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鏞城外,眾臣云集。
洛陽城中,每日都有著想要拜見李爽的官員,不過,他們大多不得其門而入。
直到,眾人所見,一人一驢,緩緩而來。
來者所著布衣,背上背著斗笠,身上背著兩個酒葫蘆,驢掛袋之上也勾著兩個大酒葫蘆。
哪里來的酒鬼?
眾人疑惑時,卻見這個酒鬼騎著驢,已然穿過了浮橋,向著城門而去。
更讓眾人驚異的是,城門口的守衛居然沒有攔他。
威震河北的殷州都督李元忠并沒有想象中的威武,反而很是邋遢,頭發亂糟糟的。
侯景早在門口迎接,見李元忠來,直接將他和他的驢牽到了城中。
金鏞城甲城之中引進谷水為池,池中有一浮島,此刻正在起一座宮殿。
李元忠醉醺醺的,騎在驢上,繞了浮島一圈,等到達了百尺樓,忽然聽得一聲。
“老兄,你可來了!”
李元忠瞇著眼,看著李爽的身影,拱手道:
“秦王!”
只是剛剛說完,就醉的不醒人事。
李元忠再醒來之時,已然在百尺樓中,躺在了李爽的床榻之上。
“這是……在哪?”
“老兄醒了!”
李爽拿著一碗醒酒湯,來到了李元忠身邊,遞了過去。
“來,解解酒意,還溫熱著!”
李元忠正要起身,卻被李爽按下了。
“你我之間,還需要如此么?”
李元忠有些坐不住,接過了醒酒湯,喝了一口,解釋道:
“秦王招我前來,不想路遇好酒,貪杯了些,誤了秦王之事。”
李爽聽完,大笑道:
“無妨,老兄要是想,我這里有的是酒,盡可飲之。”
聽了這話,李元忠酒蟲被勾了起來,道:
“多謝大王,咱什么時候喝啊?”
此時的酒分果酒和糧食酒,各地的酒類品種也很多。
其中果酒主要是葡萄酒。
漢時葡萄就已然從西域傳到了關中,如今皇家林苑以及公卿的莊園之中都會種植,用以釀酒。
眼看著李爽拿來了一壺葡萄酒,李元忠也是來者不拒,放在鼻子前聞了聞,道了一聲:
“好酒!”
李元忠剛要喝,卻被李爽攔住了。
“酒雖好,我怕你老兄喝起來沒完,忘了事了。”
李元忠嘿嘿一笑,道:
“先說正事!”
李爽將李元忠帶到了書案旁。
百尺樓上視野開闊,可見金鏞城周圍的軍營、馬場以及閱武場。
從金鏞城直到北中城,一路上的渡口、驛站,如今都被李爽掌控。
李元忠看著這一切,贊道:
“真是兵馬雄壯!”
說著,李爽招了招手,李元忠湊了過來。
卻見書案上,擺放著許多鐵礦、煤礦的資料,以及冶鐵作坊的建造。
李元忠有些驚訝,因為這不是要建造一座兩座作坊,可是要建造一座大型的冶鐵鍛造制作中心。
李元忠問道:
“秦王想要在哪里建這些?”
“襄國!”
李元忠終于明白了,李爽為何找他來了。
當年秦國以宛城為冶鐵中心,導致了之后的數百年,南陽的宛城一直是天下大都會之一。
如今,李爽要在河北也建造這么一座冶鐵中心,雖不及當年的宛城,怕也不會是一件小事。
“秦王是想要我來主持?”
李爽點了點頭。
李元忠除了是趙郡李氏出身,李魚川的族長之外,還是太行山以東所有社會不安定因素的話事人。
當初他一令而下,立刻能夠聚集出一支大軍,占領殷州,可見其手段。
李元忠沉默了許久,臉上的酒意也消失了。
“如此大事,秦王信得我?”
“老兄乃是不二人選!”
李元忠聽了,也不矯情,拱手道:
“如此,必不負所托!”
“得兄一諾,勝過千金!”
宇文泰近來很不爽,不只是因為他們家隔壁就是高歡的宅子,更是因為眼看著高歡家宅子已經建的有模有樣,他家卻因為缺少材料不得不停工了。
而今日,他又被李爽叫到了百尺樓中,同行的還有高歡。
“黑獺,你家宅子怎么還不起墻,有什么難處跟我說,咱們兄弟還客氣什么!”
