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中大通五年,襄陽。
襄陽是南北兩朝的分界點,襄陽城與漢水北岸的樊城一起構建的襄樊防線,歷來都是南朝抵御北方游牧騎兵的堅盾。
南齊末年,南朝動亂,蕭衍便是從襄陽出兵,一路進軍建康,而后代齊建梁。
南朝以襄陽郡為核心,設置了雍州。
前任的雍州刺史蕭綱成為太子之后,蕭衍便派遣五子,也是蕭統、蕭綱同母弟蕭續作為雍州刺史,坐鎮襄陽,并以大將柳仲禮輔佐。
蕭續勇力過人,受到蕭衍贊賞。
不過無論是北魏還是南梁,勇力過人都只是大將的標配。
襄陽城外,南梁的水軍艦船駐扎在港口,艨艟斗艦不可勝數,望之旌旗蔽日。
這是南梁能坐擁這半壁江山的底氣,也是讓北魏騎兵戰栗的水上霸主。
大將柳仲禮一身甲胄,坐著一艘快船從新野而來,穿過漢水,想要見廬陵郡王蕭續。
屋中,蕭續正在把玩著一枚拜占庭金幣,見柳仲禮進來,也不曾多說話,示意讓他先坐。
柳仲禮一身豪氣,在蕭綱坐鎮襄陽時,曾經躍馬疆場,將北魏的疆土推到了如今的新野一線。
如今,他得知了荊州的近況,心中又起了戰意。只是,屋中的蕭續不說話,他也只能按耐住了性子,等待著。
等到蕭續將箱子里的金幣一一把玩好,收起來后,才開口道:
“仲禮,你有什么事?”
柳仲禮出身河東柳氏,一家世居襄陽。柳家與蕭衍關系極好,他的父親柳津便是如今蕭綱的太子侍從。
蕭續對他,也很客氣。
“郡王,裴慶孫帶著所部兵馬離開了荊州,如今荊州空虛,正是北上的良機。”
蕭續卻沒有柳仲禮那番躍馬疆場的戰意與豪情,笑道:
“本王知道,這箱子金幣就是從關中送來的。”
柳仲禮聽完,詫異的看著蕭續。
“郡王何意?”
“本王已然答應了,不會率軍北上,占據荊州!”
柳仲禮一向聽聞蕭續這個人貪財好色,可沒有想到居然因此而誤國事。
“就為了一箱金幣?”
蕭續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個男人都懂的表情。
“當然不只是一箱金幣,還有幾名異域美人。”
正在柳仲禮無語的時候,蕭續笑的賤兮兮的。
“這幾個美人都不錯,要不本王送兩個給仲禮暖床?”
柳仲禮一下子便站了起來,有些生氣。
“豈可因此而誤國事!”
蕭續卻是不慌不忙,將他拉了下來。
“何必這么大氣性,建康那邊傳來的信,陛下不準備在襄陽動兵,這些金幣、美人,不收白不收嘛!”
柳仲禮有些不解,問道:
“為何如此?”
蕭續笑道:
“這不明擺著么,那些地如今都被打爛了,我們收回來,耗費錢糧安撫流民,等弄好了,北人又回來了,這不是白忙一場么?”
