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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其他人暫且不論,”朗基努斯停頓了一下,還是問道:“你認得的那些小伙子怎么樣?”
“他們都是一些很好的人。”吉安興奮的說道,或許是一直被當做繼承者培養的關系。他像所有的長子那樣,對自己充滿了信心,意氣風發,無論做什么事情都很少會有意掩飾或者是吞吞吐吐。
當他找到朗基努斯的時候,朗基努斯就知道,必然是有些人找到了他,希望他能夠向自己引薦他們。
“馬吉高并不算是一處很好的地方。”吉安低聲說道:“我認識的那些好小伙子們,可能只有一半接受了天主的賜福。但另外一半……”他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說道,“你知道,不在教堂里舉行的揀選儀式是很難成功的。”
如果他和圣地的騎士,比如貝里昂、威廉或大衛這些人說,他們或許還會有一些無法理解。
但既然是和朗基努斯說的,朗基努斯馬上就懂了。
雖然他現在已經是一個被選中的人了,但他依然記得自己眼睜睜的看著年長的兄弟去了教堂,而后興高采烈,充滿驕傲的回到城堡時是種怎樣的心情,他相信他并不比任何人差,事實也是如此,城堡的事他做得最多,訓練也最是熱切,他甚至在一場農夫掀起的暴動中救了那里的管事和警役頭目,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父親已經拿不出讓他去參加揀選儀式的錢了。
在圣地之外的地方,揀選是一樁被教會壟斷的事情,教堂、修道院、有圣物、無圣物,單獨的還是一群——價格都是不一樣的。
可以說,如果他沒有毅然決然地用手里唯一的一點財產換了馬和盔甲,他可能現在已經落了個自己最為畏懼的結局——從自己的階級跌落,成為長兄的管事,將自己的才能徹底埋沒在那座小村莊里。
而他的子孫后代,自此將會成為一個與領主有著微薄血脈聯系的平民。
如果能夠如伯利恒、塞浦路斯或者是現在的大馬士革這樣的平民,他并不會因此感到懼怕,但他看到過自己的父親和兄長是怎樣對待那些人的。
而在領主中,像他父兄這樣的人并不少。
“殿下總有辦法將每個人安排在最適合他的位置上。
如果他們對殿下有忠誠,必然可以得到相應的回報。但問題是他們真的能夠接受殿下對他們的要求嗎?”
塞薩爾要求他的騎士們發下的誓言中,不但要保持對他的忠誠,同樣也要遵守他所頒布的律法。
律法的內容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基礎,不允許隨意劫掠,不允許強暴男性、女性或是孩子,不允許在未經審判或者是未遭到攻擊的時候攻擊乃至殺死他人。
這三條法律在后世的人們看來簡直都有點可笑了,這不是做人的基本準則么?
但這其中有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騎士們并不將平民、異教徒和異端視作人,塞薩爾卻要求他們一視同仁。
有些騎士可以做到,有些騎士認為這是小題大做,還有騎士認為這是對自己的羞辱……
而且他們還必須考慮到一個問題,那就是,現在人們幾乎都知道,塞薩爾麾下的騎士個個都是品德高尚,為人正直的好人,一旦哪個騎士被他驅逐,或者是取消了彼此之間的主屬關系,那幾乎就是在昭告天下——這個騎士在品德上有瑕疵。
這樣他不但無法繼續為塞薩爾效力,還有可能遭到其他君王和領主的拒絕。
“他們能做到。”吉安不假思索的說道。
事實上,不但騎士們桀驁不馴,騎士們的主人也一樣,貴族們有著種種古怪的脾性,有的領主性情暴戾,騎士們稍有差錯,便會被他大聲斥罵,甚至動手毆打,或者給出等同于叫他去死的命令。
而有些領主則生性吝嗇,任何一方面都會斤斤計較。騎士們在和他一同打仗的時候,不但要擔心飲食會被克扣,就連超過了服役期后所能得到的傭金,也會被拖延,甚至抵賴。
