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圖帶著鮮血魂魄一同炸裂時。
一層層金紅色光波,從庭院中急速綻放,席卷整個山頂,擴散到山外。
光波雖似虛幻,所過之處,并未摧墻破屋。
但一切生靈,被光波透體而過時,總覺得心頭一震,好像生了許多雜念。
本身就在這片庭院間的老和尚,乃至遍布寺廟其余地方的和尚、保潔、保鏢等等,都好像忘了之前的連番巨響,站在原地,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有一種自負自狂,貪得無厭的焦躁心態,油然而生,恨不得立刻握起拳頭,拿上刀劍,去搶奪一些什么。
卻又有求助虛妄神佛的依賴之心,紛紛揚揚的雜念,打散了之前那股強烈暴躁的沖動,讓人變得有點懶洋洋的。
大元國師的心境,雖是邪魔之道,但其中某些立意,如果把握得到,說不定反而能讓人自強。
楚天舒雖將黃金元氣用于除魔,但其中雜念無窮,善惡難辨,于常人而言,實在難稱什么好東西。
如今二者對沖,僅剩余波。
受到影響的人,只是心中一時起了波瀾,不久便自泯滅,回歸常態,倒也無礙。
然而不談情緒影響,光是這個場景本身,也引起了更大的關注。
山路之下,雖然有一小塊范圍被清場。
附近街區的二手市場,卻沒有被管到,只是比節日時人流略少,依然非常熱鬧。
這時,陸續有人驚呼出聲。
“那是什么,佛光?!”
“好漂亮,剛才好像還有巨響,是什么風暴氣流導致的氣候異常嗎?”
“肯定是佛光啦佛光,山上是有寺廟的。”
有的拿起手機拍照,有的抬手指山,引起身邊的行人,一同仰頭看去。
多云的天氣,山頂略有薄霧云海。
山尖上金紅色的漣漪,在萬眾見證中,層層綻放。
蕩過云霧之間,漸遠,漸消。
山下的人群,加倍喧鬧起來,有些平時就虔誠的,立即雙手合十,遙遙對著山上,躬身連拜。
還有好事之人,匆匆趕向石階,想要上山探看。
也有外地來的游客,心中狐疑。
“不會又是什么異常事件吧,像國內廣陵那天晚上的事。”
“我靠,這幫高麗人還湊過去看熱鬧,太有膽子了,我們先撤吧。”
“快溜快溜!”
山下人群變化,楚天舒此時尚且不曾注意。
他運用《天心悲魔斬》到甚深境界時,身上露出異兆,會有少頃痛到麻木發呆。
今日因黃金元氣,還有大元國師的拳意干擾,他心緒雜亂,沒能進入發呆狀態,體感更加難受。
“呼!呼!”
楚天舒走出偏殿,重重吐息,仰起頭來,右手狠狠抹臉,下眼皮翻紅,扭頭看向假山那邊還在打的一群人。
“煩死了!!”
他一腳跺碎偏殿后面的三層石階,身體暴射到假山上空。
十幾個僧侶正踩著假山布陣,來回跳躍,靠著王夫人主陣,圍斗云谷。
剛才金紅光波炸開時,云谷和王夫人,臉色都有變化,這些僧侶卻是不為所動,繼續作戰。
其中一個圓胖僧人,忽感背后有巨物來襲,剎那中轉身,暗金色的手掌,打的空氣有種明顯膨脹感。
嘭!!
這一掌,結結實實轟在楚天舒胸口。
楚天舒根本沒躲,只是雙目怒睜,雙臂張開,腳踏假山,身子往前一震。
圓胖僧人只覺一股龐大力道反震回來,整條手臂,砰的一聲炸成三四截,身體倒飛出去。
十四個古尸僧侶若配合好,足以讓楚天舒也被困住。
但只有一個,楚天舒站著讓他打,他都不能破防。
斷臂僧人撞在一個同伴身上。
楚天舒抓住這一瞬間,右掌轟的對準那個方向,推了出去。
這一掌的無形力量,把兩個僧人一起控住,強大的震勁,使空氣發出高頻尖嘯。
斷臂僧和同伴,凌空飛去,又撞在第三個僧人身上。
這一撞,好像引爆了一個大炸彈。
三個僧人一起炸的粉碎。
暗金色的尸體,雖然看起來有胖有瘦,但其實,體內都沒有能真正稱之為血液的東西。
這一炸,滿天都是干粉亂飄。
王夫人心知大勢已去。
“但多活一刻是一刻!!”
