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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大衛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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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拉丁罕見的沒有給出自己的仁慈,他揮了揮手,叫衛兵拖走他的兄長,圖蘭沙面色灰白,肥壯的身體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骨頭一般站也站不起來,甚至無法支撐起自己的頭顱,他的頭深深的往下垂去,眼淚不斷地打落在灰白色的石面上。

  這樣的場景,就算是再鐵石心腸的人見了都要柔軟幾分,但薩拉丁始終不曾出聲挽留,他可以在打下了埃及,敘利亞,甚至于亞拉薩路之后,給予兄長以及他的子孫榮華富貴,卻不能容許他們辜負自己的期望。

  圖蘭沙一直很理智,他知道自己并不具有薩拉丁這樣的才能——在他們還很幼小的時候,家中具有發言權的固然只有父親和叔伯,但能夠“率領”其他兄弟的卻只有薩拉丁,而之后跟隨他們的叔叔希爾庫前去為蘇丹努爾丁效力的也是薩拉丁——因為,“蘇丹努爾丁會喜歡這個孩子的”。

  而正如希爾庫所說,努爾丁一見到薩拉丁,便對他歡喜異常。

  圖蘭沙有可能嗎?當然不可能,但賽義夫丁確實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孩子,也是他最寄予厚望的一個孩子,他甚至不斷的將賽義夫丁與年輕時候的薩拉丁相比較,覺得他的兒子也不差什么,他現在只能抱著一個渺茫的希望,只要賽義夫丁表現得如他和薩拉丁所期望的那樣堅強,哪怕他最終還是丟了哈馬,埃德薩,哪怕是被俘了呢?哪怕是殘疾了呢?

  作為兄長,他再清楚不過薩拉丁的喜好,至少他的兒子可以保下一條性命。

  “伯伯?”他聽見了一聲驚訝而又遲疑的驚呼,圖蘭沙轉頭看去,發現那正是他的侄子,薩拉丁的長子埃夫達爾,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希望,但他只是猶豫了一刻,便閉上了嘴,緊緊的,一個詞也沒發出來。

  若是換做別人,可能借此機會向自己的侄子哀求,叫這個孩子去向他的父親求情。

  但圖蘭沙知道。若是他如此做,激怒薩拉丁的就從一個變成了兩個,但看著埃夫達爾游移不定的眼神,他的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了一股詭異的幸災樂禍——他的兒子或許有種種的不足之處,但薩拉丁的兒子也沒好到哪里去。

  他在薩拉丁面前掩飾的很好,勤于習武,愛好閱讀,尊敬師長,愛護兄弟姐妹。

  但事實當真如此嗎?

  一個人是沒有辦法一天二十四小時戴著假面具的,私下里如何,他可是看得很清楚——倒是薩拉丁,他的心中裝著整個撒拉遜世界,留不下多少給自己的兒子。

  “是賽義夫丁出了什么事嗎?是否需要我代為轉圜?”

  大王子殷切的問道。

  “不,謝謝你孩子,我只是有些過于多慮了,畢竟他是我的兒子——沒有哪個父親不會為自己的孩子擔憂的。”

  圖蘭沙看著埃夫達爾的神色微微一變,他笑了,薩拉丁有太多孩子,他的愛被分成了很多塊,即便他有再多,孩子們也不會覺得滿足——何況薩拉丁更多的把他們看做自己的繼承人,未來的蘇丹而非幼兒——要達成他的要求可是很難的。

  在衛兵們的扶持下,圖蘭沙站直了身體,無論如何,他也是大王子的長輩,不愿意讓他看見自己過于狼狽的模樣。

  大王子盯著圖蘭沙,看著他蹣跚離去的背影,心里也大約猜到了一些——在遠征之前,他和他的兩個弟弟已經在寺廟中得到了先知的啟示,而讓他感到驕傲的是,他所感知到的是蘇萊曼乃,也就是基督徒們所稱的所羅門。