南陽的特點便是“南船北馬”,正好處在南北兩朝各自的舒適區。
襄陽的駐軍以水軍和步兵構成,在南陽北部遇到北面的騎兵完全沒有優勢。
水軍用不上,步兵完全是被動挨打。
這就好像北面的騎兵南下,看到水上一艘艘艨艟戰艦,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
柳仲禮聽完,一股子熱情都熄滅了。
“秦王李爽集大兵于長安,眼看就要兵發洛陽,值此之機,不北上收復舊土,實在可惜。”
蕭續安撫道:
“去歲韋放逝世,陛下以陳慶之為北徐州刺史,便是想要收復彭城。只要彭城在手,淮水防線便無憂了。如今我朝的軍力都放在了東面,這里自然不必多生事端。”
柳仲禮點了點頭,道:
“陳慶之乃是大將,江淮自不必憂慮,我擔心的還是巴蜀那邊,聽聞那個李神軌坐鎮南鄭,手下將士驍勇,又慣于收買人心。巴蜀局面混亂,人心思異,若是被其抓住破綻,攻破劍閣,倒時局勢怕是難以收拾。”
襄樊防線在南梁的手中,穩固異常,后面的江漢平原可以無憂。北面的騎兵要南下,除了正面硬捍襄樊兩城之外,只有從陸路走隨棗通道繞道。
不過走隨棗通道,不但后勤難以保障,還容易被荊襄的守軍切斷后路,有著全軍覆沒的危險。
江淮防線比之襄樊防線,看似要防守的地方多了很多,北面的騎軍可以進攻的地方也多了很多,但其實比之襄樊,攻破難度更大。
彭城、壽陽、合肥等重鎮若是在南梁的手中,梁軍完全可以依托水道,節節抗擊。
就算北方的騎兵費盡千辛萬苦攻破了淮水防線,南下到達長江邊,建康也早已經組織好了水軍,矗立在石頭城外,此外,建康方面還能依靠長江水道,快速從荊襄等地調集援軍。
對于北面的騎兵來說,長江比淮水更寬,長江防線也比淮水防線更加難以應付。
只要江淮防線的防御機制可以正常運轉,那么要攻破建康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巴蜀防線不一樣,漢中不在手中,只依靠劍閣,并不穩固。
蕭續卻不擔憂,道:
“如今李爽麾下精兵都在長安,欲發洛陽,憑李神軌麾下的兵馬,別說攻不破劍閣,便是攻破了劍閣,又有何作為?”
南鄭!
李神軌顯得有些焦躁,在韓陵的面前走來走去的。
“先生你說說,大王將羊侃的隴右兵都調了回來,我們就在南鄭,為何不調去長安?”
韓陵一笑,問道:
“怎么,陳留王很喜歡打仗么?”
“那倒不是!”
李神軌搖了搖頭,道:
“大王將所部精銳都調往了長安,唯獨留下了我們,這不顯得我們不像是精銳么?”
韓陵聽完,哈哈一笑,道:
“不曾想陳留王還有這份不甘平凡之心!”
便在此時,賀拔允急匆匆的走了進來,拱手道:
“主公、先生,南面有信!”
李神軌聽了,很是不耐煩。
“又是要給我介紹媳婦么,不跟你說你不要讓我看到么?”
賀拔允的面色卻相當嚴肅,看了看四周,小聲道:
“大王,這是梁國劍閣守將的降書!”
“降書?”
李神軌還沒有反應,韓陵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從賀拔允手中接過了這份信,看得相當的仔細。
看完,又將手中的信交給了李神軌。
李神軌沒有看,直接問道:
“先生,如何?”
韓陵摸了摸自己的胡須,目光深沉,道:
“速將此事通稟長安,不論真降假降,都值得一試!”
長安。
秦王府。
李爽看著韓陵送來的信,面對著眼前的使者,道:
“告訴先生,見好就收!”
“諾!”
使者在斛律光的引領下,走了出去。
李爽站了起來,舒展了一下筋骨。
如今,他所部的精銳都聚集在了關中,不過更多的壓力卻是在后勤文書的處理上。
斛律光送完了使者,走了回來,道:
“爾朱王妃在外求見!”
說著,斛律光還補了一句。
“兩位都到了!”
此時時近黃昏,李爽聽了,揮了揮手,道:
“讓她們進來吧!”
大小爾朱身著華裙,梳著云鬢,聯袂而來,見到李爽,便是行了一禮。
“大王!”
爾朱英娥雖說生了孩子,保養的卻是很好,身材并沒有走形。
小爾朱要比爾朱英娥矮了些,也不如爾朱英娥那般活潑好動,好騎馬彎弓,可卻是珠圓玉潤。
“你們來見我,是謂何事?”
大量的兵馬聚集于長安,天下人都知道李爽要與爾朱氏有一戰。
無論勝負,最為尷尬的都是大小爾朱。
“聞聽大王意欲討滅爾朱世隆等逆賊,妾特意來此!”
北鄉公主如今已經到了長安,爾朱英娥從她口中得知了侯景屠滅丞相府之事。
爾朱英娥說了這話后,與小爾朱一起躬身行禮。
“爾朱世隆等人屠戮生靈,暴虐成性,合該誅滅。大王順天應時,妾等何敢不尊,今愿獻良馬數百,以增軍資,為大王分憂。”
北鄉公主離開晉陽時,帶了不菲的家資,甚至還有扈從的契胡武士。
落戶長安后,這些都成了大小爾朱的資本。
“爾朱世隆等人之罪,不應牽連到其余的人身上,還望大王給爾朱氏中愿為善者一條生路。”
李爽點了點頭,道:
“爾等之意,本王已知之。本王未到洛陽之界前,爾朱氏中人但有歸者,既往不咎。”
大小爾朱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了笑容,道:
“妾等拜謝大王!”
