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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協理寧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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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玉興沖沖而來,瞥見陳斯遠就是面上一僵,強笑著招呼一聲兒“遠大哥”便匆匆錯身而過,尋了茶房的婆子問起來沒完。

  那婆子笑道:“琴姑娘多吃了幾盞,我瞧著小臉兒紅撲撲的不勝酒力,這會子往大奶奶房里去了。”

  寶玉得了準話兒,趕忙拔腳進了大觀園,往稻香村去尋薛寶琴。

  陳斯遠與鴛鴦復又挪步而行,不待其發問,鴛鴦就低聲說道:“瓊章乃是甄家三姑娘的小字,聽聞甄家三姑娘閨名甄宜修。那會子我隨著老太太瞧了一眼,甄家三姑娘端莊婉約,老太太都贊其有大奶奶的品格呢。”

  原文里有這么一回事兒嗎?奈何陳斯遠讀書從來都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心下更是對那勞什子甄家三姑娘毫無興趣。

  當下只笑著道:“無怪寶兄弟這般雀躍。”

  鴛鴦咯咯咯掩口而笑,這東西二府誰人不知寶玉最喜與好品格的姑娘家說話、逗趣?想起身邊兒遠大爺所作所為,鴛鴦便不咸不淡地揶揄了一嘴:“說不得遠大爺瞧見了也要雀躍不已呢。”

  “哈?”陳斯遠愕然扭頭觀量,便見鴛鴦笑顏如花,一雙圓眼眉目含情。是了,翻過年來鴛鴦都十九了,若不是老太太離不開,只怕早就許了人家。人說少女情懷總是詩,鴛鴦這般年歲,又早早定下來日前程,自是待自個兒與旁人不同。

  陳斯遠忍不住調笑道:“姐姐再取笑我,我可就不依了。”

  說話間過了粉油大影壁,眼看穿堂里四下無人,陳斯遠便探手在鴛鴦腰間摸了一把。

  鴛鴦誒唷一聲兒霎時間俏臉兒粉紅一片,抬眼間滿是嗔怪,卻咬著下唇什么都沒說。

  陳斯遠心下一動,低聲與鴛鴦道:“趕巧,今兒個得了王爺賞賜,整整一匣子南珠,姐姐得空來一趟,我選一些送姐姐做個珠花戴。”

  到底是年歲大了一些,鴛鴦雖略顯慌亂,卻也不至于手足無措。聞言便笑著道:“遠大爺說真的?那我可當真了。”

  陳斯遠笑道:“我何曾哄過人?姐姐回頭兒只管來就是。”

  鴛鴦頷首記下,眼看要轉過榮慶堂,趕忙略略拾掇衣裳,深吸一口氣褪去面上紅暈,引著陳斯遠沿抄手游廊進了抱廈,又繞過屏風到了榮慶堂里。

  陳斯遠入得內中抬眼觀量,便見賈母笑吟吟拄拐杖端坐軟塌,下首陪坐的竟是邢夫人與鳳姐兒。

  陳斯遠上前見禮,賈母便笑著道:“遠哥兒不用多禮,琥珀,快給遠哥兒沏一盞新到的雨前龍井來。”

  陳斯遠道謝一聲兒,撩開衣袍在右邊廂落座,目光掃過邢夫人,便見這女人滿面得意,一副與有榮焉之色。

  鳳姐兒早就從紅玉嘴里得了信兒,這會子滿面堆笑,瞧著陳斯遠滿是贊許之意。

  琥珀奉上香茗,賈母這才說起侯淑人下拜帖之事。陳斯遠實話實說,只道自個兒寄居京師并無宗親眷屬,無奈之下只得求師母上門求親。

  這人的念頭因時而異、因勢而異。先前陳斯遠截了草木之盟,賈母自是對其恨之入骨;如今陳斯遠要娶二姑娘迎春,成了老太太的孫女婿,且其品貌上佳、能為手段都不凡,眼瞧著來日前程遠大,老太太自是想結了善緣,以備其來日拉扯賈家一把。

