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斛思椿身為如今北人之中地位較高的將領,背叛了爾朱氏之后,受到了重用,成為了丞相,還擁有開府的權力。
不過,與漢魏之時的丞相不同,斛思椿這個丞相的職能有限。
北魏漢化改革之后,效仿南朝,在洛陽朝廷確立了三省制。
門下省、尚書省、集書省。
其中,門下省的侍中因為是皇帝近臣,權勢漸大,成為了宰相之首。門下省也取代了尚書省,成為了決策核心。
河陰之變后,皇帝的權柄不在,更不用說圍繞著他的權力機構了和朝臣了。
如今,到了李爽這里,整個洛陽朝廷各個實權部門的一把手大都是他兼著的。
不過,李爽還是分出了許多的衙門給其他人。
斛思椿為丞相,開丞相府;賀拔勝為太尉,開太尉府。
只是,他們的具體職能已經從掌控百官和軍隊變成了處理具體的事項。
斛思椿的丞相府如今掌管的便是洛陽城的重建工程。
洛陽城幾經戰亂,早已經殘破不堪,外郭城多為廢墟,井邊樹下時可見枯骨,昔日繁華的洛陽大小市和四通市也沒有了人煙,內城的官署里坊和皇宮都遭到了破壞。
重建洛陽城,無疑是一項巨大的工程,也是一項耗費時間相當長的工程。
作為主導者的斛思椿,必然也會掌控大量的資源,擁有著巨大的權力。
如今一眾北人之中,斛思椿的威望相當高。知道了他成為丞相,掌控洛陽重建工程之后,大量的北人也向著他靠攏。
相較之下,賀拔勝那邊的聲勢小了許多。他的太尉府,掌控的也只是鮮卑戰俘的處理事項,權柄小的多。
對于這一切,斛思椿很滿意。
以至于那日宴會之中差點死在賀拔勝手中的仇怨都消解了不少。
斛思椿不是一個好人,甚至他的父親都在罵他有負天地。
他出賣兄弟,沒有信義,性格諂媚,朝三暮四,但即便他出賣兄弟,沒有信義,性格諂媚,朝三暮四,依舊有很多北人愿意效忠他。
無他,斛思椿是個節儉的人,且愿意將所得分給手下。
爾朱氏中人斂財無度,貪墨成風,但跟爾朱氏混的斛思椿卻從來不這樣,一直保持著節儉的生活。
這幾乎可以說是奇跡了。
賀拔勝雖然作戰勇猛,威望也很高,能得軍士死力,可如今在洛陽城的風頭可比不上斛思椿。
“賀拔破胡,這個敕勒老雜毛!”
斛思椿正在處理文書時,聽聞了賀拔勝因為縮減了戰俘營伙食費用被那些鮮卑俘虜唾罵之事,心中很是開懷。
不過這開懷的笑容在他看到了一份名為《洛陽城附永濟渠疏通事》的文書后,立馬消失不見了。
這份文書不起眼,就夾在一眾重要文書之后,若是不仔細看,幾乎發覺不了。
可斛思椿終究是個謹慎、小心的人,不然,他也不會從六鎮起事,投奔爾朱榮起,到了如今,爾朱氏覆滅,依舊混得風生水起。
若是不仔細看,還以為就是要在洛陽城周圍開一道小水渠。
斛思椿不看還好,一看之后,坐不住了,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感覺后背直發毛,心中的不安與恐懼化為了一聲吼。
“這些文書是誰送來的?”
斛思椿的屬吏們從一旁的隔間中走了進來,拱手道:
“稟丞相,這些文書有的是從尚書省來的,有的是從門下省送來的。”
tm的,這還不都是從一個地方來的。
斛思椿心中罵開了,不過還是保持了風度。
“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眾人不解,不過也不敢違背,各自退了下去。
斛思椿當即拿著這份文書,就出了丞相府。
他去找了一個人。
賀拔勝!
賀拔勝被那些鮮卑戰俘的事情弄得很是窩火,由此更加怨恨斛思椿。知道斛思椿想要見他后,賀拔勝根本不想要見。
可斛思椿也知道賀拔勝的脾氣,所以他是和賀拔岳一起來的。
賀拔勝也不得不見。
屋中,斛思椿使了個眼色,賀拔勝讓仆從都退了下去,只剩下了他們三人。
“有什么事就說!”