如果是碰上這樣的領主,甚至可能會發生騎士在戰爭中被俘,他卻不愿意為其付贖金的事情發生——譬如曾經的威廉·馬歇爾,他們完全不考慮,一旦騎士的家庭失去了這根最重要的支柱,就意味著無法為他繼續服役,騎士的家人都有可能會被剝奪原先的領地和財產。
更有一些領主好大喜功,鼠目寸光,他們不擅長戰斗,倒是很擅長見風轉舵,左右搖擺,結果不是投錯了主人就是錯估了局勢。
最后就是他的騎士和他們一起倒霉,這點可以具體參考那些因為領主犯了叛國罪,和他一起上了斷頭臺或者是絞刑架的可憐人。
相比起來,除了對平民(甚至包括異教徒)過于仁慈之外,就幾乎毫無缺憾的塞薩爾已經是個完人了。
“我那邊的小伙子們都很年輕,”吉安補充說。
朗基努斯微微動容,年輕,對于一些人來說是個缺點,但對于塞薩爾來說是個優點,年輕人初出茅廬,熱血滿腔,為人處世的經驗不夠豐富,但相對的,因為挫折而帶來的憤懣與沮喪也不會帶來太大的影響。
他們依然渴望愛情,珍惜友情,看重恩情,對未來充滿了希望,而且既然還未養成那些根深蒂固的惡習,在之后的日子將他們打造為殿下想要的形狀也會比較容易。
至于是不是曾經得過賜福,現在看來倒不是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從塞浦路斯上曾經發生過的戰爭來看,一個心甘情愿地追隨領主,為他打仗的農民,要比一個三心二意的雇傭兵乃至騎士更可靠。
即便他們身單力薄,那又如何?
天主的賜福并非每時每刻都在,無論怎么強壯,怎么敏銳,一個騎士也需要閉上眼睛休息。
吉安聽了,當然大為歡喜,他不但付了咖啡和堅果的錢,還請朗基努斯吃了一頓用扁平陶鍋燉煮的牛肉,之后也沒有輕易放朗基努斯走,兩人去浴室泡了個舒舒服服的澡。
第二天一早,朗基努斯回到塞薩爾身邊時,已經精神百倍、力氣十足了。
但他剛走到議事廳附近,便看到大門訇然打開,一隊神色肅穆、蓄著胡須、纏著頭巾的撒拉遜人正從中走出來。
他與為首的老人視線相撞,只覺得頭腦中嗡的一聲,心頭更是一陣翻涌。
他的圣人巴拉巴似乎正在向他發出警告,他只來得及匆匆瞥了他們一眼,便急忙趕進房間內,看到塞薩爾安然無恙,才松了口氣。
“殿下……”
他并不想探問那些人是誰,但塞薩爾已經從他的臉上看出了擔憂:“是原先大馬士革的長者。”
朗基努斯知道,在撒拉遜人之中,學者同時也是他們的騎士和教師,他們在這方面并不曾做出區分——他們既能夠手持書卷教誨與引導眾人,也能夠拿起武器,跨上戰馬,與敵人一決雌雄,而他們的首領相當于基督徒的主教和大主教,稱呼就是長者。
而大馬士革的長者以及他的追隨者和學生們,早在的黎波里伯爵雷蒙掌管這里的時候就被驅逐了出去,而等到伊本來到這里,他們也未被允許回到城內。
“他們是來請求您,希望您能夠允許他們回到大馬士革嗎?”
“不,他們只希望我們能夠允許他們在城外暫時停留。”塞薩爾的心情十分沉重——雖然死去的大馬士革人不是他的子民,但也都是一些無辜的民眾,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會被運出城外,集中在一起,在熊熊火焰中化為灰燼,這是為了避免尸體可能帶來的疫病。
但在進城之后,也有一些撒拉遜人希望為他們的親人舉行葬禮,那些都是不幸在十字軍進入城市之前才死去的人,他們身邊還有親友,面目也能夠被辨認出來。
還有一些在長久的饑餓與驚慌之中得了病,卻再也堅持不住,在看見黎明時滿懷不甘而死去的人們。
只要不會引發疫病,塞薩爾能夠理解他們想要為親人哀悼的心情與渴望。
但正如基督徒一樣,撒拉遜人的葬禮也同樣需要他們的教士來主持,而這些人正是來請求塞薩爾,能夠允許他們在短時間內出入大馬士革的。
塞薩爾并不介意,有些人可能會擔心,將這些人留在這里可能會成為一個不安定的因素,但大馬士革原先就是一座以商業為主要經濟手段的城市,他只不過封鎖了三天,便引得城內外的人們焦灼萬分,怎么可能徹底的關上大門,不與外界往來?
一旦內外流通,一個被選中的人悄無聲息地進入城中又有什么困難呢?
