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叔孫通疑惑,張蒼又道:“若不信,你也脫了鞋履,踩著試試,泥是熱的。”
叔孫通咳了咳嗓子,拿出一卷竹簡遞給他,道:“這是近來縣里支出的糧食,你依舊暫代渭南郡守一職,這種事也只能與你說。”
張蒼只是看了一眼,就放在了腰間布袋子里,道:“我會交給公子。”
叔孫通還帶了幾只茶葉蛋,道:“給你的。”
言罷,他就坐回了驢車,慢悠悠地離開了。
算賬一直是張蒼最擅長的事,人力安排,工程進度,糧食消耗除了照看這里的工事,張蒼還要看敬業縣的賬本,一個人忙兩頭的事,張蒼還是游刃有余的。
甚至,張蒼還能幫著公子扶蘇寫渾天儀的計算方法。
用公子的話來說,其實渾天儀就是一個計算用的工具,是一種計算時辰與歷法的器械,其中還能用來選星定位,預報節氣,驗算歷法。
甚至公子還說過能夠測量坐標,張蒼還不知公子所言的坐標經緯是何物,該是與徐福的海運有關。
寫完一道算法之后,張蒼讓人送去了咸陽。
翌日,扶蘇就看到了張蒼的來信,其中還有一卷渾天儀的圖紙,秦所制的渾天儀十分復雜,用的是環圈嵌套結構,是后世最先進的一種,也是最復雜的。
扶蘇想要盡可能的簡略,省去那些蟠龍支架與云紋。
關中正下著大雪,扶蘇披著大氅走向章臺宮,身后依舊跟著田安。
過了今年,扶蘇就二十四歲了。
現如今,扶蘇參與國家大事以來,接手的政務越來越多。
走入章臺宮的大殿內,扶蘇見到了父皇,父皇還在看著北方的軍報。
嬴政沉聲道:“這一次你遷多少人?”
“回父皇,共計三十人萬,送去河西走廊的有十萬,其余都留在了渭北。”
嬴政道:“李斯先前只說了五萬戶,三十萬人倒是不多。”
與老師的遷民戍邊相比,扶蘇覺得自己所遷這些人確實不算什么,五萬戶每家出六個人,一家六口也就三十萬人了。
聽父皇的話語,似乎是在說有丞相幫著,還只遷這么一些人,不算成功。
扶蘇道:“父皇,若關中真的足夠好,關中的人衣食豐足,關中的孩子都能讀書,關中的人都能夠入仕,將來不用遷民,也會有人不斷入關的。”
嬴政已習慣了紙張書寫,他道:“你的支教夫子有多少人?”
“回父皇,現在有一千余人。”
嬴政沉聲道:“今年的隴西增產了二十萬石糧食,做得很好。”
“兒臣應該的。”
“你是九卿的少府令,又兼領馬政有什么事你就多問李斯,他會幫你的。”
“兒臣……”
“你不用擔心,李斯會全力幫助你的,以后你與丞相共同主持國事,若有要事可以直接稟報朕。”
父皇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不用覺得臉皮薄,朕與李斯打過照顧,他敢怠慢試試?
大殿外的風聲依舊,寒風的呼嘯聲不絕于耳,但殿內依舊安靜。
嬴政努著嘴正在拼湊著活字印刷的模具,又抬頭看了看下巴已有泛青胡渣的兒子,低聲道:“怎么?不敢與李斯共理國事?”
