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公穿著官服,他從草原上回來之后,就受丞相之命來此地任職郡守。
其實在丞相幾年前的安排中,也就是在李由戍守蜀中時,他站在丞相的書房外,聽到丞相與李由的母親商量,那時丞相是想要將三川郡郡守的位置交給李由的。
咸陽是權力的中心,丞相希望李由能夠離咸陽遠一些,因為丞相知道皇帝是一個極其冷酷的人。
但丞相又不想讓兒子走得太遠,太遠了恐怕就見不到了。
當初站在丞相的書房門外,吳公無意間聽到老師夫妻的談話,他心里是多么羨慕李由,羨慕李由有丞相為其鋪路。
在吳公的認識中,在外丞相與李由即便表現得再不和睦,可實際上丞相是最疼愛李由的,也是一心想要培養李由,如果李由沒有太大的本事,其能力不足以應付咸陽的人心詭譎,就送到關中以外的地方,當一個郡守。
不要太遠,也不要離咸陽太近,三川郡就是最好的選擇。
這是吳公藏在心底里的秘密,也是唯一瞞著丞相的事。
現在,李由沒有成為這里的郡守,他正在幫著公子扶蘇開拓西北的河西走廊。
李由有公子扶蘇這個依仗,丞相才會沒有后顧之憂。
吳公收拾了一番心情,見到了王馀。
支教的幾個夫子,吳公都認識,而三川郡幾個縣的縣吏,吳公也認識了一遍。
王馀將一張紙放下,道:“郡守請看。”
吳公拿過紙張,仔細看著其中內容,越看越是蹙眉,問道:“此人如今在何處?”
“走了,也不知他是何時走的,今天我教課時沒有見到他,在去他的住處找他時,就只有這封書信了。”
吳公又道:“丞相緝拿張良很多年了,沒想到他竟然就在三川郡,還來給我道賀?”
王馀頷首。
吳公神色痛苦,可能當初張良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疏忽了,他道:“我現在就派人去搜捕張良。”
從郡守府走出一隊隊秦軍,以三川郡為中心開始搜捕張良。
也許是早有心理準備,秦軍抓捕此人這么多年都沒有結果,這一次依舊沒有結果反倒是沒有意外了。
張良其人要離開此地,還留了書信表明了身份,他自然做了十足的準備。
吳公帶著內疚的心情寫下了送去關中的書信,讓人去交給丞相李斯。
騎兵帶著這卷書信一路跑進了函谷關,進入了關中。
叔孫通與司馬欣坐在敬業渠邊,兩人都看到了這騎正在趕往咸陽的秦軍。
現在渭南縣很忙碌,大半個渭南的人都來這里的作坊勞作,人一旦多了,吃的糧食也就多了,為了維系這種平衡,還要咸陽不斷給予糧草,敬業縣已是入不敷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為此,這半年間,原本一頭烏發的司馬欣多了幾縷白發。
叔孫通覺得,管著上萬人的吃喝與工作,這么繁重的事要是都交給自己去辦,叔孫通覺得他的壽命都會縮短好幾年。
生產力的代價都是無止境的消耗糧食,渭南各縣的縣民早晨來這里勞作,傍晚時分才會離開,每天午時會給一頓飯,吃完就要接著勞作。
如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幾乎占據了他們的全部時間,這與徭役該是沒有區別的。
用了午食之后,叔孫通走入作坊。
這個作坊是以前制甲胄的大營,現在這里是一座巨大的造紙作坊,一卷卷的紙成堆地放在倉庫中,婦人們裁剪紙張,將紙張卷起來存放,男人們赤腳踩在水漿中,用木盤將紙漿瀝出來,晾曬成紙。
或者是數十個男子,拿著棍子搗水漿,將水漿充分搗均。
這里的水池很大,甚至比一畝田都要大,這樣的池子在敬業縣有三十余個。
要不是土地不夠了,張蒼恨不得再建上百個。
如今此地的成果可以用在別的地方,叔孫通聽聞遷民之后,洛陽與三川郡各地留下了不少空地,就打起了那里的主意。
用過午食之后人們就開始忙碌了,一個巨大到只比池子的小兩寸的木盤放入池子中,而后周圍站著的數十個男子將這個木盤高高抬起來,如此數次,而后抬著盤子去晾嗮成紙。
這是一項十分費力氣的活,而這樣的事,他們每人每天都要進行上百次。
要不是敬業縣給的糧食足夠多,這么苦這么累的活也沒人來做。
這里的糧食都是公子扶蘇給的,也就說造紙的本錢也是公子扶蘇的,這座巨大的作坊也是公子的。
