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之中,諸將聚首。
賀拔允站在主將的位置上,等待著人來齊。
這些將領不是李神軌當年坐鎮河南之時,從河南之地招募的,便是頓丘李氏的部曲出身。
賀拔允站的位置本來是李神軌的。不過這些年來,他們跟隨著李神軌南征北戰,早已經習慣了李神軌甩手掌柜的作風。
可這一次,眾將還是察覺到了異常。
時機不對!
此時江州的戰事吃緊,可也沒有到要支援的時候,成都內外也沒有叛亂要平定。
那么賀拔允將所有人都召集起來做這么?
“賀拔公,可是大王有事要吩咐?”
眾將之中,以兩人為首,東方老與呼延族!
他們兩人都是能征善戰的猛將,可與賀拔允相比,差了不止一籌。
這么多年來,賀拔允帶著他們一路打了過來。到了今日,進入了成都城,可謂尊榮。
下意識的,兩人看著賀拔允,便低下了頭顱。
賀拔允也早已經習慣了他們敬畏的模樣。
“大王與我商議,秦王并非明主,早晚必定相害,欲擁巴蜀而自立,舉兵響應梁軍!”
賀拔允這話一說出來,眾人都震驚了。
頓丘李氏的部曲出身的將領紛紛站了出來,問道:
“大王真欲反叛秦王?”
這些人在一眾將領之中只占了小部分,可賀拔允對待他們卻相當的戒備。
“秦王是王,大王亦是王,安得為其后?”
“大王何在?”
“大王已在我府中!”賀拔允從袖子里拿出了從李神軌那里得來的信物——陳留王的印信,“諸將還有何疑?”
見了此物,眾人都跪了下來。
可那些頓丘李氏的部曲出身的將領行了一禮后,又站了起來,道:
“大王與秦王乃是兄弟,大王何曾說過要自立,僅憑賀拔公此言,我等不能信服!”
賀拔允對此,早有預料,喝了一聲,大帳之外涌進了一隊甲士。
“爾等身為大王的部曲,深受頓丘李氏之恩養,如今都是心向外人,憑此,殺了你們也不冤枉!”
賀拔允的甲士將這十來名將領都抓了起來。只是,賀拔允念及他們都是多年來一起并肩作戰的兄弟,還是沒有下死手。
“押下去,關起來!”
賀拔允看著底下還在跪著的人,問道:
“爾等如何?”
眾人互相看了一眼,道:
“愿隨賀拔公,愿隨陳留王!”
“都起來吧!”
東方老站起身后,看著賀拔允,問道:
“賀拔公,那如今該如何?”
“點起兵馬,隨我去陳留王府,誅殺大野爽的爪牙。”
“諾!”
賀拔允的府邸之外,韓陵的手下聚集在一起,蹲在門口不遠處,都不知道該如何?
賀拔允去了軍營,可他的府邸依舊有著百余名甲士守衛。
憑他們,想要闖進去,從這些武川甲士手中救出李神軌,基本不可能。
他們只能等待著。
哪怕是賀拔允帶著大軍進城,成都城變得喧囂不已,可賀拔允的府邸那些守衛,卻是依舊不動如山。
百名武川甲士駐守的府邸,就算是一千大軍也不見得能攻破。
“先生讓我們找機會,可這機會不好找啊!”
便在此時,賀拔允府的大門緩緩打開,李神軌就這么從門里走了出來,看得一眾來營救他的人一奇。
直到李神軌走下了賀拔允門前的臺階,一眾武川甲士也沒有舉動,他們才相信這是現實。
當下,一眾人迎了過去。
李神軌還有些醉酒,坐在第一層臺階上,看著一眾人,道:
“是小乙啊,可是先生有何吩咐?”
韓陵的侍從們見李神軌如此模樣,當即問道:
“先生讓我們來救陳留王,可是你如何從府中出來了?”
李神軌嘴角一翹,臉上帶著莫名的笑容。
“本王多年混跡江湖,能混到如今的地步,靠的只有兩樣,人情和面子!區區賀拔允,還想要將我抓了?”
說著,李神軌打了個酒嗝。
“如今情勢如何?”
“賀拔允帶兵入城了,如今正往陳留王府趕呢!”
李神軌一愣,問道:
“他要做什么?”