  而所羅門作為以撒人的國王,后期雖然陷入了驕庸與奢靡之中,但在前期,無人可以否認,他是一位值得尊崇的好君王。

  同時,他所展現出來的能力也超乎常人,他甚至能夠馭使魔鬼,呼喚他們的名字,叫他們為己所用。

  當他跟隨著這位偉大的先知走過了他的一生后,埃夫達爾的心中充滿了狂喜。

  這是一種預兆,毫無疑問,他的父親遇見的先知,不過是仁慈的安尤布——而安尤布給予他的教導,也在他平時的行事與觀念中體現了出來。

  他或許是一個稱職的埃米爾,或者是維齊爾,但在成為蘇丹后,人人都在指責他的優柔寡斷。

  作為一個兒子,他不能指責父親,但埃夫達爾依然覺得如果讓他擁有這樣的軍隊和城市的話,他會比他的父親做的更好。

  “你來了,孩子?”薩拉丁看到自己的長子正在走過來,便問道,“你見到你的伯伯圖蘭沙了嗎?”

  埃夫達爾點了點頭,“他是為他的兒子而來的嗎?”

  “是的,正是他的長子,他希望我們能夠派出一支軍隊去援救賽義夫丁。但這不在我的計劃之中,他現在在哈馬,甚至不在埃德薩,我們的海軍將會在拜占庭、塞浦路斯與安條克的阻擾下受挫,而若是走陸路,我們將會遇到加沙,亞拉薩路和提比里亞…

  但十字軍已經攻下了大馬士革,哈馬的總督已經成為他們的俘虜,霍姆斯的總督伊本不知所蹤,多數兇多吉少。”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薩拉丁的姐姐埃米納在城破之前就已經逃了出去。現在雖然不知道她往哪里走了,但無論如何,薩拉丁都相信她會做出一個最適合自己的選擇——至少她不會因為自己的選擇而懊悔。

  正如她當初堅持要回霍姆斯時那樣。

薩拉丁并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冷酷,只是作為一個蘇丹,他不能將個人情感凌駕于國家與軍隊之上,只是他希望埃  夫達爾能夠問問他的姑母和表兄弟,但埃夫達爾顯然更關注——在兩個表兄弟已經確定死亡的時候,他是否能夠得到霍姆斯…

  埃夫達爾所表現出來的貪婪和輕率讓薩拉丁有些不悅,但他沒有表現出來。“我們即將攻打達魯姆,之后是加沙,你有什么話要和我說嗎?”

  父親的詢問讓大王子埃夫達爾的眼睛便亮了起來,他興奮無比地開始訴說他的想法,薩拉丁雖然一直微笑著,卻不由自主的把他與另一個少年人相比,當初在大馬士革的時候,他也同樣詢問過塞薩爾一些關于軍事方面的問題——

  人們提起圣城之盾的時候,第一個跳入腦中的定義詞,就是仁慈,似乎他除了仁慈就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但在這個混亂的世界中,單有仁慈,就如同無角的羔羊,不要說虎視眈眈的狼群,就連羊圈中其他強壯的公羊,都有可能將它踐踏在地,分食它的血肉。一個弱者若是要展現他的仁慈,只會被人視作可笑和愚蠢,但一個強者能夠表現出他的仁慈,卻會得到人們的感恩與臣服。

  塞薩爾在他的長子相仿佛的年齡,便已經隨著亞拉薩路的國王鮑德溫沖擊數萬撒拉遜人的大營,并且將他們沖擊得潰不成軍,甚至在亂軍中俘虜了當時的蘇丹努爾丁。

  雖然后來證明努爾丁是在戰場上不幸發了病,才導致了最終的大敗。但無論如何,他們的勇氣與決心無人可以詆毀。

  而在這之后,無論是在與突厥人阿爾斯蘭二世的戰場上,還是在塞浦路斯,他都向人們證明了一面堅固無比的盾牌同樣可以為仇敵們帶來血與火的碾壓,最難得的是,他能夠控制住自己和他的騎士們,不至于讓這場復仇的大火連同己身一起吞沒。