叔孫通離開此地,前往另外一個作坊,那是一個木雕作坊。
這里都是精細活,每一個雕版都是無比珍貴。
其實還有一種活字印刷的辦法,只不過大批量地印書,還是雕版更好用。
走過這個作坊,就是下一個印書作坊,這里有一位手藝十分高超的老工匠,其人掌管著墨池。
也就是這位老工匠能夠調配出足夠渭南使用的墨。
這個墨池中的水多一滴少一滴都不行。
看了一圈之后,叔孫通回到了郡守府。
司馬欣主要抓生產效率與生產紀律,而叔孫通則要盤算本錢,如何減少成本,又不影響生產。
不過,叔孫通只會教書,哪里會這些……
章邯與李由在西北,張蒼帶著人在渭北挖渠,他叔孫通年紀大了,教書尚可,可管一個作坊,他不擅長這些,也就只能苦一苦司馬欣了。
有時,叔孫通又覺得他的眼光特別好,孔子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
但叔孫通以為,一群人中,肯定需要一個賣力的驢,或者是能干活的牛。
而叔孫通就看中了,司馬欣的這一點。
只要給司馬欣糧食吃,給他一些信任,這個老秦人出身的郡丞就舍得賣命。
司馬欣與章邯還是不同的。
章邯是一個對別人要求高,對自己要求更高的人。
而司馬欣不會要求別人怎么樣,他只會自己一個人坐在那里,然后數年如一日,默默無聞地任勞任怨。
無論是章邯,還是司馬欣,叔孫通覺得自己都不如他們兩人。
到了黃昏時分,貍奴兒帶著一群婦人正在收拾著晾嗮的紙張,而縣里勞作的人們也都下了工,紛紛離開了。
夕陽照在關中的大地上,天邊的云朵被曬得通紅。
冬日里的陽光掛在西邊,太陽又紅又大,用孩子的話來說,這個時候的太陽像是一個煮熟的蛋黃。
叔孫通坐在商顏山上,悠哉地坐著正在剝著茶葉蛋。
也不知道誰家的孩子,跑上來站在邊上,他也不怕被甲士保護的叔孫通。
叔孫通笑著招手,那孩子就快步跑來了。
“老夫子,我父親何時回來?”
叔孫通將剝好的茶葉蛋遞給他,道:“你父親在西北建設邊關。”
這孩子吃嘴里嚼著茶葉蛋,目光看著西邊的夕陽,正在這個時辰一大群的人從村子里走出來,那是結束了一天的工作的人們,他們成群成群的回家了。
叔孫通看著身邊的孩子,這是章邯的孩子。
章邯帶著她的妻子與兵馬前往了西北,但卻把孩子留了下來,讓自己照顧。
最近,叔孫通就與這個孩子生活在一起,這孩子長得太像章邯了,就連吃面的樣子也與章邯一樣,湯水飛濺。
叔孫通教了他一次又一次,吃面不要這么著急,可是怎么都教不好。
之后,叔孫通放棄了,只要這孩子吃飽就好了。
當入夜之后,叔孫通領著這個孩子下了山,來到自己的住處,煮了一碗面,再來一碗蔥姜拌豆腐。
面里面也加了切碎的姜末,叔孫通撈起一碗面遞給他,道:“天冷了,面里加了姜,可以驅寒。”
這孩子一邊吃著面,一邊看著書。
叔孫通則是吃著豆腐,想著章邯該什么時候回來,這兩年恐怕不行了,再過五六年?
這孩子是越長越大了,也是越來越能吃了。
等孩子休息之后,叔孫通坐在油燈邊,寫了一卷書信,而后披上了大氅,舉著油燈走到外面。
自從縣里有了這個大作坊之后,縣外每天都有秦軍守著。
叔孫通走上前將牛皮袋遞上,道:“這是給章邯將軍的書信。”
走來甲士接過書信,便朗聲道:“這就送去河西走廊。”
蒙恬北伐匈奴的大戰之后,這關中是越來越忙了,叔孫通心里這么想著,一步步走回住處。
第二天,叔孫通又將縣里與郡里的事都交給了司馬欣,打算去見張蒼。
村子里原本是有驢養著的,自從有了作坊之后,都沒有牲口能磨豆腐了。
因此,叔孫通只能想著,讓章邯的兒子多吃一些,過幾年等這孩子長壯實了,章邯若還不回來,就讓那小子拉磨磨豆腐去。
叔孫通向作坊要了一頭驢,便坐著驢車一路朝著渭北而去。
如今的渭北人聲鼎沸,正值寒冬天,一群人赤著腳踩著泥濘正在挖渠。
一車車淤泥被人們拉了出來,堆放到遠處的田地里用來肥田。
叔孫通見到了張蒼,張蒼也是赤著腳,走在泥濘里,一手拿著竹簡正在記錄著。
“不冷嗎?”
張蒼看了看自己那滿是泥濘的雙腳,道:“習慣了,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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