比起防備這個防備那個,倒不如盡力安撫民眾,公正行事,讓人們能夠安心生活。
畢竟對于普通民眾來說,能夠安居樂業才是他們人生的第一要旨,信仰、傳統甚至種族都不是關鍵。
但塞薩爾詳盡的與朗基努斯解釋了一番,他一向是個很有耐性的人,也從不會看低任何人。他的屬下,他的朋友,他的妻子若是不理解他的行為,只要不是胡亂作為或者是固執己見,只是虛心的前來詢問的話,他也會不厭得其煩地與其解釋。
他秉持的是另一個世界中所有的三觀以及準則,這個時代,這個地方的人無法理解并不叫人奇怪。
而且與一些后世的人們所想象的不同,即便是在這個愚昧無知的年代,人們的本性依然是向善的,正如他之前所說,所有的爭斗與陰謀幾乎都滋生于匱乏的資源,為了求生,人類當然會滋生出種種罪惡。
但從另外一方面來說,只要能夠滿足人類對生存的需求,他們的心情也會變得寬容、溫和起來。
朗基努斯非常認可這種說法,他曾經擔任過教士們的護衛,也曾差點淪落為盜賊,當然知道在衣食無著的情況下,人類要墮落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而那些有善心、愿行善,意志堅定的人,即便只是個苦修士,他之前也必然經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生活,方能累積起如此之多的……在想到這里,他又不由得將視線停駐在自己的主人身上。
據人們所說,他的主人生活的并不好,他出生在敵人的城堡中,還是幼兒時,就已經被忠誠的護衛帶出了阿頗勒,從此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
之后更是長時間地混跡在撒拉遜人的牧民之中,但因為有著約瑟林二世藏匿的財富,他們在衣食上并無受虧待的地方,只是缺乏系統的教育和周詳的照看。
朗基努斯猜測,那些忠誠的護衛,雖然沒有能力為他們的小主人尋覓幾個好老師,但肯定也十分地珍惜他們,愛他們的。
最幸運的是,后來他們雖然遭了難,而在魔鬼的鞭撻尚未到來的時候,阿馬里克一世便救了他。
或許是因為天主給予了這個不幸的少年如此之多的庇護,他才能長成這樣一個良善的人吧。
“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嗎?”塞薩爾倒是發覺了朗基努斯進來的時候,想和他說的并不是那些撒拉遜人的事情。
朗基努斯回過神來,連忙與塞薩爾說了吉安請托的事情。
在塞薩爾的記憶中,吉安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他是一個純潔的年輕人,有著這個年齡段的人應有的直率、天真和活力,這正是他與鮑德溫所不曾有的,他是因為在來到這里之前便已經是個成年人,而鮑德溫則是因為遭遇大難,不得不盡快的成熟起來。
吉安對達瑪拉的忠誠更是出乎了塞薩爾的預料。
他在圣十字堡許久,早就習慣了騎士那些過于輕浮放蕩的行為,不說與那些農婦女仆之間的風流韻事,就連貴女他們也敢使用粗暴的手段。
可千萬別被后世那些浪漫的騎士文學欺騙了。
事實上,受到騎士強迫的貴女也不在少數,只是很少被宣揚出去罷了。
畢竟這對于男女雙方來說都是一種恥辱。
但若真有貴女將這樁罪行控訴到主教或者是國王面前,這個騎士可能會因此丟掉自己的騎士身份,被作為一個罪犯而絞死。
達瑪拉意外地在伯利恒得到了天主的賜福,得到了“賜受”,因此決定發愿,去做一個修女,她與吉安的婚姻等同于被宣告廢除,而吉安卻表現出了一個真正的愛人應有的堅持。
這樁婚約是雙方父親定下來的,吉安只見過達瑪拉的畫像,一開始只有責任和義務,但見到達瑪拉后,他便真正的愛上了這個明媚而又快活的少女。他從未與一個女子這樣的契合過,他們仿佛生來就是要結為夫妻的。他甚至想,就算是結了婚,他的“愛與美的女王”也只會是達瑪拉。
在那件事情后,他是這樣說的:“我愛達瑪拉猶如瓦萊里安愛著圣塞西利亞。”他所說的塞西利亞乃是生活在公元兩百年左右的一個羅馬貴族之女,因為皈依了天主教而決定終身守貞。然而在家庭的壓力下,她不得不嫁給另一個羅馬貴族瓦萊里安,但她說服了瓦萊里安,不但引他皈依,還決定婚后不同房,雙方守貞,而這一約定也一直得到了遵守。
雖然因為這一決定,他的丈夫瓦萊里安以及他的兄弟提伯迪烏斯以及另外一位羅馬士兵馬克西梅斯,都因為觸怒了當時的羅馬皇帝,而最終遭受處決,圣塞西莉亞也因為違背了皇帝的旨意——將他們埋葬——同樣在被長劍擊打了三次后殉道。
“而現在,她雖然無法成為我的妻子,卻可以成為我的姐妹。我們以另外一種方式侍奉天主,以及我們在地上的另外一位主人。”吉安說道:“這同樣也是我的夙愿。相對于這一崇高的目的,世俗中的一切,反而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馬吉高的領地爵位他都已經留給了他的弟弟,而將來他也會發愿守貞。
“不過您若是想要建立一個騎士團——是世俗的,還是宗教的呢?”
