿是老繭,那都是騎射練出來的,這些燕趙男兒在戰場上也是打仗的好手,一手執弓一手執劍,也能在戰場上殺幾個來回。
眾人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還未亮便繼續朝著深山而去。
又走了半天,眾人沿著一條河來到了森林前,從這片林子進去就是北方的深山。
人們每每抬眼看那些高聳幾乎入云的樹木,就讓人不自覺心生敬畏。
眾人依次走入山林中,老獵人走在前方,小心翼翼看著雪地的情況。
大家披著的皮毛也都打上了一層白霜,讓原本深褐色的皮毛看起來都快成白色了。
不多時,天空響起一聲響亮的鳴叫,眾人抬眼看去,見到了一只鷹正在上空盤旋。
聞聲,眾人拿著弓,手中提著箭矢警惕四周。
這個時候也沒人計較夫馀人為什么在距離長城這么近的地方放鷹,老獵人尤為警惕,帶著眾人緩緩退出林子。
好在大家走得也不深,平安退出來之后,就又見到一伙夫馀人拉著一車的獵物正在離開,那頭鷹也跟著離開了。
還遠遠能夠看到的對方坐在滿滿一車的獵物上正在招手,這一趟他們滿載而過。
阿檀罵了兩句,大致是在說獵物都被他們打完了,我們要進林子走得更深一些,外圍的獵物都被他們打完了。
眾人數了數自己的干糧,盤算了一番,等確認夫馀人真的離開之后,他們就繼續走入林子里。
過了半月,薊縣的縣令也在長城邊等了半月,終于見到了活著回來的都水長。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車的獵物,阿檀說這一趟有驚無險,他們帶的干糧不夠多,不然還能多打幾天的獵物。
看著一車早已凍住的獵物,縣令也是面帶笑容,讓他們進了長城。
回到薊縣之后,阿檀給一起打獵的幾家分著獵物,各家也紛紛開始燒火燒肉吃。
眾人分食之后,祿繼續完善著他的地圖,他覺得燕王室留下來的地圖并不全,他需要實地去看過才能確認。
縣令又道:“廣陽郡的令史李法說要見都水長。”
祿只是點頭,低著頭繼續完善著他的地圖,沒有多言。
這些河道圖都是祿的心血,遼河平原能否種出糧食,就靠這些圖了。
縣令見對方不理自己,也不再多言了,他只求公子高能早點帶著兵馬來,不然這都水長多去幾趟邊塞,就多幾分危險。
又過去了一個月,縣令沒有等來公子高的兵馬,卻等到了一卷書,這是少府丞張蒼所寫的文書,說是讓人們建設暖炕過冬。
這道奇怪到有些詭異的政令,令人一時間不知該怎么回復。
直到縣令真的讓人造出了暖炕,揣測著其中深意。
而廣陽郡的令史依舊沒有見到都水長,只要都水長不回話,令史多半也是不敢貿然來相見,說不定是都水長不想見他。
只有縣令知道,都水長這哪里是不想見他,只是沒顧得上見他。
祿看著這個暖炕道:“北方邊塞酷寒,人們難以生活,遼河兩岸到了冬季凍得徹骨,如果能有個溫暖整間屋子的暖炕,人們就能在北方活著的。”
“嗯。”祿又打量了一番,又道:“張府丞認為與其想著先開墾北方,不如想著將人們留在北方,若北方留不住人,何來人手去開墾田地,張府丞見地之深,令老夫佩服。”
更準確的來說,都水長是少府令的官,張府丞是都水長的上官。
那么都水長按照張府丞的要求建設暖炕也是理所應當的,此物建設簡單,除了那個煙囪不好造之外,只要造出來了,還能當作爐子用。
縣令站在都水長低聲道:“少府令是要大興土木呀。”
祿道:“這是要讓北方換一種過冬的方式。”
這個時節關中該是冬至了,都水長依舊沒有公子高的消息。