“賀拔允帶兵要先殺先生,而后據成都自立。他一帶兵入城,這成都亂了,有些亂兵還在喊‘打到長安,活捉秦王’。”
李神軌一拍大腿,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他還要打到長安?他連這成都都出不去!”
李神軌想要站起來,可有些站不穩,還是小乙攙扶住了他。
“陳留王,亂兵之中,我們的人也不夠,怕是沒有辦法去救先生。”
小乙他們只有十幾人,都沒有穿甲,連兵器都沒有,如今這成都城正亂著。他們幾個帶著一個醉鬼,恐怕還沒有到陳留王府,就得被亂兵抓住弄死。
李神軌聽了,走到了賀拔允府門前,在守門的甲士耳邊說了些什么,然后遞給了他一個袋子。
很快,這名甲士走進了府中,帶來了五十名甲士和十幾匹馬。
李神軌醉醺醺的,卻在甲士的攙扶下騎上了馬,揮了揮手,道:
“走!”
五十名甲士開道,道路一下子就通暢了起來。
小乙等人在后看著,不覺得嘆道:
“陳留王……真的是……不同尋常!”
說完,他也帶著人跟了上去。
賀拔允帶著大軍進城,很快就圍了陳留王府。
不過,因為府中有著李神軌的家眷,賀拔允并沒有下令大軍攻擊。
陳留王府的大門緩緩打開,府中的侍衛看向了賀拔允,道:
“先生在府中等你!”
他們對于賀拔允的態度說不上好,甚至有些惡劣。
賀拔允也不在乎,直接挎劍帶著人就要進去,卻被東方老等人攔了下來。
“賀拔公,你究竟要作甚?”
“報仇!”
賀拔允說完,直接走了進去。東方老揮了揮手,道:
“你們在府外等候,我隨賀拔公進去。”
“你們誰都不要進來!”
賀拔允此時的狀態看起來很不一樣,東方老沉默不言,也沒有了多余的動作。
陳留王府雖有守衛,可在韓陵的命令下,卻沒有與賀拔允直接沖突,而是讓出了道路,讓他直接帶兵到了韓陵的居所。
此時的韓陵正坐在樹下,煮著茶,看見賀拔允,道:
“阿鞠泥,可否與老夫喝一杯茶?”
看著韓陵的模樣,賀拔允有些疑惑,道:
“你知道我要殺你?”
“你阿父戰死之時,老夫早已經不在六鎮兵中,你阿父之仇,算在我的頭上,合適么?”
“六鎮因誰而反,北地因誰而反,我父之死,難道不是你的部下做的么?你說你走了,就可以逃避一切么?”
賀拔允對韓陵的態度很復雜。
一方面,他知道了這是自己的仇人;一方面,韓陵也是這么多年來與他出生入死的謀士。
“老夫只想知道,你殺了老夫之后,準備做什么?”
賀拔允其實心中也沒有一個目標。他只知道,殺了韓陵之后,李爽那邊他是待不了了。
所以,只有一條路!
投梁!
“投靠梁國!”
韓陵聽了,卻是一笑,問道:
“那陳留王呢?”
賀拔允面色一變,心中生出了些許愧疚,可又道:
“我自會護他周全!”
韓陵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悠悠道:
“若是投靠梁國,你真的能護住陳留王么,恐怕你連自己的護不住!”
賀拔允心中有些遲疑,韓陵此時站了起來。
賀拔允見此,變得有些警惕。韓陵卻是張開了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武器。
“不如這樣吧,不勞你動手,老夫自盡,今日之事,就當沒有發生,如何?今日之后,你依舊是你,陳留王依舊是陳留王!”
“你以為我會信你么!你死了,大野爽會善罷甘休么?”
賀拔允正欲動手,東方老從外面闖了進來。
看著院中的場景,東方老有些愣神,道:
“賀拔公,你和先生這是如何?”
“不是叫你待在外面么!”
賀拔允這么一吼,東方老反應了過來。
“賀拔公,有一支大軍,他們正向著王府而來。”
“什么!”
賀拔允遲疑時,再看向韓陵,面色卻變了。
賀拔允驚疑不定,難道梁軍除了聯絡了他,還在城中聯絡了其他人?
“你們看著他!”
韓陵看著賀拔允的模樣,卻是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苦笑。
“賀拔允,當殺不殺,如此優柔寡斷,如何能為大事?”