原先的圣墓騎士團、圣殿騎士團和善堂騎士團都是由羅馬教皇組建的軍事修道會組織,成員是必須遵守修士規章,并且承擔軍事責任,最高首領稱為大團長,直接效忠教皇。
這就是為什么塞薩爾遭受大絕罰的時候他們必須開放港口和城市,允許君士坦丁堡的大軍長驅直入直達尼科西亞。
現在羅馬教會與塞薩爾的關系仍舊不和睦,塞薩爾也并不打算讓教士們的手伸到騎士團的運作里——教士們從來就是群不安分的家伙。
塞薩爾想了想,事實上要組建一支騎士團,現在確實是最好的機會,在血與火之中,在激烈的戰斗與高聳的城墻之間,是最容易締結友誼,滋生感情的啊。
他也知道,他所能夠展開的庇護,是很容易讓騎士臣服并且生出依賴的。
“或者我們可以舉行一場比武大會。”
這場比武大會可以說是對騎士們的嘉獎——因為他們再次奪回了大馬士革,也可以說,是新的征途展開之前的一場熱身,每個騎士踴躍不已。
只是以往從無敗績的威廉.馬歇爾,以及另外幾個常勝不敗的老騎士們并未下場,只在一旁的坐席上欣賞、叫好或是大罵,當有好事的人問起來的時候,他們說:“也該讓年輕人們來展示一下他們的身手啦!”
事實上,若是他們若是下場,冠軍很有可能依然是屬于他們的,畢竟他們的經驗和累積的恩惠絕不是年輕人可比的,但誰都知道,這場比武大會的召開者正是塞浦路斯領主塞薩爾,而召開這場大會的目的是為了招募騎士。
就連腓特烈一世身邊的騎士都會羨慕塞薩爾的騎士所能得到的福利和俸金,更別說是其他人了。
更讓人們驚訝的是,一向在人前很少顯露自己的塞薩爾,卻在這場比武大會之前做了一番不短的演說。
起初的時候,當人們聽見他說:“仁慈乃是對神之愛的一種延伸。”時,并不覺得驚奇——塞薩爾所做的也正如他所說的那樣,確實叫無數人分享了天主所賦予他的恩惠。
即便是他的敵人,也只能借此來嘲笑他過于軟弱,猶如一個女人,卻無法否定確實有很多人受到了他的幫助。
他又說:“耶穌基督曾說,我賜給你們一條新命令,乃是叫你們彼此相愛。我怎么愛你們,你們也要怎么相愛,應當給饑餓者食物,給赤身裸體者以衣服,收留無家可歸的人,看望病人和監獄中的人,你要盡心盡力盡意愛主,你們的神,這是誡令中的第一樁,而且是最大的。
其次,就是要愛人如同愛己,這兩條誡命是律法和先知中一切道理的總綱。”
這同樣是經書上的話,人們頻頻點頭。
之后,他繼續說道:“不愛他所看見的兄弟,就不可能愛沒有看見的上帝。因此耶穌基督又對門徒說,你在祭壇上敬獻祭品的時候,若是想起來兄弟曾經對你抱怨,你就應當將祭品留在祭壇前,先去與你的兄弟和好,再來祭獻。”