“有勞賀六渾了,不妨事的!”
看著高歡那得意的模樣,宇文泰就氣不打一處來。
不過宇文泰被稱為冷面王,便是心中再怎么生氣,也不會流露在外的。
兩人通過了金鏞城外的守衛,進入了百尺樓之中。
此時,李爽的身后還坐著一個男子,正自顧自的喝酒。
宇文泰有些心驚,什么人敢在李爽這里如此放肆?
不過,這個人高歡卻很熟悉。
他坐鎮鄴城時,李元忠曾經來見過他。身為殷州都督,李元忠的轄地就在高歡掌控的相州隔壁。
不過,高歡也沒有過多的表示。
畢竟,李元忠只顧著喝酒,也沒有理會他。
“大王!”
高歡、宇文泰身為名譽上將軍,理論上歸天策府管轄,屬于秦王的屬臣。
“你們坐過來些!”
李爽將他們兩人招到了身前。
兩人有些奇怪,畢竟,李爽以前可從來沒有這么親切。
他們兩人湊了過來,卻見李爽的桌案上,此時擺放著很多的資料,包括曲轅犁、紡織機等生產工具的設計圖紙。
“六鎮亂后,河北喪亂,爾等牧守一方,當以恢復農事為要。本王欲在幽州、定州、相州各建作坊,制造農具,以惠百姓。爾等以為如何?”
與李元忠掌控的冶鐵作坊不同,在相州和幽州建立的冶鐵坊,能夠制造的并不是軍事用鐵,而是民用的,作坊之中生產的也是農具。
相州的鄴城和幽州的范陽乃是高歡、宇文泰的大本營,定州的刺史叱列延慶也早就投降了晉陽。
在襄國建立冶鐵中心,為以后河北的府兵提供兵器、甲胄的同時,也需要大量的農業工具投入生產。
如今的河北,至少有十萬戶屬于秦王的封邑下的領民。
不過這些封邑并不是連在一塊的,而是散落在河北各州各郡之中。
整個河北戶口超過百萬,高歡、宇文泰治下的百姓,還有那些世家大族管轄的佃農、鄉民,各方勢力都是交織在一起,而不是涇渭分明。
這也是河北能穩定的一個原因之一。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李爽要在河北自己的封邑之中推行均田制,為之后建立府兵做準備。
高歡、宇文泰也需要大量的錢糧,養著自己的部曲。畢竟,他們手下的兵都是募兵,軍餉、裝備都要他們自己出。
至于那些世家大族,更是需要穩固自己的基本盤。皇權不下縣,鄉村則被這些世家豪族控制。他們在自己家鄉做的也并非盡是魚肉之事,不然,如何能一令之下,便能聚集數萬、十數萬的百姓,聽從號令。
如此,提高生產,增加產出,對所有人都有利。
要恢復農耕,一是農具,二是耕牛。水力充足的地方,還可以借用水車、筒車之類的工具。
高歡、宇文泰各自找到了自己州郡的圖紙、文檔,仔細看了一番。看完之后,紛紛道:
“大王英明,惠澤百姓!”
高歡、宇文泰并沒有想到,李爽會這么大方。
畢竟,像是曲轅犁、筒車這樣的工具,李爽便是不給,他們遲早也能復制黏貼到自己的地方。可像是冶鐵之類的工藝,可不是這么容易能夠復制黏貼的。
李爽點了點頭,道:
“如此,你們建好了宅子之后,便早些回去吧!”
宇文泰本來心中還很是喜悅,聽了李爽這話話,瞬間感覺手中的圖紙也不香了。
說著,李爽還補了一句。
“你們所在的里坊,還沒有起名,依本王看,就叫歡泰坊!”
為什么不叫泰歡坊?
憑什么高歡的歡字要在宇文泰的泰字之前?
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憑什么!
就在宇文泰在心中默默抗議的時候,高歡臉上已經露出了喜色,呼喊道:
“大王英明啊!”
“行了,你們下去吧!”
