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山八水,煙波浩渺,千里起伏,云煙霧饒,百獸盤山,萬靈繞走,為這參加仙門盛事的諸多參會者讓出了一條清凈的道路。
然而還是常常有來往之人偶見九彩鳳,澤中蛟,坐堂虎山君……
這三皇大道劾召萬靈,豢養于山水之間,九山八水之地亦是仙門中公認的古老福地。
此刻的黎卿負手于一峰山巔,袖中彈出一氣衍作遮天慶云,那云氣萬化,生火燒云、五方霆云、天府星云、龍相卷云、黑風沉云……
到了紫府大成道基上品之境,修士間的斗法便不再是執于一道法術,而是自術中衍諸法,以那磅礴道韻推動道法進行更高級的形態變化。
便如南明火曜與祖氣合,抬袖便是紅云遮月,赤星天降,十里赤氣紛飛,炎韻四野蒸騰,只叫那遮月紅云一撲,燎原薪火赤地連綿,再不拘于法術原本的形態如何。
或是天府玄元之氣,化作浩渺星云,斑斕點點之間,云氣星光往虛空中一定,亦有萬法不侵之能。
這便是道法頂上慶云!
法中求一術,道中求一法,到了這般境界,原本每一道法術都已經可以推倒重來化生新的表現,便是一道最尋常的的火球術都已經能化作燎原大卷、赤焰飛霞。
一氣渾生,慶云掛頂,于這云天之上變幻萬千,紛紛繁繁的美妙之間,殺機隱現,然而下方低空蜿蜒游弋的“燭”卻似是渾然沒有察覺到那彩云殺機,好奇疑惑的在那層云之間左右探著頭,滿腦好奇。
直到那龍角終于在猝不及防間觸碰到那五方霆云之后,突如其來的暴虐雷鏈往那龍軀之上一彈跳,吱嘎數聲,便見雷火交加,一道長龍巨物直挺挺的就從云頭上栽倒而下。
“憨貨!”
黎卿瞥了眼那被雷法電麻了的“燭”,輕笑一聲,彈指之間,那頂上慶云便化作諸氣數縷,分而聚散,隨著其揮袖收入竅中。
“你且在這山中看顧道場法舟,貧道要入這道宗坊市……換些靈材。”
望著那山脊上搖著昏昏腦袋的虬龍,黎卿佯裝輕啐了一聲,卻是笑著將云袖翻下,言將要出門一趟。
眼下其道基大成,諸法也已鏖煉圓融,應當能于那仙門大比得上幾枚筑基丹,再搏一搏那長生藥九葉菩提的悟道靈葉。
飛瀑道府新開,黎卿又是獨行入道,三道宗的符箓、靈丹、金丹,嶺南的魂絲、鬼香、東海的奇珍異寶,南國的靈金鐵錠……這些都須得他去一一收集備用。
遑論黎卿雖然還未開脈,也尚未收有弟子,可道府上下總該有那么一兩套的制式法器與護道大術。這一切可都得他這位府主去頭疼!
心念一起,黎卿便覺得逛一逛這方道宗倒也不差。
對“燭”留下一道敕令,再揮手布下一道“五嵬法禁”之后,黎卿腳踏一氣,乘云龍跨騰霧,轉瞬之間便遠遁數十里,徑直入那道宗坊市去了。
許是盛會將啟,三皇道宗下的九座坊市皆是人滿為患,內外道人以一塊兩方大小的黑布席地而坐,便又是開了一座攤位,來來往往挑選符箓與那靈丹之人多是南國的人道修士。
世人皆道神仙好,長生駐顏妙法高。
每逢如此盛會,恰好也是諸多州府之士能與仙山福地中的仙門道人交集之時,不少的士子參與此宴卻是并非為了觀禮,而是攢了些許道銖,欲換些符箓靈丹歸去。
黎卿立于那澤中水坊之上,俯瞰了那半在水下半在水中的坊市,一眼便看出來這是以辟水結界仿照的“龍宮”風格,在他這般來往過五溪龍宮的道人看來不足為奇的景象,落在那南國士子眼中,這可就真謂是“神跡”了。
觀坊中人流甚重,黎卿倒也不講究什么人前顯圣,收起云遁,快步便往那坊市后方的“翰林寶閣”而去。
這是南國翰林書院官制的一家百寶閣,亦是黎卿昔年最向往之處,此處的靈紙數量甚重,質量也極為不錯,常供于專修書禮士道的大修使用。
紙道在仙門之中只算是小道,在嶺南旁門之中,也不過只有一門扎紙術,極少有人專門去準備紙道靈材。
黎卿如今尚缺諸多靈紙,也只能來這翰林寶閣尋上一尋了。
方才推開那寶閣的瑪瑙花門,寶閣之中來往的士子竟是比之那外諸坊市中的還多,好在這方寶閣納虛空于芥子,內有萬方塔閣一十七層,來來往往的南國士人或是捧玉抱書,或是揣著鼓鼓當當的錦繡囊。
恐怕是南國兩座學宮前來觀禮的士子都來了此處。
“上修臨門,令小閣蓬蓽生輝,里面請!”