這也說的沒錯啊,騎士中傳開了一陣竊竊私語,因為塞薩爾身邊正站著他最信任的侍從朗基努斯,他們以為這番話是對著朗基努斯的兄弟們所說的。
“人不可占有土地的所有產品,應當從中拿出一部分給貧苦的鄰居,要去幫助那些最需要幫助的人,收割莊稼,采摘葡萄和橄欖時,應當將落穗和掉在地上的果子,留給寡婦和孤兒,外方人和窮人。
每過三年都應該拿出全部出產的十分之一,施舍給那些無產業的人,以及在你城中聚集、寄居的人和孤兒寡婦,讓他們能夠得以飽足。
而到了第七年——就是安息年。這一年,田地和葡萄園都應該得到休息。無論它們產出了什么,也應該留給窮人,甚至于剩下的野獸也可以吃。”
這番話雖然也是經書上的,就有些令人彷徨不定了。
因為在經書中,耶穌基督所指的外方人,可能就是異教徒和異端……難道他們也該受到施舍與看護嗎?教士們可沒那么說。
“將慷慨存在你的寶庫里,他會救你于免于任何災難,而你的仁慈勝于任何利器,他會代你攻打仇敵。”若塞薩爾只說到這里,教士們臉上的笑容或許還可維持,但他在沉默了片刻后,又繼續往下說去。
“耶穌基督也曾說過,他是一個好牧人,他是羊的門,所進來的必然得救,并且出入得草吃。
我認識我的羊,我的羊也認識我,正如父認識我,我也認識父一樣,并且我愿意為羊舍命。
我另外有羊,不是這圈里的,也必須領他們來,他們也要聽我的聲音,并且合成一群,歸一個牧人。”
雖然這里塞薩爾依然引用了經文,但即便是最愚鈍的騎士也聽懂了,這真是一個狂妄的人……他們在心中感嘆,但又不得不承認。他在此時引用耶穌基督曾經說過的話,是那樣的合情合理。
是的,他并不單將基督徒看作他的羊。更確切的來說,人們說他處事公正,正是因為他事實上對基督徒,撒拉遜人,突厥人,甚至于以撒人都是一樣的,只要他們愿意走他的門——愿意遵從他制定的法律,他們就是他的羊,他愿意為他們舍命。
事實上,他也正是通過這種方式來告訴那些想要成為他麾下騎士的年輕人,他不會容忍任何一種罪惡,猶如不會容忍那些進入羊圈里的狼和那些不信他的羊。
那么,我是否應當遵從他的旨意呢?
叫人沒有想到的是,塞薩爾如此坦白,倒是讓更多的騎士堅定了他們心中所想,他們雖然英勇,不懼痛苦和死亡,但他們對于羞辱平民,強暴女性、屠戮無辜沒什么興趣,只是總被裹挾著往前走。
如果他們不那么做,反而會在騎士中遭到嘲諷,認為他們過于怯懦,但他們知道他們的本心并非如此,若他們的領主能夠作此要求,對于他們來說反而是一種徹底的解脫。
不過也有人雖然不屑于塞薩爾的懦弱,卻依然參加了比武大賽的。
他們想,如果他們的對手都是一群膽小鬼,豈不是可以白得許多盔甲和馬匹,還有塞薩爾以及另外幾位君王所給予的獎賞嗎?