賀拔勝話中窩著火,斛思椿此刻也顧不上其他,將那份文書交給了他。
賀拔勝狐疑的接了過來,打開一看后,罵了一聲。
“誰吃飽了撐得,要開運河!”
斛思椿勸道:
“慎言!”
“你何意?”
“開這么一條運河,若是沒有金鏞城的那位授意,下面的人誰有這么大膽子!”
賀拔勝脫口道:
“這兩千里地,就算可以利用故有的水道,也必然施工繁巨,大野爽不知道么?”
斛思椿搖了搖頭,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要不然開永濟渠這事怎么會附在洛陽城的重建總略之下。”
賀拔勝聽了,笑了。
這是明擺著要讓斛思椿頂鍋啊!
“那就恭喜丞相了,得了這么一件好差事。”
斛思椿看著幸災樂禍的賀拔勝,心中甚至懶得吐槽了,只問了一聲。
“開運河,勞役從何而來?”
“不關我事!”
賀拔勝懶得和斛思椿說話了,就差要趕客了,賀拔岳攔住了賀拔勝,問道:
“丞相是說,那位打算用鮮卑俘虜?”
斛思椿給兩人算了筆帳,道:
“那位剛剛下了均田令,施恩于百姓,如何能在這時大肆征調各州郡的百姓開運河?”
“不可能!”賀拔勝當即反駁道,“我管著這些鮮卑戰俘,這事我不可能不知道。”
斛思椿冷笑一聲,道:
“你最好查查是否漏掉了一些不怎么重要的文書!”
賀拔勝聽了這話,在一眾文書存檔找了找,終于翻找到一份《附永濟渠疏通征勞役事》的文書。
這份賀拔勝都沒有什么印象,可仔細看了一遍之后,卻癱軟的坐在了地上。
“完了,正檔已經送出去了,如今怕是已然在集書省審議,說不得已然通過要實行了。”
賀拔勝喃喃的道,忽然心中生出了一股劇烈的情緒波動。
“天殺的大野爽!”
斛思椿卻沒有理會,走到了賀拔勝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破胡,不論過去如何,這事我們可得站在一起。”
斛思椿和賀拔勝有仇,卻也知道,什么時候該站在一起。尤其是這種要命的時候。
“你說,該如何?”
聽了賀拔勝的問題,斛思椿有些沉默,賀拔岳在旁,開口道:
“若是將這事泄露出去,讓那些鮮卑士兵知道了,一旦他們鬧起來,這事說不得就能轉圜。”
斛思椿搖了搖頭,道:
“他們若是鬧起來,第一個要被問罪的就是破胡。文書他簽了,泄露朝廷機密,以至于鮮卑士兵為亂,他又是管他們的主官,若是罰的重一點,殺頭都可能啊!”
賀拔岳聽了,也不得不感嘆。
真tm陰啊!
“那該如何?”
“我們拿著這份文書去金鏞城,只要見到了秦王,那么事情就有轉圜了。”
賀拔勝爬了起來,握住了斛思椿的手,道:
“都聽法壽的!”
金鏞城在內城西北角,為三連城,北依邙山,南臨皇城,又引谷水為護城河,導水入城為池,開十二門。
李爽正式入駐之后,將最北的甲城作為了起居之所,中間的乙城作為駐兵屯糧之所,最南的丙城則是天策府的官署和學士館所在。
金鏞城不大,呈目形,不過周圍的土地作為金鏞城的附屬土地,都被納入了管轄之中。
丙城就在內城之中,靠近皇城,兩人騎著馬,從內城街道上想要從南門進城。
金鏞城作為軍事堡壘,城墻走向設計得曲折,增加了敵軍攻城的難度,同時便于守軍交叉射擊。除此之外,城墻墻體很厚,最薄弱的墻體也有四五丈寬,厚的地方更是達到八九丈寬。
金鏞城南城墻設有四門,門寬近三丈,可并行戰車,城墻上還包了磚。
兩人想要進城時,卻發現城門口的守衛換了,都是契胡士兵。
斛思椿和賀拔勝都是北人,也在爾朱榮麾下待了許久,但對于契胡語也是一知半解。
一時間,他們根本聽不懂契胡士兵的解釋。想要強行闖進去,卻遭到了一眾契胡士兵的圍攻。
局面尷尬,正巧此時,侯景從城門口走了出來。
侯景一臉笑容,打了個招呼。
“丞相和太尉今日怎么想到來這里,有什么公事么?”