她手上毛筆一抖,筆頭完全褪成白色,一滴墨珠飛出。
墨珠表面,千百個微雕般的黑色咒語文字,在看似光滑的液體表面起伏。
但這珠子里面的文字,還沒來得及擴散,就撞在了破開粉塵的一只手掌上。
這只手被墨珠撞的一頓,偏是不肯換手。
手掌心里,砰然綻放出一縱一橫的血色刺眼光芒。
如同有南天十字星辰,落在手掌上,被氣血染成這樣的赤紅。
一掌碎開墨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拍在王夫人持筆的手上。
王夫人的手,秀氣纖美,無名指有薄繭,整體白皙,提筆時,毛筆好似端正無比,與大地垂直。
被楚天舒這一掌拍到,毛筆晃都沒晃一下,手也完整。
但本欲舍臂逃跑的王夫人,只覺身上運轉的咒力,突然中斷,嘴唇停住,渾身都僵硬了一下。
楚天舒那只手,霎眼間一縮一放,再次拍在她持筆的手上。
王夫人頭頂發夾,突然崩斷,亂發披落,天靈蓋上,有縱橫紅光一閃,中心處噴起一線血水。
呲!!
血線沖上三尺有余,尾端紅霧飄散。
王夫人從不知道,修法術的人,原來可以體會到,死得這么慢的感覺。
那一掌的力量,完全震蕩在她腦海之中,咒力修為,好像都隨著大腦的熱量,一起向外飛射流逝了。
她好像回憶起了自己一生所有的事情,渾身冷得想發顫,且越來越冷。
“開藥房的大善人嗎?”
王夫人想起大元國師的童子準備的那些資料。
在西北一口氣殺幾百個人,對當世之人來說,是很驚悚。
但對于王夫人和大元國師這些古代貴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他們看人性格,更看重別的信息。
比如,楚天舒是個家傳的大夫,自己的事業,也是選擇開了個藥房,甚至不是武館。
大元國師這才篤定,這是個心地柔善之人,會愿意遵守世上大體的規矩,給高麗人一個面子,應約來山上一敘。
但王夫人現在看見的,是個站在面前不遠處,比鬼怪還驚悚的怪物。
“窮奇助惡欺善,是因為惡而能兇,最令人悚懼,必能勝善,我看……窮奇還是見識少了!!”
這個念頭閃過之后,王夫人只覺涼意滅頂,徹底沒了意識。
楚天舒看著這只邪靈,腦袋失血殆盡,尸體掉到假山底下,心緒略平,回頭看去。
陣勢大殘之后。
云谷抖擻精神,槍影漫空驚閃,已經把其余僧侶活尸,都在腦門上扎了一槍。
讓他們活尸變死尸,尸的很徹底。
“你這是?”
云谷斜提長槍,看著現在的楚天舒,面色卻有點遲疑。
楚天舒轉頭看來,困惑地眨了下眼。
以他此時氣質,僅是眨下眼睛,睫毛抬起前夕,也讓人懷疑,眼眶里會流出什么恐怖景象。
等眼皮真正掀起,云谷只在他瞳孔上,看見自己纖毫畢露的倒影。
但,那倒影太清晰,太纖薄,依然叫人有種微妙的涼意。
“哦!”
楚天舒恍然道,“還沒變回去。”
一語甫落,他身上的蒼白和血痕,都褪色般聚向額頭,化作一抹扭動墨痕,消失不見。
云谷看著膚色健康,面色紅潤的楚天舒,終于放松下來,回頭去瞧陳英。
陳英沒什么大礙,已經跳下墻頭,走到偏殿前,望了眼里面的尸體。
云谷喊道:“要把你的劍丸找回來嗎?”
陳英搖了搖頭。
那劍丸是虛丹所化,混合了她配劍中的精氣,耗盡之后,自會消散。
此招雖絕,但也不是什么禁術,等她修養好了,丹道氣功回滿,再找一柄好劍祭煉,照樣還能施展這招。
云谷跳下假山找過來,神色還有點奇特:“真不用找嗎,我聽說,金丹派一旦用上劍丹對敵,畢生只能用一次。”
“劍丹若被敵人破了,還會修為盡喪。”
“萬一故國那邊沒有好辦法,你我可是還要決勝的,到時候可別說我欺你無劍。”
陳英本為自己絕招無用而郁悶,被他一打岔,倒是平和不少。
“那是謠言。”
陳英說道,“我們金丹南宗的丹道,不是那樣的,聽說,師門中有人知道這個謠言后,還曾推波助瀾,故意確證。”
“可其實,我有位俗家師兄,就練成了七種氣丹,背負七劍行走,每次遇到強敵,起手就說要吐丹拼命。”
“可他吐完一丹,還有一丹,聽說從沒有哪個強敵,能讓他吐到第六丹的。”
云古面露笑容,喜道:“你們丹派還有這樣的好漢子,可惜遮掩太好,到我大明朝時,似乎已經沒人知道這位奇人事跡。”
陳英搖了搖頭。
“師長曾經屢次說他步入歧途。玩弄江湖消息,也還罷了,可丹道求純,練就七類氣丹,不求合一,那是多大身心負擔。”
“此法全然無益于長生求仙。”
云谷唔了一聲,也不好多說什么。
楚天舒走到了地藏廟的老和尚面前。
“和尚,我作為國際友人,持有聯合國證件的調查員,在你們廟里遇到這種精心設計的刺殺,是不是該給我個交代?”
