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彬這話一出,不少人都在心中臥槽。
這時候顯著你了?
可別讓千戶哥哥多想啊。
何翰反應最快,幾乎是搶著說道,“怎么?也有人去找你了?”
張范忙道,“是不是青袍矮個的那個?”
剩下的人也不傻,立刻七嘴八舌起來,“我也覺得這事兒蹊蹺。今天來的時候,我就琢磨著讓千戶哥哥幫著拿個主意。”
柏峻覺得自己已經提前和云不閑通過氣了,想穩一手,看看有沒有什么意外收獲。
結果一旁的石凱說道,“柏峻,你怎么不吭聲呢?我看到那人也去找你了啊!”
這些家伙入京之后,雖然已經考取了功名,但是未來的前途未定,也不知道是要留京還是去地方,因此根本沒人置辦產業,依舊是在之前落腳的寺廟借住。
所以不少人還是三三兩兩的住在一起,和柏峻借住在同一個寺廟的正是石凱。
聽到石凱這么問,柏峻立刻就臥槽了。
眾人也紛紛把警惕的目光投了過來。
柏峻也不好說已經提前行動了,只得吭哧吭哧道,“我正琢磨這事兒呢?剛才聽大家的意思,好像咱們都被楊閣老邀請了。”
柏峻說著,意識到了其中的問題,趕緊道,“只是不知道,是所有人都被邀請了,還是光咱們這些人被邀請了?”
“要是都邀請了,那還好說一些,要是光咱們這些人被邀請了,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兒啊?”
聽聞此言,原本還在亂哄哄自證的眾人,也不由慢慢安靜了下來。
只是他們沒什么出身,又都是剛剛進入官場的新嫩,慌亂之下,只能把目光看向裴千戶。
裴元這會兒的心情也頗感慨。
這些家伙能在家鄉考上舉人,已經屬于萬人杰了,如今登上了更加廣闊舞臺,又有更加強大的重臣釋放善意,想要躍躍欲試的掙脫他們的“原生哥哥”,也屬于人之常情。
只不過他們終究會發現,他們越是掙扎,來自“原生哥哥”的愛,就讓他們越是掙脫不得。
這些山東進士足有十二人之多,除此之外,還有裴元刻意摻沙子的霍韜、田賦。
在各懷心思下,他們又怎么團結的起來?
只要無法統一口徑,這些通過集體作弊進入仕途的人,就永遠擦不掉身上裴元一黨的標簽。
如今他們還在暗處,這種被標簽化的感覺還沒那么明顯。等有一日,這個裴元一黨浮出水面的時候,就算他們想要掙脫,別人在進攻裴元的時候,也一定會把他們捎帶上。
現在,也該給這些硬起來的小弟弟,體驗一下來自“原生哥哥”的壓迫感了。
裴元云淡風輕的對眾人道,“無妨的,這事兒我知道,乃是為了山東那件‘御史團遇襲案’的事情。”
聽到裴元這話,不少人心中都是一跳,莫名的就有些慌亂。
不少人都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上次大家一起飲酒時的情景。
他們這些新科進士,理論上有一段時間的觀政期。
一來是讓他們熟悉各部的事務,將來更方便在官場立身,二來也是讓各部的官員認識認識,從中挑選合用的人才。
柏峻、謝彬這些進士一開始還對未來滿是憧憬,剛過了幾天,他們就發現不是那么回事兒了。
根據隱約透露出來的風聲,他們這些新科進士的前途命運在觀政之前,就已經被定下了。
許多前途遠大的職位已經早早被人占住,他們這些沒什么后臺的白板進士,則要去填那些吃力不討好的牛馬崗位。
具體到他們這個小團體,一甲三人組唐皋等人進了翰林院,前途自然光明;霍韜考取了庶吉士,也不用多提。
剩下的這些人,哪怕名次最高的二甲第九的謝彬,也只得了一個從七品應天府經歷的官職。
其他名次低的,更是成為了大明官場的邊角料。
面對大明官場的黑幕和不公,這些初來乍到的菜鳥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因為黑幕,他們也有啊!