  這一點有多難,薩拉丁是再清楚也不過的了,直至今日,他麾下能夠做到這一點也只有他的“馬穆魯克”。

  而相比起來,他的長子雖然用了很多富麗堂皇的形容詞,精妙的箴言和詩句,揮舞雙手,高聲嘶喊,雙目圓瞪,仿佛已經看見無數的法蘭克人跪在他的腳下,祈求他的寬恕——卻無法讓他感受到那股令人膽寒的威懾力,也沒法看到他的決心,更找不到一星半點可以用在實處的方案與策略…

  不像是個戰士,倒像是個瑪卡梅的表演者(瑪卡梅是撒拉遜人的一種說唱表演…)。

  他看著自己的兒子,心中毫無波瀾,甚至像是在翻閱一本非常無聊的書,隨即,他又寬慰自己說,世上哪里來十全十美的事情呢,他有著這樣多的兒子,也未必不能夠再拔擢出一兩個值得培養的后繼之人。

  薩拉丁耐心地聽完了“表演”,不動聲色的撫摸著自己兒子的肩膀,安慰他,并且叫他早些回去休息。

  大皇子埃夫達爾雖然有些失望,但薩拉丁對待自己的孩子一向如此,只能悻悻然地退了下去。

  薩拉丁又在城墻上呆了一會,才在宦官的勸慰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歇息。

  而在回到房間后沒多久,宦官又不得不叫醒他,信鴿送來了有關于大馬士革的最新情報,薩拉丁接過紙條,展開一看,“的黎波里伯爵加入了東征的隊伍?”

  這里所說的的黎波里伯爵已經不再是那個固執而又老邁的雷蒙了,而是他的兒子。

  大衛當初選擇親自將父親的棺槨送回的黎波里,這個決定固然讓某些人生出了不滿,尤其是理查這個家伙,但他也看得出來,大衛很愛他的父親,他父親的死帶給了他莫大的打擊。

  但雷蒙之前丟失了大馬士革這件事情,已經讓很多十字軍騎士感到不滿。

  他們甚至說,如果不是雷蒙的疏忽大意,他們說不定現在已經在霍姆斯甚至阿頗勒休息了。

  這種話當然有些夸張,那也說明了人們對他的失望。但既然大衛的主君,亞拉薩路的國王鮑德溫也答應了,他們又能怎么樣呢?

  但他們原先的想法是,大衛回到了的黎波里后,可能要和的黎波里的騎士和貴族們進行好一番磨合和討價還價,才能夠登上的黎波里伯爵的位置。

  但沒想到的是,大衛在為他的父親舉行了葬禮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與貴族們達成了最終的協議——人們很難確定大衛是否做出了什么讓步,但他這次帶來了一百三十多名騎士,以及一千多名士兵。

  這對于現在的十字軍來說,可以算得上是一大助力。

  不僅如此,他還帶來了多少食水和補給,尤其是那三百頭高大又健壯的駱駝。據說這原本是一個熱拉亞商人從卡拉克買來,想要帶到君士坦丁堡賣掉的,卻被大衛用了高價截了下來。

  三百頭駱駝對于這次的遠征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就算是最挑剔的腓特烈一世也緩和了神情,在小亨利回來說,亞拉薩路的國王鮑德溫已經前去城門迎接他的時候,這位皇帝陛下搖晃著腦袋,幾經猶豫,還是點一點頭,“行吧,給我拿斗篷來,我也去迎接他。”

  在這里,他并不是以一個皇帝的身份去迎接一位伯爵,而是以一個十字軍騎士的身份去迎接自己的戰友。

而他們姍姍到來的時候,法國國王腓力二世和英國國王理查也已經到了,理查正在撫摸著自己的下巴,他原先是留胡須的,但在來到圣城后,他發現塞薩爾和他身邊的騎士都很少留胡須,這固然缺乏男子氣概,但在炎熱的氣候中,若是是不蓄胡須,確實能叫人更加涼爽一些,在受了傷的時  候也能更好處理。

  所以他也把自己的臉刮干凈了。

  小亨利躍躍欲試,只可惜,如果他敢這么做,他的老爹腓特烈一世就敢用鞭子抽他的屁股。

  “男人怎么可能沒有胡子!男人怎么可以不留胡子!”

