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彎月掛在空中。
楚天舒他們住的房間,在西樓第二層,現在這個時辰,本該看不到月亮。
但楚天舒切換一個視野之后。
元氣單薄的東樓屋頂,在他眼中就淡了很多,無法再阻隔他的視線。
東方天際那輪彎月的光芒,則變得無比顯眼,斑斕多彩。
月亮表面,有很多不規則的光斑,大小各異,分為紅、橙、白等各色。
氤氳的月光盯久了,還有一種看到彩色氣霧流動的感覺。
楚天舒揉了下眼睛,換回正常視角。
“感覺像看見什么超強放射性物質一樣……”
他搖了搖頭,關上窗戶,回望屋內。
桌上點著一盞燈,屋內散著暖黃的燈光。
燈盞旁邊是一個空酒壇,還有一包藥材,一大壺水,一雙長筷子。
楚天舒雖然帶了些金子,其實也有限。
下午他只挑了其中一個方子,抓了一帖,回來試試。
“先倒水,加熱到竹筷插入其中,有細密氣泡。”
楚天舒往空酒壇里倒了些水,左掌貼在壇子上,運功加熱,右手拿筷子一插,很快就到了合適的溫度。
按照藥方所述,下一步應該放入藥材浸泡。
可楚天舒不必那么麻煩,他直接單手壓在藥包上,往外一抓。
藥材里的元氣,全部被他提煉出來,融入壇中熱水。
以他現在對南華原典的理解,這樣提煉出來的元氣,足以榨干所有藥性。
不過,正因為元氣代表了所有藥性,而藥方所需要用到的,只是藥材中的某一面。
所以,后續的工序,還要按照藥方的流程來,讓藥性經過篩選、化合。
將藥液高速攪拌,用內力冷卻,加壓,再度逆向攪拌,速度要比之前快一倍……
楚天舒省掉了最耗時間的熬煮環節,很快,藥液就已經在逆向攪拌之中變得粘稠起來。
綠色的藥泥被攪成一團,楚天舒右手按住壇口,左掌抄住壇底,再次運功加壓。
嚕嚕嚕嗡!!
壇子里面,很快傳出翻滾嗡鳴的聲音,回音越來越干硬。
當楚天舒逐步收斂功力,右手指縫間,立刻噴射出熾熱的白氣。
白氣噴發殆盡后,他從壇底挖上來的藥,已經成了薄薄一層,像是一個干硬的煎餅。
藥方中早有記錄,這藥最后搓不成丸子,只能做成藥卷。
有個名目,叫“卷云袖”。
“聞著還行。”
楚天舒卷好之后,嗅了一下,感覺只是有些苦味,還在接受范圍內。
這藥的用法也特殊,并非直接吞食,而是將一端點燃,按在右手小臂的幾個穴位處,使藥力滲透進去。
所謂“卷云袖”,其實也暗示了這藥的用法,并不是胡亂起的名字。
楚天舒擼起右手衣袖,左手拿藥,內力到處,藥卷一端立刻燃起。
他怕自己肉身防御太強,這藥力透不過他的皮膚,特意屈伸手指,松緩皮肉,又開了小臂上對應的毛孔。
一接觸到對應穴位,藥卷燃燒的速度,明顯加快。
煙氣溢開的不多,藥力自然而然的匯向體內。
楚天舒從進入此界以來,不自覺微皺著的眉頭,徹底放松下來。
飄蓬追日真功,雖然可以在常態下,凈化掉混入體內的污染。
但他靈覺極佳,即使不特意運功,對于體外天地精元,也有明顯的感知。
體內雖凈,眼耳鼻外,卻像是有無形的小螞蟻在爬,很是不爽。
白天在酒館里叫的那些菜,他都沒怎么品嘗,也是這個原因。
而當這藥效化開,通達全身之后,但凡觸及到他體表的污染,都自然被抵消。
像是終于沖了個澡,倦意煩躁淡了很多。
連附近的風聲,河里的水浪聲,也有了重新欣賞的心情。
藥卷燃盡之后,楚天舒抹了一下皮膚上殘留的煙燼,大步走到床邊,趴了上去。
“哦,舒服!”