  正三品的淑人登門提親,說出去里子、面子都有。且勛貴人家的誥命素來與文官誥命往來不多,賈母也不知侯氏根腳,這才尋陳斯遠來問詢。

  待聽聞侯淑人出自嘉定侯家,賈母立時面色肅然,與邢夫人道:“嘉定侯家乃江南名門,后日你親自迎候,萬萬不可失了禮數。”

  邢夫人頷首應下,賈母又吩咐鳳姐兒:“后日晌午多預備些淮揚菜色,酒就用紹興黃。”

  鳳姐兒笑著應下,道:“老祖宗放心,后日定讓侯淑人賓至如歸。”

  賈母笑著頷首,又與陳斯遠道:“遠哥兒來年要下場?”見其點頭,又道:“如此,我也就不多留你了,就盼著你早日及第,也好風風光光的娶了二姑娘。”

  陳斯遠起身笑著應下,又別過邢夫人、鳳姐兒,這才告退而去。因著陳斯遠這幾日不曾往東跨院去,邢夫人存了滿肚子的好奇,就算陳斯遠不來她也琢磨著往清堂茅舍去呢,眼見再沒旁的事兒,趕忙起身也告退而去。

  待陳斯遠才到抱廈,邢夫人已然追了出來:“遠哥兒稍待,我正有些話要與你說呢。”

  陳斯遠略略思量,便道:“既如此,那我送送姨媽。”

  邢夫人頷首,二人便沿著抄手游廊而行,邢夫人低聲問道:“從沒聽說過你與廖世緯有什么首尾,怎么就拜了師?”

  陳斯遠情知邢夫人是個拎不清的,多數時候都糊涂,是以報喜不報憂,只說自個兒寫的那四洲志入了廖世緯青眼,偶遇之下當面就要收自個兒為弟子。

  邢夫人聽得眉開眼笑,變著法兒的夸了陳斯遠一通,只覺往后自個兒與四哥兒有了依仗。待出了垂花門,想起身后的苗兒、條兒,邢夫人忍不住扭頭笑吟吟觀量一眼,道:“你們兩個小蹄子好運道,待過二年我便放你們出府,往后可要好生服侍哥兒。”

  苗兒、條兒兩個面上赧然、心下歡喜,不迭斂衽應下,又紛紛期期艾艾瞟向陳斯遠。

  及至儀門左近的角門,邢夫人才道:“哥兒不用送了,大老爺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聽說與人合伙包了一處坡地,就等著大展拳腳呢。”

  包了一處坡地?陳斯遠立時恍然,賈赦是等著魚腥草自個兒從地里長起來呢,豈不知曬干的魚腥草更有效用?

  陳斯遠便笑著意味深長地與邢夫人對視一眼,二人俱都心知肚明,當下也不便言說,于是乎就此別過。

  陳斯遠自行回轉清堂茅舍讀書自不多提,卻說鳳姐兒轉頭便吩咐下來,又尋了買辦采買各色食材。

  轉眼間陳斯遠拜師廖世緯,后日侯淑人登門說媒之事便傳得闔府皆知。

  那得了陳斯遠恩惠的,直夸遠大爺有能為;心里泛酸的,卻說陳斯遠走了狗屎運——戶部左侍郎當面收徒,更遑論這位老師還有個正一品督撫的堂兄。

  明眼人都知道,這廖家兄弟倆說不得來日便有一人要入閣,到時候陳斯遠可就是閣老的弟子,前程又豈止是遠大?更別說黛玉的老師賈雨村已然為兵部大司馬、參贊軍機!

  這么一琢磨,又哪里是陳斯遠好運道,分明是二姑娘迎春好運道啊!

  于是乎轉過天來,迎春往那輔仁諭德廳打理庶務時,四下聽吩咐的管事兒媳婦每每都報以艷羨之色。

  迎春自家知自家事兒,這好姻緣乃是自個兒謀算來的,眼看良人趁勢而起,心下歡喜之余難免惴惴,生怕婚事生出波折來。丫鬟繡橘卻有些忿忿不平,回了綴錦樓便說道:“遠大爺自是個好的,可姑娘也不差,怎么到了那些婆子嘴里,就成了姑娘好運道……說的姑娘好似配不上遠大爺一般。”

  司棋這兩日心緒不佳,聞言瞥了繡橘一眼卻沒言語。于她心下,莫說是二姑娘了,便是天仙來了也配不上遠大爺。

  司棋便說道:“嘴長在旁人身上,你管得了人家怎么說,難不成還能管得了人家怎么想?依著我不理會便是了,說酸話的都是艷羨咱們姑娘呢。”

  繡橘癟癟嘴正要再說,忽聽得樓下武婢招呼道:“紅玉姐姐送東西來了!”