這瑪瑙鏤鳳紋的大門一開,旁側便有人招呼了起來。
非是這值宿閣中正堂的掌柜有什么異術,而是黎卿一入寶閣,四時的風與氣便開始發生變化,輕盈的風氣繞著這男子跳動,宛若游龍,雖未見黎卿身側有什么雷火法光霹靂,單看這足以影響四方氣息的存在,就至少是一名紫府道人。
“可。”
黎卿頷首望向來人,輕應一聲,跟著那掌柜行走了兩步之后便直接正入主題:“貧道要尋一些靈紙,最好是百目以上,不拘品類,越多越好。”
“寶閣之中可還有此物?”
那仿照往生橋煉制的王輦還須得以大量的靈紙祭作法禁,再一一煉入其中,甲子神猖的溫養與戰損修復同樣需要海量的靈紙,光靠玲瓏猖主的剝皮作紙確實能得來那最上等的鬼皮紙,但基礎的靈紙向來也是黎卿最稀缺的。
“靈紙?”這名寶閣掌柜最開始還有些疑惑,思量了許久后著一拍腦門,這才大致理解了黎卿的需求。“上修說的是我學宮的金華表紙吧?”
若說這翰林學宮的金花表紙,乃以專供的金華木新枝,漿濾近百道工序,出紙之時柔若鏡面又極有韌性,其中上品者,甚至可承圖騰法箓,的確能被稱作靈紙!
金花表紙?
黎卿眉頭一挑,心頭恍然,嶺南與海外才有扎紙術流傳,江南之地幾乎并沒有什么靈紙之說,帝都的金花紙、江南的云紋紙皆為紙中上品,各有薄名。
那掌柜打扮的主事揮了揮手,當即就有侍從自玉階之側快步下來,稽首迎向黎卿二人。
“你且為這位上修領路,往十四樓的文府去!”
這位主事也未空口白話地與黎卿大吹大擂,喚來一寶閣侍者當即便請黎卿上那書齋文府中親自挑選,言辭之間還沒忘了與那侍從好生囑咐。
以這道人口氣,需求的金花表紙還是個不小的數目,須知那金花紙是紙中珍品,幾可與金五銖等同,也著實須得入齋中與那齋主好生洽談。
便在那童子打扮的侍從引黎卿繞過半個寶閣大廳,往上便是一道螺旋狀的天梯索道,此方并無仙門的結界禁制,如此重地當然不能假手于人。
那一方巨大的螺旋天梯便是以國士六藝之中“數”術所制,九數統率,兼奇門之巧,機關之利,構筑這鐵木天梯一十七樓,高達近百丈,乃是一座極為繁復的機關。
此刻,這座巨大的機關懸梯之上,乘坐者還不知有幾百上千,但這層層的士子修士各扶云梯也絲毫沒有撼動這寶閣的一分一毫,坐之極為安穩。
饒是黎卿見慣了諸般禁制結界,再望如此精巧的齒輪契合巨物,仍舊是不由得暗自心驚。
“仙師,此刻我等所在乃是翰林寶閣的第一樓,最下方數層多的是豢靈、道兵,為三皇道宗門人所喜;中間層數多為古鎮器、浮屠、遺物,乃是諸仙師都用的上;直至第十樓以上,方才是書紙、禮器、祭器以及表文代立,符圖生繪……”
這引路的侍從與黎卿先后立于一截鐵木階梯之上,任由那天梯環著十七樓寶閣而上,卻是一路之間向黎卿介紹起了閣中的大致布置。
作為南國駐扎于三皇大道宗的中轉樞紐,這間寶樓的規模空前浩大,經由其來往的靈材資糧日逾千萬,亦是這道宗與南國之間隨時對話的信箱。
“嗯!有勞了。”
黎卿頷首輕應了一聲,但卻未被那繁華之相迷了眼睛,只是隨著那緩緩上升的天梯望向那高層的書齋文府……
著侍者引入書齋,那齋中來往者本已經是絡繹不絕,但其中主事還是得到了寶閣一樓傳訊,自諸多顧客之間抽出空來,親迎黎卿到書齋文府之前。
“仙友安好,聽聞仙友要尋上等的靈紙?”