楚天舒翻了個身,斜躺在床上,雙臂張開,右腿搭在床上,左小腿還掛在床沿外。
他美美的閉上眼睛,聽著風聲水聲,心神沉浸到比深度睡眠更平靜的入定之中。
清靜而忘憂,大定中生慧,因靈慧而悅。
閉著眼的青年,自然的流露出一點微笑,體內功力綿汩流轉,氣血平和健旺。
他睡了兩個多時辰,窗外已到子時。
月亮過中天而偏西。
在尋常人眼中,那仍然是一輪白而微黃的彎月。
只怪今夜風涼,使月色也更多了些寒涼。
卻見一個人形虛影,相貌打扮好似儒生,兩眼發綠,從遠處飄起。
有落葉穿過他虛淡的身體,渾然無事。
升到離地十丈左右,他就在風中載沉載浮,向西飄過三四里遠。
碼頭附近的民居,規整而緊湊。
能住在這里的,大多是早期就搬到登萊山集的百姓,或多或少,攢了一點余錢。
其中,那些有手藝的人,家境更是殷實,用青磚砌了墻,翻修了房子。
屋頂都是一根根好木頭,蓋著黑瓦。
房子里雖然不大,往往只有一小半是睡覺的地方,另一半是大堂、廚房,地面是夯實的青泥。
但,晚上能睡在這種屋內,已經讓人十分安心,比舊時茅草屋,舒服太多。
周木匠就住在這樣的一個房子里,他四十多歲,有妻有兒,生活常令鄰居艷羨。
他的妻子五官端正,年輕時也是鄰里有名的俏姑娘,如今雖有些發福,但依然爽朗,說話清晰,手腳利落,把家里處置的妥妥貼貼,還能洗衣,貼補家用。
夫婦感情好,看著令人心喜。
他們的兒子,更是被送進成衣莊子當學徒,晚上都不必回來住。
可是最近,鄰里都傳,周木匠學壞了,常常在外面喝酒,回來還打妻子。
今晚他就一個人帶著酒氣,躺在床上,兩眼直直,看著屋頂,越看越來氣。
“吃苦這么多年,就住這么個小屋,身邊也就是個黃臉婆,兒子還不爭氣……”
周木匠年輕時候就知道。
一個人只要能吃苦,那吃得苦中苦,還有苦上苦。
他自己吃盡苦頭,才學了木匠手藝,三伏天砍木頭,汗水能留半桶,冬天砍木頭,汗一出來,又很快冷透,黏在身上,說不盡的苦處。
而他那個在學徒面前威風凜凜的師傅,五十歲的時候,手就抖的連筷子都抓不住。
所以,他不想自己兒子吃苦,不想兒子學木匠。
成衣莊子的學徒,以后學成了手藝,到底能輕省一些,要是能學的精,生意可比木匠多。
他本身是個極有毅力的人,對兒子的勤奮孝順,也一向是滿意的,覺得很像自己。
只是最近,他越來越覺得,兒子為什么就不能發個橫財,當上大商人,讓他享福呢?
老婆怎么就不能更聽話,更漂亮,怎么就不能多幾個老婆呢?
這讓他越想越煩悶,只能借酒澆愁,喝一點酒,還要被家里的黃臉婆勸,打一下,還要哭哭啼啼。
“嗚、嗚嗚……”
黃臉婆現在就在灶后面燒火的地方,縮在那里哭呢,還捂著嘴,生怕人聽著還不夠煩。
周木匠狠狠錘了一下床板,但醉的狠了,也沒力氣再去把人打一頓。
儒生的虛影,飄到了木匠家的屋頂,趴在瓦片間,腦袋往下一扎。
他的腦袋穿過屋頂,在屋內暴露出來,對著木匠一笑。
周木匠一無所覺。
凡人的肉眼看不到儒生,凡俗的事物阻攔不了他,就像傳說中的惡鬼。
但他并沒有像惡鬼一樣,索命殺人,反而把頭收回屋外,取出一個水晶圓珠,像是要送禮般,對屋中吹出一口氣。
水晶圓珠,被吹出一絲暖黃色的氣流,穿入屋中,落在了周木匠身上。
周木匠一愣,從脖子往下,浮起幾條舊的黃色紋理,新的黃氣一落下來,所有花紋都亮了亮。
“哭哭哭,哭你個頭!”