  樓上一主二撲緊忙止住話頭,繡橘樂呵呵下樓去迎紅玉,須臾便引著紅玉上得樓來。

  那紅玉滿面堆笑,入內潦草一福,捧著個錦匣與迎春道:“二姑娘,我家大爺得了燕平王賞賜,便分了四十枚南珠來,說是給二姑娘打個珠花戴。”

  繡橘接了匣子,忍不住打開往內一瞧,便見內中銀、粉、金、玫各色南珠排列齊整,略略點算便知是一樣十枚。只瞧其大小便知價值不菲。

  繡橘歡喜不已,忙獻寶也似遞過去給迎春觀量:“姑娘快瞧,個頂個的有指甲蓋大小,真真兒是好物件兒。”

  迎春心下既酸澀又熨帖,哪里不知風言風語傳揚得四下皆是,陳斯遠此舉是安她的心呢。

  迎春感念道:“遠兄弟有心了,你回去代我多謝他。”說話間又給司棋遞了個眼色,司棋癟癟嘴,尋了錢匣子尋了兩枚四錢的銀稞子來,代迎春賞了紅玉。

  紅玉情知司棋留不多久了,當下樂呵呵接了賞賜,權當沒瞧見司棋黑著臉兒。

  紅玉一走,繡橘便自告奮勇,捧了匣子去尋買辦,央其代為打造珠花。繡橘足足去了小半個時辰才回,路上自是將此事說得人盡皆知。加之王善保家的投桃報李,很是痛罵了兩個說酸話的婆子,于是府中再無人置喙。

  這日下晌陳斯遠又往廖家去了一趟,轉眼到得翌日,巳初一刻,侯氏領著丫鬟婆子乘了一架油壁車到得榮國府。

  邢夫人領著鳳姐兒迎出儀門,榮國府中門大開,下了門檻,迎了油壁車進得府中。

  二人迎上侯氏,略略契闊便一并往榮慶堂而來。

  侯氏出自江南名門,自小知書達理、應對有度,入得榮慶堂里,寥寥幾句話便說得賈母笑容滿面。

  閑話一番,用過一盞茶,侯氏提起婚事,邢夫人自是無不應承,于是當面換了陳斯遠與迎春的庚帖,賈母又在榮慶堂留侯氏用過午飯,這才讓邢夫人禮送出府。

  此時換過庚帖,這婚事便八九不離十了。除非出現天大的意外,不然但凡提及八字不合,兩家就是在結仇呢。

  邢夫人得償所愿,想著即便陳斯遠成了婚、離了榮國府,自個兒也能帶著四哥兒時常登門,便樂顛顛往清堂茅舍尋去,與陳斯遠商議小定事宜。

  大觀園中諸姊妹俱都喜氣洋洋,迎春初時還敢四下走動,待被邢岫煙等打趣了一番,頓時羞怯著躲進了綴錦樓。

  眾姊妹年歲相當,湘云雖早有婚約,卻有所托非人之嫌,算來迎春還是頭一樁妥帖的姻緣。眾人不敢去鬧陳斯遠,自是一道兒往綴錦樓而來。

  寶姐姐、林妹妹見此事底定,心下對二姑娘迎春又親近了幾分。林妹妹想的通透,她承襲的是林家宗祧,若正室良善,那便勤走動走動。若正室刁難,那便關起門來各過各的。

  寶姐姐又是另一番心思,好好兒的正室讓渡給了二姑娘,寶姐姐心下酸澀之余又有些情形。二姑娘雖有些手段,可瞧著性子還是軟和的。加之在賈家幾年,寶姐姐始終不曾開罪過迎春,是以自忖迎春總不會欺到自個兒頭上,便對其多了幾分體貼。

  邢岫煙乃是始作俑者,她所思所求,迎春自是門兒清。如今又聽聞司棋有離府之意,邢岫煙便妙語連珠,將個二姑娘好一番打趣;

  三姑娘探春雖笑顏如花,可心下苦澀又有誰人知?好女子百家求,豈不知好男兒也是這般?