扶蘇還在猶豫該怎么回話,如今自己既是少府令又兼領太仆令,朝中九卿的其中兩個位置。
按照父皇的話語,我這個公子的位置以及權力是要與丞相相當了。
大秦已有一個丞相和一個右相。
雖說父皇沒有給具體的官職,也算是與丞相平起平坐。
李斯自然不敢有二話,說不定支持都還來不及。
扶蘇行禮道:“兒臣領命。”
“嗯……”嬴政緩緩點頭,“李斯與朕說在三川郡,又讓張良跑了。”
“兒臣倒不曾聽聞。”
“李斯只與朕說過,還未告知他人。”
田安在殿外已煮好了一鍋湯,他抬著銅鍋進入殿內,而后讓人帶來了切好的肉與蔥姜。
父子倆坐在殿內,吃著火鍋。
而在殿外,田安就坐在大殿外的一個角落,他坐在一張小凳上,先是看了看殿內正在吃著火鍋的皇帝父子。
而后田安收回目光,又看向外面的漫天大雪,坐在大殿的屋檐下。
他將一些面條放入火鍋中煮著,而后再將肉片也放入火鍋中,嘴里也嚼著蒜,而后將煮熟的肉片放入口中。
滾燙的肉片在口中嚼動,口中吐出一口熱氣,而后將鍋中的面也撈出來吃了。
一旁正在值守的殿前侍衛看得直咽口水,這種寒冬天吃這種熱食,別提有多痛快了。
等田安吃罷,殿內的皇帝父子也吃完了。
皇帝依舊在與公子說著話,從殿外聽話語聲有些朦朧,也不知道公子都說了一些什么。
見公子走出了大殿,田安忙跟上腳步。
而跟在田安身后的兩個內侍各自抬著一口鍋回了高泉宮,小公子尤其看重宮里的東西,這位小公子十分看重他的每一樣東西,對他來說家里的東西只能多不能少,少一樣就會大發脾氣。
每當小公子發脾氣的時候,夫人只要瞪一眼,他就老實了。
一想到小公子生氣的模樣,田安的臉上就會不自覺的出現笑意,因小公子的模樣與公子扶蘇小時候一模一樣,有時他看著看著就會想起華陽太后,莫名地就會流下淚眼。
“田爺爺,你怎么又哭了。”
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高泉宮前,田安就聽到了話語聲,這孩子開口說話比尋常孩子晚了一些,所以講話有些口齒不清,咬字時顯得有些吃力,再長大一些就好了。
田安蹲下身,看著穿著一身金貴綢衣的公子,笑著道:“年紀大了,就會哭。”
公子衡抬首道:“鍋送回來了,今天吃火鍋。”
公子已走入了殿內,田安牽著小公子的手,瞇眼笑著,別提有多高興了,對這位小公子疼愛得不行,道:“好,公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衡滿意地點頭。
田安的年紀已很大了,扶蘇知道田安最疼愛這個孩子,比誰都疼愛,他都這把年紀了,就由著他慣著孩子。
公子衡就像是田安平靜生活中的一縷光,這縷光照亮了他老人家幾乎干枯的內心。
甚至扶蘇都沒見過他老人家笑得這般開心。
公子衡坐在木馬上,木馬晃動著,田安就會在邊上守著。
不過,有事要離開時,田安還是會跟在身后。
至于在高泉宮別的時間,他都會陪著衡。
扶蘇拿出一道詔命,父皇將高泉宮后方的大片宮殿,都賞賜給了自己。
打開一張圖,是整個咸陽宮的地圖,為了彰顯咸陽宮的威嚴,自從秦一統天下之后,咸陽宮每一捧夯土都象征著人世間的最高權力。
咸陽宮是擁抱渭水而建的,其中閣道與復道交錯。
皇宮的東面,也就是紫宮所在的那一片區域,是父皇起居所在。
皇宮中軸線,就是章臺宮的后方,是極廟,乃是祭祖所在。
而父皇賞賜的是高泉宮西側的一大片宮殿。
這些宮殿空置多年,都快荒了。
咸陽宮實在是太多了,其實起居生活的區域也只是占了很少一部分,扶蘇盤算著家里還有這么多的書,還有這么多的家具,都可以放到西側的幾個殿宇存放。
將此事吩咐下去之后,扶蘇還看著外面的大雪。
王棠兒走到丈夫身邊,問道:“是有心事?”
扶蘇頷首道:“來年我就二十四歲了,這個年紀也不算是年少了吧?”
王棠兒道:“那是自然。”
在外,二十余歲的年輕人都可以自稱老夫了,好似這個世間的人們都會老得很快,三十四歲的年紀就已是兩鬢斑白,過了四十歲的人,可能就已滿頭白發了。
應該是人們本就是衰老的很快的,人們的晚年會陪伴一生很長的時光。
“我今天看到父皇的白發了,在父皇的發冠下藏著一縷縷白發。”
王棠兒想到自己的父親早已須發花白了,低聲道:“人都會這樣的。”
扶蘇看著飛雪道:“是啊,我們都會有這么一天的,只是早晚的事。”
該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大雪時節,關中接連下了五天的雪,大雪淹沒了一個個村子。
關中大地被皚皚大雪覆蓋,遠遠看去,一個個雪堆上,能夠看到些許燈火,就說明那里有一間屋子,有人家居住。
今天,雪停了,扶蘇帶著妻小出來游玩,看雪景。
車駕行駛在直道上,在遠處的直道又修建了一條分叉的直道,那條直道通往商顏山,自從敬業縣造出了紙張之后,皇帝就下了詔命,修建直道直通咸陽,可運送糧草與紙張。
在紙張還未出現時,秦人還是習慣用竹簡的,當紙張第一次入宮,丞相與不少文吏還是習慣用沉重的竹簡,可當他們用了一段時間的紙張之后,之后的處理文書,他們就離不開此物了。
現在的紙張也只在秦廷內部使用,沒有供應給外面,而文書往來中,送出去的是紙張,各地送來的文書還都是竹簡。
人們需要適應的時間,紙張普及需要巨大的生產力,在這個生產力還處于刀耕火種的時代,扶蘇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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