木匠陡然覺得渾身充滿了力氣,一翻身就爬起來,兩個大步,闖到廚灶那里。
一個臉上青紫的婦人,縮在灶臺后面,坐在小矮凳上。
那矮凳還是周木匠特地幫妻子選材打造的,矮些方便燒火,但凳面卻做得寬長,讓妻子坐著舒服些。
木匠一腳踹開矮凳,揪著妻子衣領,把她推在墻上。
妻子只見丈夫兩眼都是血絲,眼珠瞪得異乎尋常的大,驚叫道:“別打我……”
“你還喊?!”
周木匠怒極,兩手掐住了妻子的脖子。
他現在力大如牛,一掐之下,妻子背部在墻上一蹭,兩腳登時離地,無力的蹬顫。
屋頂上的儒生露出喜色:“快,快,快呀!”
周木匠再度發力,突然呲的一下,發現雙臂手肘,各多了一根銀針。
落針處,有黃色的氣流噴了出來。
周木匠只覺心頭一空,發現自己掐著妻子,駭然后退。
婦人跌坐在地,咽喉靠鎖骨的位置,卻也多了一根針,讓她能大聲喘息,并未閉過氣去。
“孩他娘!”
周木匠驚魂未定的撲到夫人面前,兩眼的濁淚滾了下來,“我怎么掐你,我、我……”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手卻抬不起來。
屋頂上,儒生虛影錯愕地瞪著眼,嘴唇發顫。
這虛影,也正被一只手掐著脖子,拎了起來,雙腳離開屋頂。
此人是魂魄出游,虛體不懼實物,掐著他的那只手,卻無半點運發內力、咒力的跡象。
就純粹血肉之軀,竟掐得儒生脖子劇痛,即使雙手死死掰在那只手上,兩腳亂蹬,也掙扎不脫,仿佛變成了凡俗。
“能使魂魄出竅,意識清醒,行動自如,雖是趁了月夜的便宜,但也有點道行。”
楚天舒腳尖輕點在瓦片上,掐著這只游魂,冷冷的看著對方。
“這對夫婦,半點修為也沒有,跟你有什么仇怨,要如此坑害?”
他躺在床上的時候,察覺有一只游魂從百丈之內飄過,就多看了兩眼。
之后發現這儒生落在尋常百姓屋頂,似有不軌,干脆起身過來。
“說!”
楚天舒眼中發出青光,驟然轉色,凝為赤紅色印記。
一個說字雖輕,儒生卻如遭雷擊,眼中也倒映出紅意,呆滯起來。
“我、我要用舍利子,修行魔道秘法。”
楚天舒:“你是魔道?”
他白天聽陸元德說,許多人將“原始心傳”那一脈,稱為魔道,但魔道自己是不認的。
此人既懂秘法,為何又口稱魔道?
“我并非魔道中人,我、我只是機緣所致,得了這顆舍利子。”
“呵!呵!魔道秘法真好用啊……”
儒生雖被迷魂,提到秘法好用這一點,竟還露出笑意。
“我修為四年不得寸進,苦修求那一點品質提升,著實惱人。”
“自從得了舍利子,選幾個人爐練功,大有進境。”
“等這木匠殺妻之后,我再把惡念壓住,等他痛苦悔恨之極,正好兩心調和,一起勾出,功力即可再進。”
楚天舒未曾料到,白天剛聽說魔道之事,晚上就能遇見一個修魔道秘法的。
但原始心傳,把月濁之意轉給弟子、轉給外人后,要等待時機,提取回去。
他原以為,這弟子、外人,至少也該身具精純修為,否則根本承載不了多久,就會自動散失。
可眼前這儒生魂魄,分明只是個三流貨色,居然也能調動月濁之意。
下面的木匠,更是個普通人。
這倒讓楚天舒大感意外。
“你這狗東西……”
楚天舒仔細端詳了一下。
“你好像正在把自己練成邪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