  探春正是情竇初開之時,前番又得陳斯遠搭救,便是強忍著心緒也忘懷不了。加之還有個趙姨娘時常在一旁攛掇,這會子嘴上笑著恭賀,心下只覺憋悶無比。

  暗忖著可惜自個兒晚生了兩年,便是千般不平、萬般不滿,這會子也得強壓在心底;

  四姑娘惜春尚且懵懂,只覺著二姐姐與遠大哥是一樁好姻緣。從此往后遠大哥成了二姐夫,苦了十幾年的二姐姐總算有了好著落;

  湘云嘰嘰呱呱鬧得最兇,瞧著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黛玉心思敏銳,總覺得湘云有故作其態之嫌;

  寶琴來賈家最晚,與二姐姐迎春不算熟稔,是以只湊趣也似附和了一番,卻不敢說些僭越的話兒。

  這邊廂笑鬧不休,弄得二姑娘迎春臉上的紅暈就不曾褪下過,又有奶嬤嬤王氏前來道賀,繡橘開了錢匣子撒下不少銀稞子,這才將前來道賀的仆婦答對了。

  那邊廂,邢夫人樂滋滋歪在椅子上,正在清堂茅舍里與陳斯遠分說著。

  “……你是沒瞧見,侯淑人一瞧就是大家宗女,行事有度,端莊大方。瞧過了她,我才知什么叫名不虛傳,我家是斷然養不出這等女子的。”說著又有些惋惜道:“三姐兒倒是個好性情,也曾開蒙讀過二年書,奈何邢家小門小戶,單是氣度上就比不上人家。”

  陳斯遠笑道:“居養氣、移養體,我看三姐兒嫁的不錯,起碼婆家沒那么多糟心事兒。”

  許是想起邢二姐,又想起了自個兒,邢夫人不由蹙眉嘆息道:“你說的也是,我如今不求旁的,只求四哥兒往后能喜樂康泰、平安順遂就好。”

  頓了頓,邢夫人與四下吩咐道:“我與遠哥兒說些體己話兒,你們且退下吧。”

  紅玉、苗兒等只當邢夫人要與陳斯遠商議聘禮之事,便笑著一福退了下去。

  待人一走,邢夫人就壓低聲音道:“大老爺撒出去快兩千兩銀子了,包了坡地不說,又聽聞燕山到處都是那草,又雇了百多號莊戶,近日好似又要買下一處燒鍋子。

  他時而就不著家,那藥酒喝的斷斷續續,我怕不起效用,便催著他每回多飲一盅。”

  陳斯遠心下一陣惡寒,心道邢夫人定是對賈赦厭煩至極,這是巴不得賈赦早日投胎呢。

  陳斯遠便道:“你糊涂,他若是死了,迎春可是要守孝二十七個月的!”

  邢夫人眨眨眼,恍然道:“是了,我竟將此事忘了。”猶豫一番,抿嘴道:“那……這一陣就暫且停一停?”

  陳斯遠點頭道:“停一停吧,好歹等我娶了迎春再說。”

  邢夫人點頭應下,蹙眉道:“大老爺昨兒個還說呢,迎春可是榮國府的姑娘,聘禮總要過得去。呵,他什么心思我還不知?這是手頭銀錢不夠了,巴不得挪了聘禮填補虧空呢。

  依著我,你置辦個一二千銀子的聘禮也就是了,再多,只怕都被大老爺貪占了去。”

  陳斯遠笑著搖頭,這事兒可不敢應。寶姐姐陪嫁幾萬兩銀子,黛玉陪嫁不多,可背后的政治資源極其豐厚。迎春本就性子弱,再厚此薄彼,來日哪里還鎮得住下人?

  陳斯遠心下雖有偏頗,可既決議迎娶迎春,這聘禮自然不會厚此薄彼。當下便道:“回頭兒你將聘禮送去老太太私庫,隨著嫁妝一道兒送回來就是了。大老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難不成還敢開了老太太私庫不成?”

