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營地內外的秩序已然安定。
昨夜襲擊漁陽秦王行在的一千騎兵,戰死大半,剩下的人被主管行在安危的大將軍侯莫陳崇帶人給分押開管了。
高歡帶來的懷朔將士在營地對岸已然搭建好了帳篷,正在起火架鍋煮羊肉,作羹湯。
他們來的急,或者說是為了看起來來得急,除了戰馬、武備,輜重都沒有帶上。如今的輜重,都是漁陽秦王行在提供的。
尉景等人白吃白拿不心疼,正在片羊肉的時候,高歡回來了。
“賀六渾,快來嘗嘗,這羊湯可鮮了。”
“你們吃吧,我累了。”
尉景招呼著,可高歡卻是一言不發,直接走進了搭好的帳篷。
此時的高歡與昨夜看起來很不一樣,有些消沉。
注意到這個狀況的司馬子如和尉景互相看了一眼,正空閑的司馬子如走進了大帳之中。
高歡正躺在還沒有鋪好的床榻之上,閉著眼睛。
“賀六渾,如何了,大野爽給你氣受了?”
高歡聽了這話,坐了起來,搖了搖頭。
“盧文偉也在這里。”
高歡這話一出,司馬子如與尉景都很震驚。他們之前一直以為盧文偉和劉靈助是一伙的,起碼也是牽扯不清。
劉靈助謀逆,盧文偉卻在秦王行在,這說明了什么?
司馬子如很快反應了過來,道:
“這老家伙和大野爽勾搭在了一起了?”
高歡點了點頭,見此,司馬子如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他們什么時候勾搭的?”
“也就這一兩日吧!”
司馬子如聽完,心中稍安,已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盧文偉繞過了他們這些二道販子,直接找到了本主李爽,進行投靠。
“這老家伙給了多少?”
高歡無奈的嘆息道:
“讓我等懷朔人之忠義變得黯然無光!”
司馬子如的嘴角抽了抽。
這么多?
范陽的叛亂在宇文護、崔暹的指揮下,很快就被平定。
那些在范陽城中作亂的叛軍并沒有等到想象之中的援軍,在經歷了一夜的鏖戰之后,敗在了宇文護手中。至于那些鮮卑戰俘,他們雖然有作戰之心,但沒有作戰之力,因此,也再度被六鎮兵鎮壓。
當年,六鎮兵在北地風吹日曬,這些鮮卑戰俘則在中原逍遙快活,如今,形勢卻翻轉了過來。
曾經的人上人成為了階下囚,而曾經的北人則搖身一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這些曾經的“人上人”。
宇文護知道六鎮兵的心情,不過他本人卻開心不起來,一直在等待著消息。
崔暹走了進來,拱手道:
“這幫亂軍都被劉靈助玩了,劉靈助騙他們說會派來援兵,可援兵卻是沒有來。”
宇文護聽了,有些詫異,問道:
“劉靈助為何這么做?”
“劉靈助要刺殺大野爽,看起來,他是敗了之后直接逃遁了,連范陽都沒有回。”
宇文護聽了,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那援兵去哪了?”
劉靈助是燕州刺史,手下有三千燕州兵,加上他在幽燕之地經營多年,與安州、平州、營州等地兵馬都熟識,宇文護并不懷疑劉靈助可以拉出一支萬人規模的叛軍。
可昨夜在范陽作亂的,除了那些缺少武器的鮮卑戰俘之外,主力不過千余人,宇文護麾下的六鎮兵輕易就收拾了。
崔暹心中也很好奇,可他比宇文護更快想明白,道:
“薩保,你說劉靈助會不會只想要刺殺大野爽,并不是真的想要叛亂。”
宇文護聽了,開始有些不明白,可漸漸的,卻是想通了。
劉靈助能拉起萬人規模的叛軍,但前提是他真的想要叛亂。
幽燕之地胡漢混雜,劉靈助麾下的燕州兵也多是胡人為主,可無疑,這些人的家都在當地。
若不是叛亂,只是刺殺,他們是不會跟從的。
畢竟,對于這些胡人來說,叛亂是有收益的。這些年來,他們叛亂了多少次了。而刺殺,純粹只有風險。
至于劉靈助為何不騙跟隨那些世族的子弟一樣騙這些胡人,因為沒有必要!人多口雜,反而會露出馬腳。
宇文護想到了這里,嘴角露出了笑容,道:
“這劉靈助還真是賊,只是不知他如今去哪了?”