  他幾乎想象得出他父親的咆哮聲。

  隨著舉著的黎波里旗幟的隊伍逐漸走近,人們也在下意識地尋找新的的黎波里伯爵,但一開始的時候,一些人甚至沒能認出他來,大衛仿佛一下子便蒼老了十歲,從一個精神奕奕,生機勃勃的青年人,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個沉穩的中年人。

  他在距離鮑德溫還有很遠的地方就也下了馬,徒步走過了足足兩三百尺的距離,更多的塵土,覆蓋上了他的長袍,鏈甲和蓬亂的頭發。

  見到他下了馬時,鮑德溫便也已經下了馬,塞薩爾緊隨著落了地。

  大衛加快了腳步,最后他幾乎是連奔帶跑地來到了鮑德溫面前,他的嘴唇顫抖著,不曾說話,便已經跪了下來。

  鮑德溫臉上的銀面具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當然也知道麻風病人最忌受到刺激,情緒的反復更是會導致他們的病情加重。

  那些隱藏在面具后的潰爛與腫脹,是否也有他父親的一份功勞?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鮑德溫最初確是對他的父親抱持著如同子侄般的孺慕,他是信任他們的,并且在遭到了最初的背叛后依然如此,不然的話,他就不可能將大馬士革交給大衛。

  而他辜負了鮑德溫與塞薩爾的信任,他不但沒有在塞薩爾遭受大絕罰的時候,給予他任何幫助,還丟了他打下來的大馬士革,他的心中充滿了懊悔與痛苦,不顧一切的捧住了鮑德溫的手,脫下了他手上的鏈甲手套…

  鮑德溫卻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天曉得!

  幸好大衛只是摘去了他的鏈甲手套卻沒有來得及脫下他的絲綢手套(他是想要這么干的!),鮑德溫及時的握住了拳,沒有讓他得逞。不然的話,人們就能看得到他的手背光潔,如同一個健康人,根本不像是個麻風病人的樣子。

  大衛以為這是鮑德溫決意疏遠他了,他更是悲從心中來,將嘴唇壓在那只握起的手上,痛苦地嗚咽了起來。

  鮑德溫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卻也有些無可奈何,還是塞薩爾走到一旁,握住了大衛的另一側手臂把他扶了起來。

  “你現在已經是的黎波里伯爵了嗎?”鮑德溫問。

  大衛點了點頭。

  “那么你愿意繼續為我效力,對我忠誠嗎?”

  大衛又點了點頭,他的眼淚不住地往下流,簡直就像是個被戳破了的水囊。

  鮑德溫在一旁侍從的幫助下重新戴好了鏈甲手套,在大衛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那么你又是我的騎士了。”

  “是的,我是您的騎士,這一點從未改變過。”

  接下來的場景是非常有趣的,這應當是一個值得吟游詩人傳唱,被修女們繡在旗幟或是掛毯上的美好場景,無奈的是大衛一直在哭泣,仿佛之前所積累的淚水在今天才得以宣泄似的。

  他一直哭到了大馬士革城內,在看到熟悉的景象時,又是一番悲痛難抑,直到了宴會上,他的眼睛依然是紅腫的。

  “老天,”理查忍不住說道,“如果是我的騎士跟我來這一套,我非得弄死他們不可。”

  “所以您身邊才沒有這樣的騎士。”他身邊的斯蒂芬騎士毫不猶豫的給了他主人一個言語上的肘擊。

  說實話吧,他們覺得圣地的主臣氣氛真是不錯,塞薩爾,鮑德溫都是值得效忠的好主人,如果不是這里戰事頻繁,撒拉遜人、突厥人虎視眈眈,他們倒是很愿意留在這里的。

  的黎波里伯爵大衛的加入,可以說是一樁令人又是欣慰,又是快活的好事。

  只是和諧的氛圍只維持了一天,第二天的軍事會議上,幾位君王就又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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