“我等閣中鋪上所掛的,唯有金花表紙與云紋紙,這二者又以金花表紙為多,仙友請抬步隨我來,親自挑選一番!”
這書齋主事遠遠迎來便是與黎卿一禮,三言兩語間將黎卿所求盡數列舉,領十四樓翰墨書齋之后,又是有童兒捧案,將一迭色若淺金的靈紙與一迭內生云紋靈紙齊齊抬出。
兩類表紙皆各有不同,金花表紙靈韻厚重,論品質至少得有百目以上,云紋紙中自生道紋,更顯柔韌單薄。
但毫無疑問,這兩類都屬于靈紙一流,的確符合黎卿所需。
“可!”
“貧道今需大量的上品靈紙,你這寶閣書齋中所能調動的靈紙數目幾何?”
黎卿垂眸瞥了那兩迭靈紙,金花表紙一迭五十張,價兩千四百道銖,云紋紙一迭八十張,價三千道銖……
大量的的靈紙?有多大量?
書齋主事望著黎卿這般論斤叫肉一般,心頭立時便生出了幾分不愉,我等士人擅筆之最上品,豈是你這左一句大量,右一句數目便能隨意發賣的?
這般言語,著實讓他等讀書人有些面上無光了,便是四方正在笑談的士子溫言,都有些呆滯的轉過來頭來,望著那書齋門口的幾人。
然而心頭再是不喜,作為寶閣書齋的主事,面對著這尊疑似紫府上基的大修,他也不能失了本分。
“這紙中上品,州縣之中尚不可求,價格便如牌中定價,便是數目再多,亦是……”
書齋主事搖了搖頭,指著那托盤中的價碼,聲音提了半度。
“一迭五十章,翰林寶閣三皇分閣應當也是南國中數得著的分閣了,十萬張金花表紙可有?”
黎卿卻是不欲與他等浪費時間,右手一橫,定下了一個十萬金花靈紙的數目。
待得最后一字吐露之時,這書齋主事卻是實在無法抵抗黎卿的滔天魂壓,顫栗的雙瞳之中宛若望見了云海天傾,久久無法回神。
十萬靈紙,便是將近七百萬道銖,且不說這道人身上有沒有這般多的道銖,便是那數量龐大的靈紙想要點清調用,也得花上一番功夫。
“……有是有的,但……”這書齋主事僵立了數個呼吸之后,書禮子士的道行還是讓他很快便恍然,輕輕搖了搖腦袋,面帶著幾分猶疑。
“沒有但是了,貧道并無時間久待。”
“也不過是些許靈紙,我出道銖,你點數目,不需片刻便可成就。”
“去罷!”
蹙眉環視著周圍越來越多的人群,黎卿語氣愈發霸道,實在不想在此滋擾。
這祭煉紙猖紙轎的靈紙,十萬張也不過是個起步而已,真正祭煉轉化做紙靈符箓的還不知能占幾成,黎卿自己就有一手制作靈紙的手藝,只是近些年來修行日益繁忙,無了太多的時間去煉紙。
且待他以紙靈符箓將那紙猖兵馬、往生輿輦盡數升煉一番后,驅策那王輦破空,當時可撼上品法器,有著玲瓏猖主駕馭的甲子群猖,當是也不遜于任何一方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