如此一來,如今已然歸順長安的爾朱氏和契胡人,便和洛陽那邊劃清了界線。
陜城。
李爽麾下一眾將領之中,大將軍這一級別的,只有高昂沒有去長安,而是留守在當地,就近防守洛陽方面的爾朱氏大軍。
不過此刻,高昂卻頗為興奮。
終于要進攻洛陽了!
這么多年了,高昂一直鎮守陜城,看守著關中的東大門,便是想要取得戰功,也沒有辦法取得。
爾朱氏實在是太乖了,根本就不過來打。
甚至,連小規模的騎兵騷擾都沒有!
便是數月前李爽北上攻打賀拔岳,又擊退了柔然主,繞著靈夏恒朔走了一圈,爾朱氏的人依舊沒有動靜。
看得高昂很是惱火。
雖說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可眼看著一個個后輩都因為立下戰功晉升了大將軍,甚至李弼因為攻克靈州晉升成了上將軍,高昂說不急也是假的。
正在高昂謀劃之時,一個與他有相同遭遇的男人出現了。
“老高,這么多年沒見,快想死我了!”
侯景適時的出現非但沒有讓高昂喜悅,反而讓他生了埋怨。
“你小子最早跟隨大王,如今眼看著薛孤延、裴慶孫、侯莫陳崇都成了大將軍,你是干什么吃的?”
侯景很是無語,道:
“你怪我有什么用,薛孤延守著蒲州,看著半個河東,平了多少事,裴慶孫在荊州,更是奪回了不少土地,至于侯莫陳崇,年紀雖輕,可他立了多少戰功,他們晉升大將軍,名正言順,我攔得住么?”
高昂與其說是在埋怨侯景,不如說是在埋怨自己。
“老高,這事又不是我說了算,要是我來評的話,你肯定是柱國!”
高昂看著侯景,笑道:
“我是柱國,那你是什么?”
侯景邁著長短腿,在高昂面前表現著,道:
“我怎么也得是一個上柱國啊!”
見侯景如此沒皮沒臉,高昂罵了一聲。
“滾,你來這干什么?”
侯景笑嘻嘻道:
“我將關中的水軍都帶來了,這可是南齊最后的底子了,大王花費了不少錢糧組建的,如今都在我麾下。”
關中的水軍艦船自然比不了南梁的,無論是戰艦的大小還是水兵的素質都比不了。
不過就怕比較!
關中的水軍上限不高,與這個世上最精銳的水軍相差甚遠,但奈何,其他就沒一個能打的。
關中的水軍比不了南梁的水軍,可在北魏卻是獨一檔的。
畢竟,北魏根本就沒有水軍。
北魏大軍的船只多是輜重船,戰艦稀缺,北人也不善長水戰。
當年宋武帝劉裕帶著南朝的水軍進入黃河之后,根本就是碾壓性的,沒有競爭對手。
高昂聽說之后,面色一變。
他聽說這個消息后,很快就明白了。
“大王是要占據河陽么?”
河陽是洛陽北面的重要渡口,對岸就是北中城,如果這支水軍能切斷黃河兩岸的聯系,搶占渡口,那么關中的輜重船隊就能從陜城順流而下,開往洛陽,大大減低后勤壓力。
侯景一笑,道:
“沒錯,我們立功的機會到了,你從陸路進攻,將他們引過去,我從水上出其不意的殺出來,占據河陽南岸,封鎖水面。此事若成,你我的上將軍就不遠了。”
高昂面色越發嚴肅,道:
“此戰兇險,尤其是水上作戰,你可要小心啊!”
侯景臉上帶著一股對于建功立業的渴望,道:
“無妨,倒是老高你,爾朱氏那邊也不乏大將,你與其作戰,大意不得。”
說著,高昂與侯景對視,紛紛笑了。
笑完,兩人冷靜了下來。
“便是戰場再兇險,也比被小兒輩恥笑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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