甚至在他們尚未會試之前,他們的黑幕就已經許諾了他們都察院御史的位置,還把當朝大都憲叫來,當面應下了此事。
于是,經歷了官場挫折的弟弟們,上次才會齊刷刷的跑來求他們的原生哥哥。
結果原生哥哥果然不含糊,醉醺醺的就起身騎馬而去,說是要為他們謀個前程。
再然后。
過了沒多久,去山東查辦張鳳案的御史們遭受襲擊,全都被殺死在了山東。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距離真相只有一層窗戶紙。
從結果往回推,就特別的容易。
李士實能迅速的判斷出,是裴元襲擊的御史團,那是因為李士實知道裴元急著要安排小弟,所以在聽說死了很多御史后,理所當然就懷疑是裴元干的。
至于那些進士們,就更有感觸了,因為他們就是那些天天盯著御史空缺,等著安排崗位的弟弟。
上次的事端一發,不少人就心中有了懼意。
可是越是如此,他們越發不敢造次了。
裴元此人兇悍且不提,這件事一旦事發,他們說不定也會被打成同黨。
就在弟弟們忐忑之余,裴元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個個掃過,接著坦誠說道,“我也不瞞你們,山東那件事,就是我做的。”
眾人聞言都有些惶恐了。
這是我們能隨便聽得嗎?
這些人的目光正在胡亂躲閃,裴元已經語重心長的自顧自說了下去,“你們的事情,我這當哥哥的一直記掛在心里。”
“李士實說他有難處,可是我的兄弟們就沒有難處嗎?”
“各位兄弟十年寒窗,飽讀詩書,難道就是到這官場上,任由人作踐的嗎?”
“要是這種事情,我還能忍著不出頭,我都看不起自己。”
裴元此話一出,一下讓不少人心有觸動。那些之前還胡亂躲閃的目光,又慢慢重新落回在裴元身上。
眾人默默想著從入京以來發生的這些事情。
心中都生出一個念頭,哪怕他是再怎么大奸大惡的人物,至少他都對得起自己啊。
石凱最是實誠,有些緊張問道,“千戶,這件事經不經查啊?實在不行,你去我老家躲躲。”
聽石凱這么說,徐慶也醒悟過來,連忙道,“對對對,只要過了海到了遼東,朝廷想查都沒處查去。”
其他人也紛紛都給出一些沒用的建議。
裴元見狀老懷大慰,不愧是講義氣勝過講道理的地方,果然是一群好同黨。
裴元當即安慰眾人道,“無妨的,我已經把事情安排好了。這次楊廷和找你們,就是要讓你們加入南下查案的隊伍,去調查這個御史被襲案。”
聽了此言,眾人都有些糊涂。
張范更是有些驚懼的問道,“千戶,楊閣老這樣的身份,怎么會找到我們這些人頭上?該不會是已經對此事有所懷疑了吧?”
裴元知道其他人估計也有點心虛。
畢竟以這大案的惡劣影響,真要追究起來,他們肯定也會受到牽連。
裴元耐心解釋道,“放心好了,楊閣老會找到你們,也是我的意思。”
眾人越發的懵逼,不知道這個“楊閣老會找你們,也是我的意思”是個什么意思。
以他們對當今朝局的認知,這不合理。
好在裴元并未打啞謎,直接說道,“這次御史團遇襲案影響惡劣,陛下盛怒之下想要親自介入此事,可是朝廷擔憂陛下掌兵會橫生枝節,并沒有答應,而是由新晉右都御史邊憲,重新從兵部、工部、戶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抽調官員南下查案。”
“為了防止上次的惡性事情發生,也為了避免賊人困獸猶斗,朝廷還從大名兵備道、睢東兵備道、汝南兵備道抽調兵馬隨行南下。”
裴元的這番話一出,弟弟們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里。
這樣的陣勢,什么案子查不出來?!
就聽裴元繼續道,“陛下一心想要南下,所以昨天的時候,讓我代替他在中和殿與楊廷和協商偵辦此案的事情。”
聽到這里,弟弟們心中不由齊齊的浮現了一個問號。
就連剛才的判斷,也產生了動搖。
已知,襲擊者就是千戶哥哥和他的手下。
然后當朝天子讓千戶哥哥與當朝首輔,協調南下查案的事情。
這能查出來嗎?