但這些家伙很快就失望了,仁慈并不會讓長矛的矛尖變鈍,也不會讓騎士的決心動搖,相反的,有了一個堅定的目標,他們的膽氣反而更足,力量也更大。
這些人的陰謀不但沒能得逞,反而都被打下了馬,狼狽不堪,雖然他們的領主也代他們繳納了贖金——畢竟大戰在即,他們不可能沒有馬匹和盔甲,但依然一派灰頭土臉,只能在心中暗暗詛咒了幾聲作罷。
塞薩爾再次收獲了一批與他志同道合的年輕騎士,還有他們的扈從與武裝侍從。
雖然扈從和武裝侍從并不屬于塞薩爾,但如人們所說,仆隨主人,畢竟主人是隨時可以驅逐和更換侍從的,如果侍從的所為不從他的意,他就不可能繼續留在主人的身邊。
塞薩爾雖然將原先的軍隊留下了一半在大馬士革,但等到比武大會結束,他麾下的騎士甚至要比原先還要多出一倍來,這個結果就連一向信任他的理查都感到有些驚訝。
更多人則感到欣喜,尤其是大馬士革的居民和往來這條商路的商人,他們甚至給塞薩爾帶來了許多有關于霍姆斯和哈馬的情報。
“霍姆斯現在的總督大宦官米什特金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一個撒拉遜人商人沉吟良久,才猶猶豫豫的回答道,“雖然我的看法或許會引來您的嘲笑,但我必須得說他是一個忠誠的人。”
在加利利海之戰中,大宦官是和他的主人努爾丁一起被俘的。
米什特金是一個努比亞人,但皮膚并不如常見的努比亞人那樣黑,他們都說他的母親可能是一個白人,而他被閹割的時間應該不是在少年時期,因為他身材高大,并且蓄著稀疏的胡須。
他沉默寡言,即便雄獅已經奄奄一息,他依然忠誠的匍匐在他的身邊照料,直到最后一刻,相比于其他撒拉遜人的嚎啕與失態,他的痛苦顯然是寂靜的。
也是他前來向塞薩爾陳情,訴說無人敢為蘇丹努爾丁凈體,那位大宦官只是想請求塞薩爾能為他找個有膽量的撒拉遜人,對方當時大概也沒想到,塞薩爾愿意接過這個重任。
對于一個基督徒騎士來說,他能夠容許努爾丁有尊嚴的度過人生的最后一段時光,已經算得上仁至義盡,而愿意去撫慰一個死者,完全是出自于他個人的善心。
塞薩爾依然清晰的記得大宦官向他跪下,并且將額頭碰觸他腳面時的觸感,有熾熱的液體落在了他的腳上——那是淚水。
可能大宦官更愿意自己來為他的主人做最后的裝裹,無奈的是他的身份不允許,他若是如此做——不是尊敬,反而是褻瀆。
最后他們護送努爾丁的棺槨一路回到阿頗勒,大宦官也像是一個有形的影子,在短短幾天內,他就可怕的消瘦了下去——人們都以為他會因此一蹶不振,隨著努爾丁一同邁入天國的時候,他卻又振奮了起來,尤其是越接近阿頗勒,他就越精神奕奕,一雙眼睛中射出了迫人的寒光,仿佛有一種具有奇效的藥物灌注到了他的體內似的。
而在之后的種種鬧劇和爭斗中,他卻像是消失了一般,無影無蹤,直到塞薩爾逃離了阿頗勒,在大馬士革才終于又聽到了他的名字。
很顯然,在這場同室操戈,兄弟鬩墻的慘禍之中,他和第一夫人成為了最后的勝利者,而他們所扶持的最小的王子薩利赫,只不過是他們的傀儡。
塞薩爾只見過薩利赫幾面,對他幾乎沒有任何印象,他的兩個已長成的兄長要比他有存在感得多。
塞薩爾不確定這個小王子是否有什么過人之處,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并不是如鮑德溫那樣在少年時便被看出具有出眾天賦的人。
“他對霍姆斯的人如何?”
“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吧。”
商人苦笑的說道,“當然不是以您為基準,若是以您為基準……”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在場的人都懂得他的意思,“他從阿頗勒帶來了一支一萬人的大軍,又在不斷地招募更多的士兵,而霍姆斯城中的居民都被要求繳納戰爭稅——幾乎是他們家產的大半,有些人逃走了,但只要他們沒有帶走財產,大宦官似乎也并不在意。
我曾經以捐獻軍資的名義前去覲見過他,”商人停頓了一下,露出了有些忐忑的神情,“我很難形容他的神情。但若是我在其他地方見到了這樣的人,總會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與他見面。”
“那么說他確實是一個危險的敵手。”腓力二世擔憂的說道,腓特烈一世卻不屑一顧,“一個閹人,一個閹人能夠做什么?他已經連男人都不是了!”