兩人走后,李爽看著身后的李元忠,問道:
“你老兄之前見到了高歡,如今見了宇文泰,感覺如何?”
李元忠之前一句話都沒有說,此刻,他們兩人走后,卻是笑道:
“雙龍戲珠,非是凡人啊!”
李元忠這一刻有些明白了,李爽為什么要讓他坐鎮殷州,看著河北了。
李爽聽完,笑了。
“你老兄不愧是老兄,看得還真準!不過,他們便是龍,你老兄也是虎!龍爭虎斗,這河北才熱鬧!”
對于李爽的話,李元忠感覺到自己問李爽還是要的少了。
這酒水,起碼要加兩倍,才對得起他這差事的難度。
李爽卻是不在意,看著桌上的地圖,道:
“等到河北穩定之后,便是河南、齊莒之地了。”
高歡的心情本來很好,一回到家,卻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
段韶站在屋檐角落,拼命的給高歡使眼色。
高歡察覺到不對,想要反身離開,然而剛走了幾步,本該在鄴城的他的姐夫尉景卻出現在了院子門口,攔住了高歡。
“姐夫,你要做什么?”
尉景嘆了口氣,道:
“賀六渾,不要怪我,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高歡急了,道:
“我當初是怎么跟你說的,若是透露出去,軍法處置。”
尉景卻是不在意,拿出了繩子,緩緩道:
“賀六渾,你這可不對了。我可沒有觸犯軍法,你的事,我可沒有透露出去。誰知道這事是怎么傳到鄴城去的?”
“那你助紂為虐,幫著她們對付我?”
“我這是棄暗投明,我要是不對付你,被綁著的就是我了。你姐的脾氣你也知道,能有我的好?”
“你這個鮮卑人,沒義氣!”
說著,尉景就將高歡綁了,連同著和給他使眼色的段韶,一起送進了屋子。
屋中,婁昭君側著身子,不去看高歡。
高歡的姐姐高婁斤插著腰,柳眉倒豎,盯著高歡和尉景。
“婁斤,按照你的吩咐,人給你帶來了。”
高婁斤對于尉景沒有好臉色,罵道:
“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一邊去!”
尉景在高婁斤面前,就像是一個小雞仔子一樣,根本不敢大聲說話。
高歡看著自己的姐姐,臉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姐姐,這是做什么?讓外人看見了,多不好!”
“就是怕給外人看見了,我才讓你姐夫去堵你!”
高婁斤插著腰,問道:
“怎么,我從小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帶大,不能說你兩句是吧!”
“哪能啊,姐姐說我什么不都是應該的么!”
“你知道就好!”
高婁斤說完,走到了段韶身邊,用手指了指他的額頭。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居然通風報信,當叛徒!”
段韶趕緊狡辯道:
“我沒有!”
“還嘴硬!”
段韶說著,又遭了高婁斤一記。
不過此時,段韶并不是高婁斤等人重點批判對象。
高婁斤走到了高歡面前,道:
“你官是越當越大,女人也越來越多,這也沒什么,只要你記得昭君對你的好,對我們高家的好就夠了。你要納那個韓智輝,還有那個游娘,我們阻止了么?”
高歡低著頭,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們知道這個韓智輝是你的心頭好,那個游娘品行也甚好,你納也就納了,可這個鄭大車,你滿世界打聽打聽,他們家的家風怎么樣,你把她弄回來做什么?”
鄭大車原是廣平王元悌之妃,河陰之變后,她就成了寡婦。
鄭大車的父親鄭嚴祖輕躁薄行,不修士業,傾側勢家,乾沒榮利,閨門穢亂,聲滿天下。
甚至,還有之事傳出。
對于高婁斤的質問,高歡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交代些什么,是不過去了!
高歡一張帥氣的臉龐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狀,嘆息道:
“姐姐、昭君,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婁昭君此刻,終于不再沉默了,滿腔怨氣都化為了一聲質問。
“你若是不愿,誰能逼你!”
高歡卻道:
“你們不知道,侯景曾來找過我,他的背后是誰,你們都知道吧!”
高婁斤和婁昭君互相看了一眼,大驚失色,道:
“你是說……秦王!”
高歡哽咽了,道:
“你們知道我有多不容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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