關中,有關北方的事,公子扶蘇與程邈,張蒼以及右相馮去疾,陳平又議了幾次。
都水長送來的書信,眾人反復看了好幾遍,也確認了北方發展的方向與東北的未來,未來的東北當然會是一個巨大的糧倉,但北方需要進行一場改造,不論是人的生活方式還是環境都要改變。
現如今的北方還有大片的森林,以現在的人口這些森林會養活更多人,可在這個生產力還如此薄弱的如今,扶蘇也別無他法,在這個人們還需要為溫飽發愁的時代,用人力去砍伐樹木已是很小的代價了。
至于以后,就像是白渠那樣,在還吃不飽的前提下,人們還顧得上什么呢,在未來與生存面前,這道選擇題實在是太好選了。
就像是扶蘇此刻看著的一塊煤石,這是從雁門郡挖出來的煤石,也是現如今的兵家重地之一。
這片土地是很誠實的,將來發現的那些資源,現如今也都存在。
如今的人們還有一筆雄厚的財富,這筆財富別人不知道,但扶蘇很清楚,它在將來會有多么地重要。
如今的陳平已分到了右相會辦事,很多時候陳平與廷尉馮劫共同辦事。
扶蘇也沒想到,當陳平去了右相麾下,與馮劫共事之后,能夠發揮出這么大作用。
離開了丞相府之后,扶蘇回到了高泉宮,見到了十一歲的兒子禮。
禮又道:“父親,兄長說他準備好與外公一起入軍了。”
扶蘇道:“你也想要入軍嗎?”
禮道:“當然了。”
“好好讀書,以后你也入軍去。”
“好。”
這孩子答應之后,就去了敬業縣讀書。
回到殿內,扶蘇道:“衡兒沒回來嗎?”
田安將家里的玩具一一收入一個箱子中,一邊道:“沒回來,說是今天夫子要考他。”
扶蘇點著頭,換了一雙寬大的靴子穿,而后看了看爐子上的水是不是開了。
妻子正在看著賬目,她的身側還窩著三頭鹿。
生活呀,就是越久越平淡。
扶蘇已習慣了這種生活,平日里就這樣安靜的也挺好,有時為了兒子的事煩心一些,有時閑著無事,便琢磨吃什么。
田安讓人搬走了一箱子的玩具,他道:“公子們長大了,這些玩具就都在邊上,也就不玩了。”
有內侍腳步腳步匆匆而來。
田安迎上前詢問了幾句話,再走回來時,他道:“公子,蒙恬大將軍書信。”
扶蘇拿起書信看著。
見爐子上的水開了,田安忙拿起水壺,倒上一碗熱水。
扶蘇看著書信中的內容,又是說起了東胡的事,以及北方的一些狀況。
東胡的烏桓王與林胡王以前都是為匈奴人販馬起家的,而當冒頓死后,秦軍橫掃了漠北,東胡便一邊向秦軍示好,一邊想要將領地擴到漠北去。
起初蒙恬覺得不用急著征討東胡,但當人們將目光放到北方,看到北方的沃野,如何不動心。
在信中蒙恬說了一件事,那就是擴建長城,將長城修建到了遼河平原。
這又是一個龐大的工程,而這件事蒙恬與父皇說了之后,父皇竟然沒有反對,想來問問丞相府的意思。
始皇帝的風格就是這樣,從咸陽宮,到驪山陵或者瑯琊臺,哪怕是只存在圖上的阿房宮。
但凡是始皇帝要建設的工程,那都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大工程。
始皇帝向來不喜精致小巧的東西,要造就要造最大的,這就是始皇帝的氣魄與風格。
大將軍在外需要關中給予后勤,父皇在外游玩,不知兒子在當家,是有多么的精打細算。
擴建長城,將長城修道遼河平原,這說的容易。
開發遼河平原的田地都不知道從哪里要人力與物力,還要再建設長城,光是想想確實容易,可這國事終究是要丞相府給蓋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