斛思椿抱著文書,問道:
“上將軍可知永濟渠一事?”
“啊?”侯景掏了掏耳朵,很大聲的說著,“最近有些耳背,丞相說什么?”
“我說永濟渠!”
“什么?”
斛思椿說的很大聲,侯景回答得更大聲。
斛思椿看著這幅場景,哪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
“哦!”
“秦王如何了?”
“大王病了,正休養,這段時日不能理事,若是有什么事,就去皇宮找陛下吧!”
找陛下?
斛思椿的眼前,仿佛開了一扇新的門。
“多謝上將軍!”
侯景一副懵懂的狀態,掏了掏耳朵,道:
“怎么又耳背了呢,該找個醫士看看了?”
斛思椿也不理會侯景了,拉著賀拔勝就去了皇宮。
皇宮離金鏞城不遠,就隔了一座里坊。
不過此時這座里坊也被納入了金鏞城的附屬建筑之中,也可以說,皇宮就在天策府隔壁。
斛思椿和賀拔勝要見元寶炬就容易多了。
當了皇帝的元寶炬整日里也沒有多少政務要處置,除了每月月初、月中在太極殿的大朝會露下臉之外,平日里連顯陽殿都不怎么待,一心撲在后宮之中。
洛陽皇宮的后宮建得極致奢華,雖然一度遭受到破壞,妃嬪宮女遭到爾朱氏淫辱,東西也被搶了不少,不過此刻已然恢復了過往的樣子,該修補都在修補之中。
作為洛陽城重建工程總指揮的斛思椿,對此很清楚。
元寶炬正在九龍殿之中,和一眾后妃嬉鬧。
見兩人走了進來,元寶炬紅撲撲的臉上,充滿了喜意,問道:
“兩位卿家來此何事?”
雖然都知道眼前這位皇帝是傀儡,然而斛思椿還是極盡諂媚之色。
“陛下,臣此來是看看陛下還有什么所需么?”
“朕是個簡樸之人,四季常服不過八套,不是那些窮奢極欲的君王。”
元寶炬表完了態之后,斛思椿道了一聲。
“陛下真乃明君也!”
元寶炬點了點頭,坐在了地上,道:
“其他的還好,就是冰井里面的冰快沒了,該重新采集一批了,酒窖里的葡萄酒也快喝光了,是時候采買了,獸欄之中的牲畜再添點,御菜園中種些時興的果蔬,最好重新找個廚子,還有,是不是該選些宮女填充后宮呢?”
賀拔勝在旁看著,心中震驚。
賀拔勝本以為元寶炬當這個傀儡皇帝會很不快樂,然而事實上,元寶炬的快樂他想象不到。
斛思椿一一答應了,然后從袖子掏出文書,道:
“陛下,如今漕運壅塞,輸運糧草,日費千金,為示新朝氣象,是否開通一條新的運河,連通河北,以保證漕糧運輸呢?”
元寶炬問道:
“要花很多錢糧么?”
“不用花多少錢糧,洛陽如今的儲備足夠支用,沿途要么是天然水系,要么是歷代開鑿的水渠,大部分都是故有水道。”
“那偏勞百姓么?”
“大部分勞役可調用罪俘,不需要征調多少民力。”
元寶炬問完了前面兩個不怎么重要的問題后,問出了他最為在意的問題。
“你們問過了秦王沒有?”
“還未曾,不過聽聞秦王近日微恙,暫時不理事。此等事,想來秦王也不會有異議。”
元寶炬聽完,揮了揮手,道:
“那就去做唄!”
“臣等領命!”
斛思椿和賀拔勝走出了宮殿,身后還有元寶炬和后妃的嬉鬧聲。
“法壽,我們找他有什么用?”
斛思椿嘆了口氣,道:
“不找他,挨罵的就是我們;找了他,挨罵的就是整個朝廷。”
“有什么區別么?”
賀拔勝不解,斛思椿卻有些無奈,道:
“那也總比讓那些鮮卑人只罵我們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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