老和尚大驚失色,也顧不得傷勢疼痛,連忙說道:“先生明察,敝寺絕對跟這件事情沒有關系啊!”
楚天舒盯著他,不置可否,只問。
“那個韓部長,你見過嗎,他真到這寺里來過?”
老和尚急忙道:“來過,來過。”
他疾走幾步,抓起墻角處的秘書,那秘書昏得很深,被他連晃幾下,偏偏不醒。
“韓部長是真來了,等待到不久之前,才說要去上廁所。”
云谷冷笑一聲:“那他是掉進糞坑里了嗎?”
“可能是聽到這里的巨響動靜,不敢靠近,先躲遠了。”
老和尚匆匆辯解,拿出自己手機,想要聯絡。
楚天舒閉眼傾聽,感應到山上眾人方位,雖然比開戰之前,有所不同,但別處人數,與開戰之前,并無差異。
要么,那韓部長開戰之前就不在山頂,要么,就是如今還躲在山上什么地方。
楚天舒心中有了成算,暫不理會老和尚。
他對天地精元各類力量的聯系、轉化,有了新的印證。
這一點,不但能用在武功上,在種種需要用到遠程聯系的咒語上,更是大有裨益。
正好,今天山上這三具強者尸體,都挺完整的,先拿來詛咒一下他們的結緣者。
神越山下。
韓部長逃下山后,就給自己披了件不太惹眼的大衣,又戴了個鴨舌帽,準備混在人群中,等待戰果。
誰知不久后,他就感到心頭一空,知道是大元國師下場不妙,匆匆想走。
可大批人群,被山頂光波吸引,都準備上山。
他自己做賊心虛,不愿意做出明顯的逆行,只能七拐八繞,到現在,好不容易才避開大眾視線,拐到一個小巷子里。
“喂!”
韓部長摸出自己手機,腳步匆匆,“快來接我,我要去首爾!”
“對,該死的你沒聽錯,就是今天,就是現在!”
大元國師既死,他這個頂香童子,也不會再被限制。
趁現在逃到首爾,將來還有生機。
因為親自接觸過大元國師這等強者,韓部長對于禁忌人物的了解,要比釜山上層,那些不明覺厲、腦補夸大的家伙,準確得多。
假如不是精研相面、詛咒等法術,即使這人突破禁忌,也不會突然懂得那方面的能力。
楚天舒以武力出名,亦擅醫術,別的應該不太精通。
只要能逃到首爾,蟄伏幾年,借助人脈關系,把釜山發生的事一推二五六。
韓部長有信心,過了風頭之后,他還能有逍遙快活的日子。
就算可能被降職,受到大元國師相助,洗毛伐髓的他,將來可以展現實力稟賦,也有大用,盟友不會放棄他的。
只是可惜,韓部長收集到的資料中,對楚天舒的醫者身份,認知上也只是“中醫”。
他并不明白,巫醫和現代印象的中醫,還是有很大區別。
“嗯?”
韓部長忽然覺得一陣頭暈,耳邊像是傳來了呢喃幻聽。
“靜心斷水,水斷心靜,心境清靜,波瀾不驚……”
古怪的聲音,讓他生不起一點反抗的念頭,心靈沉寂,如井無波。
“行到水窮,坐看云起,天光明凈,染霞照體……”
韓部長扶著墻,一點點坐了下來,雙眼呆滯,口中呼出濃白的水汽,渾身流汗的速度,如同在淋浴。
人體內的水分,被轉化的像云氣一樣,不受控的流失出來。
他肌膚干癟下去,膚色蠟黃,如同古代那些寺廟里面,被炮制出的“肉身佛”。
也像是那十四具古僧尸體,剛被挖出來的時候。
山頂上,楚天舒手上捻著的三根針,嗡鳴不止。
同樣一道咒語,昔日只用來自保,連自己的心魔之患,都僅能安撫,斷不了根。
如今,能制除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