府外聚集了大批的兵馬,來的是梁軍在成都的舊將。不過與賀拔允想的不同,他們純粹是見城中亂了,帶著兵馬打算來湊熱鬧的。
見賀拔允如此,騎在馬上的一眾梁軍舊將中有人笑道:
“賀拔公,何事要包圍陳留王府,難道要造反么?”
賀拔允面色一沉,道:
“非是我要造反,而是秦王欲謀害我主,我奉命鏟除秦王之余孽。”
“鏟除秦王之余孽,鏟到陳留王府中來了,這恐怕說不通吧!”
這一眾南梁降將打得就是一個渾水摸魚的主意。他們雖然投降了,可手中還有大把的籌碼可以下注。
尤其是此時,局勢混亂,李神軌的人自己內訌了,他們就更想要趁機撈一把了!
只是,這籌碼該下哪方,他們還沒有確定。
“大王如今就在我府中,陳留王府中有大野爽安插的奸細,我來此乃是奉了大王之命,前來鋤奸的。倒是你們,不禁大王宣召,帶兵而來,意欲何為?”
“賀拔公能來鋤奸,我們自然也能了。”
說著,一眾梁軍降將便大笑了起來。
賀拔允見此,卻是絲毫不啰唆。他走向到了戰馬前,戰馬上拿起了一把弓,張弓搭箭,迅速轉身,一箭就將那名搭話的梁軍降將射下了馬來。
“私藏甲胄,聚集甲兵,還敢在大王門前喧嘩,可知是死罪么!”
賀拔允一聲大吼,剛才還騎在馬上的一眾梁軍降將再也沒有了笑容,滾下了馬,跪倒在了地上。
“末將……末將知罪!”
賀拔允的勇武,眾人見識了,再也沒有了輕慢之心。
“我等這就撤走!”
“不必了,下了馬,卸了甲,滾去一邊!”
此時讓他們走了,賀拔允也不放心,讓他們卸了甲待在一旁后,賀拔允正要進府。
便在此時,韓陵從府中走了出來,與正要進府的賀拔允撞了個正著。
“老賊,你如何出來的?”
韓陵不曾答話,縱聲道:
“賀拔允勾結梁軍,囚禁陳留王,意欲背離秦王,謀逆犯上。可有勇士,敢誅賀拔允?”
賀拔允聽了,卻是沉浸在自己的威勢之中,大笑道:
“老賊,你以為如此說,你有人信你么?”
韓陵又看了一眼眾人,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
眾人還是不動,直到韓陵說第三聲的時候,賀拔允再也忍耐不住了。
“夠了,老賊,我這就送你上路。九泉之下,你就跟那些死在你手中的忠臣義士去謝罪吧!”
賀拔允舉刀欲砍,忽然瞳孔微張。他的視野之中,韓陵的身軀在不斷轉動著,到了最后,終于定格了。
韓陵動了。
畫面之中的韓陵卻是以一個詭異的方向向他走來,帶著一副憐憫的表情,在他眼前撫了撫。
之后,一切都歸于黑暗。
在場眾人看著賀拔允人頭落地這一幕,都震驚了。
再抬首,看著拿著染血長刀的東方老,只見他站在了韓陵一旁,高聲道:
“末將奉秦王之命,賀拔允若有謀逆之舉,當即誅滅。如今禍首已除,爾等自當歸營,等候秦王之命!”
東方老這一聲,在場眾人吃驚之余,立刻跪了下來,拱手道:
“末將愿遵秦王之命!”
便在此時,李神軌終于趕來了。見到如此的賀拔允,那五十名武川甲士都憤怒了,正欲殺東方老,卻被李神軌攔住了。
剛才還有些得意的東方老,見到李神軌,立刻變得恭恭敬敬。
“陳留王,賀拔允謀逆……”
李神軌看著賀拔允,卻是不言,看向了韓陵。韓陵握住了李神軌的手,吩咐道:
“東方老,你押著那幫梁軍降將,帶兵歸營,等候秦王以及陳留王的命令!”
“諾!”
大兵離去,一眾武川甲士跪在了地上,泣不成聲。
李神軌看著韓陵,問道:
“何以至此?”
韓陵的目光卻很堅定,悠悠道:
“秦王既能用之,自能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