正當宇文護調侃時,屋外,傳來了一聲急報。
“有一支兵馬過了居庸關,正向著范陽而來。”
宇文護面色一變,問道:
“哪路兵馬?”
“厙狄部的騎兵。”
宇文護聽了,與崔暹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已然明白了。
幽燕之地的情勢隨著這場叛亂,怕是要變了。
一日夜,劉靈助已然從漁陽跑進了燕山之中,打算北上投靠契丹。
從無終道一直前行,到了一個交叉路口,劉靈助暫時停了下來。
在刺殺失敗的那一刻,劉靈助就帶著人馬不停蹄的進入燕山之中,一刻也不曾停留。
可如今,他之所以停下來,不是因為馬受不住了,而是他受不住了。
在兩名仆人的攙扶下,劉靈助從馬上下來,奔馳了一日夜后,他腿都麻了。
從馬上取下了水囊,喝了一口馬奶酒,劉靈助暫時精神了一些,問道:
“老了,想我年輕之時,哪里會像如今這般不中用。”
“師尊莫要氣餒,等到了契丹,會好起來。”
看著自己年輕美貌的女弟子,劉靈助點了點頭,道:
“阿穆,若不是此次之事,為師已然將你許配給了范陽盧氏。不過你不必擔心,我等要投奔的契丹首領也是年輕壯勇之人,你嫁給了他,也不會受委屈的。”
“師尊哪里話,若非師尊,又如何會有我?師尊如何說,阿穆便如何做。”
女子白皙的面容因為長途趕路看起來有些勞累,顯得有些消瘦,可眸子卻很亮,乃是難得的美人胚子。
劉靈助當初培養了不少的美人,將他們嫁入了北地的世族之中,充當耳目。
不過像是郁久閭阿麋和阿穆這樣的美人,劉靈助認為奇貨可居,一直留在身邊,沒有出手。
郁久閭阿麋被李爽要了過去,嫁到了突厥,如今,這個阿穆正好是他投奔契丹的見面禮。
“如此,盡快趕路吧!”
劉靈助再度翻上了馬背,不過走的方向卻讓阿穆等人有些奇怪。
“師尊,這條路是去高句麗的。”
“為師擔憂大野爽會暗下埋伏,繞遠路,穩妥些。”
劉靈助一行人在無終道上又走了兩天,來到了約定的地方。
“師尊,快看,是契丹人。”
相比于漢人或者是漢化的北人,契丹人很好辨別,他們部落之中,男女皆髡發,著短衣、窄袖、長皮靴,甚至,士兵之中,也有看起來精明強悍的女兵。
劉靈助見到契丹八部之一悉萬丹部部落的圖騰,大喜,加快了速度,帶著一行百余人接近了對方的營地。
“我乃劉靈助,約定好來會你家首領。”
劉靈助用蹩腳的契丹語說著話,他身后之人,沒有人能聽得懂契丹話。
只見劉靈助和守門的人說了幾句,便吩咐了一聲。
“你們在營中等待,我去見契丹首領。”
“諾!”
劉靈助剛剛進帳,見到了大帳之中的契丹首領,心中有些失望。
這位契丹悉萬丹部的首領傳說神明神武,可劉靈助今日一見,看起來卻有幾分懦弱。倒是站在他身邊的契丹女子,不知道是他的親戚還是部落祭祀,眸光銳利,讓劉靈助有些警惕。
這位契丹首領開口道:
“先生的事我們已然得知,先生本是鮮卑人的燕州刺史,如今相投,要我們悉萬丹部收留,冒著得罪那位秦王的風險,我們又有什么好處呢?”
劉靈助拱手道:
“正如事前在信中所說,我帶來的百余人中不乏能工巧匠,可以為悉萬丹部打造鐵器,讓悉萬丹部成為契丹最強的部落。”
說到這里,契丹首領向坐在她身后的女子問了幾句,得到了她的回答之后,契丹首領道:
“還有么?”