說罷,他便爆發出一聲痛快的大笑。而他的兒子小亨利卻仿佛陷入了沉思。他與理查交換了一個眼神,腓力二世的擔憂并不是沒有來由的,一個人,尤其是男人已經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他必然另有寄托。
而這個寄托是什么呢?無論是努爾丁以往的榮光,還是撒拉遜世界的統一,又或者是真主的威名。
無論是哪一樣,十字軍都會將其擊破,這個不是男人的男人甚至可能比伊本還要棘手。
太陽再次離開了這個世界,黑暗籠罩了霍姆斯的屋舍與田園,大宦官跪坐在絲毯上,一絲不茍地做著今日的最后一次禮拜,禮拜結束,他依然不曾起身,而是靜靜的向著真主祈禱,他可能是僅有的幾個知曉那樁秘密的人。
而這樁秘密從贊吉在最后的那一年,傳到了他的次子努爾丁那里,又從努爾丁的手中傳到了他的手中。
而這個秘密又因為囚禁了約瑟林三世的原因,叫第一夫人也有所觸及,只是她不曾端詳整個事情的全貌。
畢竟這件事情直接涉及到了贊吉的榮譽。
贊吉雖然是一個王朝的奠定者,又是阿拔斯王朝哈里發的“艾塔伯克”。
但事實上,你若是翻閱過那本他用生命撰寫的史書,你就會發現,在蘇丹的整個生涯中,大部分時間與之戰斗的是撒拉遜人而非法蘭克人,他一直在致力于統一整個敘利亞地區。
他通過婚姻得到了霍姆斯,又通過軍事威懾奪取了大馬士革,直到生命的最后幾年,他才開始攻打埃德薩,而埃德薩的陷落,簡直就和大馬士革第一次陷落時那樣,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最初的原因是因為約瑟林二世曾經沿著幼發拉底河一路攻打和掠奪大馬士革周圍的城邦,贊吉發現之后——這個發現用得就非常的微妙。
難道約瑟林二世或者說是法蘭克人,是第一次劫掠撒拉遜人嗎?當然不是,而且我們都知道,在這個時代,一支大軍如果想要聚合,開拔和遠征的話,動靜大得簡直是百里之外的人都能知曉,更別說是往來的商人、牧人和巡邏的騎兵了。
但在記載中,贊吉大軍簡直就像是在真主的召喚下,一剎那間便從阿頗勒來到了埃德薩。
在教士的記載中,說到他的兵士之多,猶如天上繁星,放眼望去,城外的原野全是人和帳篷,而且更為古怪的是,當時約瑟林二世不但離開了埃德薩,還將軍隊全都帶出了城市,城市中竟然只有工匠、商人和教士。
代理埃德薩的竟然是一個主教,而贊吉并未浪費時間,他在派遣使者要求埃德薩投降的同時,便已經開始挖掘城墻,而他遭到的反抗是那樣的微弱——埃德薩城中的人并非個個都是懦夫,他們確實盡其所能的反抗了,但他們甚至不是士兵,也沒有更多的器械和武器,你要他們怎么做呢?
在埃德薩陷落后,贊吉所得到的好處是毋庸置疑的。
這畢竟是撒拉遜人節節敗退后的第一場勝利,并且向世人們證明,法蘭克人并不是戰無不勝的。
撒拉遜世界中人心震蕩,人們將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贊吉身上,沒有人再提起贊吉原先也只是一個奴隸,一頂頂尊貴無比的高帽子被撒拉遜人的埃米爾、蘇丹與哈里發戴在了贊吉的頭上,像是薩拉丁現在用的勝利王,還有撒拉遜人的榮耀,哈里發的保護者等等等等。
大宦官跪坐在絲毯上,嘴角浮現出了譏諷的笑容。
他依然清晰的記得努爾丁曾經給他看過一份寫給贊吉的文書。
文書上是這么稱呼贊吉的……
埃米爾,將軍,大帝,公正者,真主之助,勝利者,獨一無二者,我教之基石,撒拉遜人的梁柱,信仰之光——對,就是努爾丁后來所得到的那個——撒拉遜人的庇護,王朝之珍寶,眾王之王蘇丹,叛徒的懲罰者,撒拉遜軍隊之元首,諸王之王,勝利之光,敘利亞的領袖,埃德薩的征服者……
從這些頭銜便可看出贊吉當時的地位可謂如日中天,人們都說埃德薩的勝利乃至吹響了反攻法蘭克人的號角,而他確實也在大肆招募士兵,建造攻城武器,但令人感到驚訝和惋惜的是,44年底,他才攻下了埃德薩,46年的一月份,他便死于刺客的謀殺。
迄今為止,大宦官依然不能確定贊吉的死,是否與埃德薩的淪陷有關?
是否在他成為了撒拉遜人的精神首領之后,那個秘密也成為了一樁即便是贊吉也絕對不可以暴露的弱點?
而蘇丹努爾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還是決定遠征亞拉薩路,又為的是什么呢?
或許正是為了在這個秘密泄露之后,贊吉以及他的后人可以依然屹立于敘利亞,乃至整個撒拉遜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