裴元道,“楊廷和堅持要從朝廷派人。于是我便對他提出建議,為了瓦解當地官員豪強,并讓他們自相猜疑,宜用山東人去查此案。”
“我還特意暗示他,最好是選擇一些和官場牽連不深的官員,也就是你們了。”
“看來他是把我的話聽到心里去了,他找你們去,應該就是想要市恩,平白的搶了老子的人情。”
“哼,小人!”
弟弟們聽了都麻了。
楊廷和是不是小人且不說。
已知……
臥槽,這踏馬還能查出來嗎?
意識到所有人都安全了,場中的氣氛立刻活躍了起來。
眾人紛紛拍著胸脯表示,“千戶哥哥放心就是,一切有我們呢!這件事絕對不會查到哥哥頭上!”
姚謙持重一些,提醒眾人道,“事情還沒徹底定下來,還是要謹慎些好。咱們要多考慮一些,免得有什么變動,倉促之間,再弄的措手不及。”
裴元倒是表現出了充分的樂觀,“放心好了。這件事問題不大,要是楊廷和不開口,我會設法讓楊一清說話。”
其實這件事讓楊一清出頭,可能會更簡單一點。
畢竟這次出頭主導此事的邊憲是他的人,裴元還能從楊一清的表面盟友陸訚那里借力,搭上雙方的關系。
可惜,楊一清接下來就得為了第四個入閣名額,與翰林學士靳貴開始纏斗。
這次的入閣大戰,徹底的暴露了楊一清與楊廷和之間的差距。
楊一清連楊廷和的小弟靳貴都沒打嬴!
裴元好不容易才攢出這么點小弟,可不能為了這么點事兒就搭上楊一清的關系。
弟弟們聽千戶哥哥說的這么隨意,心中頗有些很不真實的感覺。
就感覺千戶哥哥好不曉事,為何把此事做的如此麻煩。
只是騰出幾個御史的位置,你直接把人賜死不就行了,還親自跑了山東一趟。
這難道不累嗎?
不提小弟們思維漸躺,裴元對姚謙倒還挺看重的。
他贊許的對姚謙說道,“你能有這份穩重,也是難得。這次南下查案的時候,就以你為主吧。”
又對其他人道,“你們要是有什么事情,要先和姚謙商量。”
姚謙聞言沒有沾沾自喜之色,反倒是謹慎的問道,“千戶,這案子難道還要查嗎?”
裴元聞言,理所當然道,“當然要查,不但要查,還要細細的查,全面的查。”
姚謙連忙道,“還請千戶示下。”
裴元故意停頓了一下,銳利的目光一個個看了過去。
眾人皆知道接下來要說到重點了,都一個個集中精神,屏息的聽著。
便見裴元眼皮一垂,收起目中的咄咄逼人,有些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去山東的時候,聽說山東各地都流傳了一些謠言。”
裴元說著目光抬起來,重新看著眾人,“說什么,天子不是當今太后生的,乃是抱養的宮女的兒子。所以太后對天子沒什么母子情分,平日里只視壽寧侯和建昌侯為骨肉親人。”
眾人聽得眼皮直跳。
這可是一樁比御史團遇襲案還要要命的事情。
裴元看著眾人問道,“你們說,有這么回事嗎?”
眾人聞言瑟瑟發抖,都不敢吭聲。
裴元看著姚謙問道,“姚謙,你覺得呢?”
姚謙看著裴元那充滿壓迫力的目光,忍不住心中一寒,他咬牙道,“千戶說有,那就能查。”
裴元毫不客氣的說道,“有!”
姚謙的臉頰動了動。
裴元毫不客氣的說道,“不但有,我還知道這是德王世子故意散布的。”
“德王世子散布了此事,又生出怯意,唯恐傳到天子耳中,所以讓山東各地的官員幫他隱瞞。”
“而各地的官員無視圣恩,只知逢迎德王,這才讓德王世子一手遮天,瞞下此事。”
姚謙聞言心中震撼,抬頭看著裴元,想得到更明確的指示。
裴元的臉上露出冷酷的神色,“去查,去山東,還有更大的驚喜在等著你們。讓德藩的血,送你們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