  這年頭但凡要點兒臉面的人家,送自家姑娘出嫁,總會將男方聘禮一并隨著嫁妝送返,留做女兒的體己。真有那起子不要臉的,那不是嫁女兒,而是賣女兒。

  所以原書中孫紹祖對迎春非打即罵,蓋因大老爺賈赦吞了孫紹祖五千兩銀子,那會子賈家又眼看沒落了,二姑娘迎春又是個執拗性子,這才被孫紹祖凌虐致死。

  邢夫人一琢磨也是,便問道:“你打算置辦多少銀子的聘禮?”

  “大抵五千兩上下。你也知我在京師沒什么親眷,過些時日便尋了喜鋪、造辦處置辦一番,定不會讓二姐姐臉面上過不去。”

  邢夫人有些心疼,可到底沒說什么。自個兒思量一番,便道:“合過庚帖便要簽婚書下小定,我須得尋老太太計較一番去。”

  說罷竟刻不容緩、起身便走。陳斯遠心下暗忖,小定能下,大定只怕要等來年了。猶記得老太妃一去,好似勛貴人家禁筵宴音樂一年,庶民禁婚嫁三月。

  不過這話不好透露,陳斯遠便起身送過了邢夫人,隨即回轉書房中安心攻讀起來。

  到得二十九日,侯淑人送來信兒,說合過庚帖,二人八字相合,又約定初一日過府下小定。

  陳斯遠趕忙往廖府走了一遭,打算自個兒置辦小定之禮。誰知此舉惹得廖世緯大為不悅,沉著臉道:“你既父母早亡,宗親疏遠,下定之事自有我這個老師操辦。

  老夫雖家資不豐,可這小定禮還是拿得出的。”

  陳斯遠說不過廖世緯,只得將此事記在心里。又聽聞恩師有兩子一女在老家孝順祖母,便拿定心思待來日便宜師妹出閣時,多多添妝以報還今日之情。

  倏忽到得三月初一,這日巳時初榮國府中門打開,廖家仆役抬著幾臺小定之禮先行入府,過得一刻才有侯淑人乘轎而來。

  邢夫人樂滋滋迎了侯氏往榮慶堂敘話,二姑娘不好露面,便由鳳姐兒點算小定之禮。

  計有:金二十兩、銀二百兩、珍珠十兩、各色綾羅綢緞二十匹、綿胭脂二兩、金花胭脂二兩、豬兩頭、北羊四頭、鵝八只、各色酒水二十瓶,茶、果、米、面若干。

  單只金銀珍珠便值五、六百銀子,算上余下的,便是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兩了。

  侯氏治家極嚴,廖家仆役行至有度,加之小定禮極為豐厚,是以外院下人不敢小覷,聽著鳳姐兒吩咐點算過了,便將小定禮送去了賈母私庫。

  鳳姐兒登記在冊,鴛鴦拿鑰匙開了私庫,待安置停當這才鎖門而去。

  榮慶堂里其樂融融,侯氏笑吟吟說了些吉祥話,與邢夫人換過婚書,便商議起婚期來。

  侯氏就道:“老太太、大太太也知,明年要開恩科,樞良的老師想著,總要先緊著科舉一事,這婚期不妨等過了春闈再議?”

  邢夫人附和道:“如此正好,也留了時日讓我給迎春準備嫁妝。老太太可有想法?”

  軟榻上的賈母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里有旁的說道?遠哥兒才情、能為沒的說,萬不可因著婚事耽擱了前程,婚期就如淑人所言,等明年春闈過了再議。”

  此事就此定下,賈母又留了侯氏用午飯,早有榮慶堂的丫鬟巴巴兒往綴錦樓遞信兒,二姑娘聽聞下了小定、簽了婚書,頓時羞不可耐,躲在綴錦樓一整日不敢見人。

  雖面如火燒,可迎春這會子心下總算安穩了下來。簽過婚事,二人婚事再無旁的變故,只等來年春闈過了,陳斯遠便會登門請期。

  想著來日請期、迎親,拜過天地又要洞房,二姑娘迎春頓時臊得滿面通紅。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夜里迎春便發了夢。

  依稀夢見自個兒乘著喜轎搖搖晃晃往陳斯遠家中而去,忽而外邊一聲銅鑼,陪嫁的繡橘叫嚷道:“不好啊,姓孫的來搶親了!”