“老夫精善藥理,亦可為貴部效勞。”
工匠、藥師,這兩種人都是契丹部落稀缺的,劉靈助自信有著這樣的專長,契丹最后會收留他的。
契丹首領正要再回頭詢問,那女子卻是不耐煩,直接站了起來,走到了劉靈助面前,一開口就讓他驚詫。
女子說的不是契丹話,也不是鮮卑話,而是漢話,而且帶著并州那一帶的話音。
“宇文泰去歲北上,契丹諸部皆有所傷。那人兇狠、厲害,若是平時,收留你也不是不可以,可如今收留你,惹怒了那位秦王之后,他再度派兵北上,我等得不償失。”
劉靈助聽了,知道自己面前是個厲害角色,道:
“既然姑娘如此了解幽州的形勢,自然知道我在幽燕之地經營多年,故舊極多。大野爽的老巢在長安,又能在河北待多久?等到他一走,我可以聯絡幽燕故舊,為悉萬丹部提供想要的東西。”
阿遙沉默了片刻,而后拍了拍手,外面的契丹侍女端來了一個銀酒瓶,兩個銀酒杯。
劉靈助見慣了絕色,這名叫阿遙的女子的姿容不算傾國傾城,可有那契丹首領對比,還真可謂颯爽英姿。
契丹首領走了過來,拿起了倒滿酒的酒杯,劉靈助也舉了起來,與之對飲。
喝完,劉靈助心情大好,問著契丹首領。
“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沒等契丹首領答話,女子搶先道:
“喚我阿遙便可。”
還是漢名!
劉靈助有些愣神,卻聽女子繼續道:
“先生也是知道的,我們契丹人沒有姓,不過那年我隨著族中長輩前往平城時,遇到了一個人,他替我取了一個姓。”
劉靈助不以為意,可女子卻是緩緩道:
“那人極其可惡,搶了我們部落的財貨,將我擄到了山寨之中,還讓我跟他姓同一個姓。”
劉靈助越聽越不對勁,怎么那人的事跡這么熟呢?
“我的全名叫李阿遙。”
“李……阿遙,你們不是悉萬丹部的人!”
劉靈助心中一慌,向后退了兩步,看著眼前的戴著貂皮帽一身皮衣的契丹女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那位契丹首領已然倒落在了地上。顯然,這酒有問題。
劉靈助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趕忙道:
“李……不,阿遙姑娘也與大野爽有仇,那我們正好聯手,一起對付他!”
李阿遙點了點頭,道:
“我也這么想的。”
正當劉靈助心安之時,女子的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可那個混蛋說我是老李家的人,老李家的人怎么能對付老李家的人呢?”
劉靈助再度醒來之時,處在一座大帳之中,耳邊傳來了一陣戲謔之聲。
“阿助啊,你說你這一輩子騙了多少人,如今陰溝里翻船,被人騙得就剩下一件縵襠袴了。”
劉靈助聽到這個聲音,不管其他,當即從床榻上翻了下來,跪倒在了地上。
“大王……大王,臣該死!”
劉靈助感覺一個人正向他走近,也不敢抬頭,只是哀求道:
“臣只望留一條性命。”
李爽居高臨下看著劉靈助,笑道:
“這條命如何留呢?”
“臣知道一件隱秘之事,愿意告訴大王,愿大王開恩。”
“隱秘?”
“這件隱秘之事乃是有關漢室遺寶!”
漢室遺寶這四個字一說出口,劉靈助抬起了頭,看著李爽年輕的臉龐,輕聲道: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說完了這八個字,劉靈助瞥了一眼。
李爽旁不遠處的桌案邊,正坐著一名女子。
聽了劉靈助的話,女子的反應比李爽還大。
“你知道安樂公國的遺寶在哪?”
劉靈助看著這女子,聽了她的話,面色大驚。“你……怎么會知道”
劉思夏卻沒有多話,走了過來,一腳將光著身子的劉靈助踏在腳下,質問道:
“快說!”
劉靈助受此對待,羞憤不已,正欲死扛,可看著李爽的眼眸,卻是泄了氣。
“大王,事到如今,我只想要保一條命。”
李爽一笑,道:
“說吧!”
劉靈助失去了所有的防備,開口道:
“就在高句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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