  迎春頓時駭得渾身發抖,又納罕不已,姓孫的與自個兒何干,他為何要搶親?

  掀了蓋頭挑開車簾觀量,便見前頭煙塵漫天,須臾又有繡橘喜氣洋洋來報:“姑娘,姓孫的被姑爺給斬了!”

  迎春愈發愕然,夢中卻覺理所應當。隨即跨過馬鞍、拜過天地,略略坐了喜床,便有陳斯遠用秤桿挑開蓋頭。還不待飲過合巹酒,陳斯遠便挑了其下頜道:“二姐姐可等得及了,咱們這就洞房吧。”

  迎春欲拒還迎,便覺自個兒被其壓在身下,內中旖旎模糊不清,倏忽間迎春驚醒,只覺身下滂沱一片,頓時臊得俏臉兒通紅。

  這日守夜的是繡橘,這會子正躺在暖閣里酣睡,迎春便抿著嘴悄然褪下褻衣,躡足落地翻找箱籠,換過小衣后又拿著舊衣哭笑不得。思量一番,胡亂團了團丟在床下,這才惴惴然重新躺下。

  輾轉一番,迎春卻走了覺,一雙眸子盯著漆黑的床頂,聽著火盆里銀霜炭偶爾噼啪作響,不禁幽幽嘆道:“明年……就要成親了啊。”

  嘆罷,迎春又禁不住蒙著被子笑將起來。心心念念、幾番算計,而今得償所愿,只盼早日與兩人結緣。這榮國府,她是一日也不想多待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迎春方才又睡下。及至早間,因夜里折騰了一場,迎春罕見地賴了床。

  繡橘來催過幾回,迎春只道身子不爽利,司棋便往輔仁諭德廳吩咐下,說今日庶務暫且擱置,留待下晌時二姑娘再來聽回話。

  待司棋回轉,迎春卻再也睡不下去,一心惦記著床底下藏著的小衣。趁著繡橘去提食盒,司棋自個兒梳洗打扮,迎春趕忙起身穿了衣裳,又偷偷將小衣藏進柜子里。

  待繡橘回返,兩個丫鬟并不曾察覺異樣,迎春便暗暗舒了口氣。懨懨地用過早點,繡橘正伺候著迎春梳洗打扮,誰知就有婆子匆匆來尋。

  司棋問過話兒,上得樓來便沉著臉兒道:“姑娘,一早兒來了個小黃門,說是娘娘打發來的。”

  迎春趕忙催促道:“快替我梳妝。”

  司棋就道:“二奶奶知道姑娘不爽利,這會子已催著二爺去答對了。”

  迎春略略蹙眉,心下隱隱不安。待又過了半晌,便有婆子遞了話兒來,道:“老太妃昨兒個夜里薨了,娘娘打發人來知會一聲兒,讓府中盡早準備。”

  迎春心下一驚,繡橘立馬說道:“好險!虧得是昨日下的小定,不然姑娘的婚事豈不是要耽擱了?”

  迎春悶聲點頭,心下也后怕不已。凡事最怕拖延,所謂遲則生變,誰知婚事拖延下去會生出什么變故來?

  到得這日下晌,宮中果然有敕諭下發:輟朝三日,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官員、命婦等明日起按品大妝,每日入朝隨祭。

  琥珀又來尋迎春往榮慶堂議事,迎春匆匆趕赴榮慶堂,便見大老爺賈赦、賈璉、賈珍等俱在。賈母盤點過眾人,有誥命的邢夫人、王夫人、尤氏、鳳姐兒都須得入宮隨祭,如此一來榮國府還好說,起碼有迎春打理,寧國府卻無人可用。

  且賈蓉傷勢未愈,迎春一個姑娘家也不好管到外院諸事。再者,王夫人、邢夫人不好處置庶務,賈母離不得鳳姐兒四下打點應對,便與眾人商議著,給尤氏報了病,留其在家,協理寧榮二府諸事。

  賈赦、賈珍、賈璉等無可無不可,迎春抬眼去瞧尤氏,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迎春依稀瞥見尤氏翹了翹嘴角,好似竊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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