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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大絕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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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士從容地走進了房間,房間里的眾人也已經十分疲憊,見到他的時候,僅僅是頷首示意,而他也正如他們的每一位同僚那樣手扶胸口向他們行禮,并且還在短短的路程中,順手扶了一把某個步履踉蹌的教士。

  沒有人露出懷疑的神情,修士的心中更是十分得意。

  阿薩辛刺客從不避諱在任務中裝扮成各種各樣的人物,他們可能是騎士,也有可能是農夫或者是朝圣者,他更是曾經去主動追隨一位苦修士。

  他欺騙苦修士說,他雖然是一個撒拉遜人,但已經深深的改悔了,他不再相信真主,而是要皈依基督。

  苦修士當然萬分歡喜,他接納了這個阿薩辛刺客,把他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對待。

  他跟隨著這個教士,雖然也過了一段相當艱苦的日子,卻從他那里學會了祈禱、苦修、做圣事,以及念誦經文。

  當他覺得自己已經可以作為一個基督教修士在人群中行走的時候,他就毫不猶豫的殺了那個苦修士,他動手的時候沒有一絲猶豫,甚至十分驕傲。

  修士走向被帷幔所遮掩著的床榻,俯下身去。

  他沒有攜帶長矛,利劍,甚至連柄小匕首也沒有,但在他的手指上卻戴著一枚鐵荊棘的指環,他只要將這枚指環刺破自己的皮膚,讓自己的血流在這個老人的胸膛上,就能夠將他殺死。

  在動手之前,他還謹慎的看了一眼對方的面容,除了確定獵殺目標無誤之外,也是為了欣賞獵物在垂死時候的掙扎和痛苦。

  而就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卻發現對方的眼睛炯炯有神,完全不像是一個垂死病人的模樣——刺客立即便跳了起來,想要逃走,但他的手已經探到了對方的胸前,而對方的手臂就如同一柄沉甸甸的捕獸夾,砰的一聲便合了起來,將他緊緊的夾住!

  他已經轉動戒指,將染著血的鐵刺刺向對方的皮膚——他的血液毒性猛烈,勝過毒蛇和蝎子,即便只是讓這個獵人稍稍麻痹,他也能夠找到逃出去的機會。

  但刺客可以感覺到鐵戒指上的觸感并不是人類的血肉,卻也不像是堅硬的盾甲,他抬眼一望,便看到這個騎士的周身都覆蓋著一層璀璨的白光。

  “塞薩爾!”

  他大聲叫道,作為一個基督徒騎士,塞薩爾在撒拉遜人之中的聲望偏向于極端,一方如薩拉丁對他贊賞有加,而另外一方則是將他視作真主的敵人,萬惡的魔鬼,說起來雙方都沒錯,而阿薩辛則是后者中最為激烈的那一種,不僅僅是因為塞薩爾是一個基督徒——與他們合作的基督徒領主也不在少數,他們還曾經與耶路撒冷的國王阿馬里克一世達成了協議呢,讓他們恐懼的是塞薩爾的品行和作為。

  阿薩辛從創立起屹立至今,憑借的從來就不是安定,而是混亂。

  如果各個領主都如同塞薩爾那樣的寬仁,平和,他們就沒了用武之地,而沒有用處的工具會是怎樣的一個下場這是不必說的。

  這個男性阿薩辛刺客正是最厭惡塞薩爾的人,他樂于接受這個任務,來摧毀一個基督徒的“長者”,這個老人甚至是他們的大首領。

  但他知道現在不可能了,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逃出去,他不是那種年輕的阿薩辛刺客,真的以為死了就能夠升上天堂,享受七十二個處子的服侍。

  他所享有的是在哈里發與蘇丹的宮廷中無法享受到的種種特權,錢財和女人,但仿佛就是一瞬間,房間里就充滿了敵人——在這里的固然都是一些修士,但都是如圣殿騎士般的武裝修士,他們一撩長袍便從腰間拔出了武器,向著阿薩辛刺客逼迫過來。

  他們周身都覆著那層可惡的白光。

  “塞薩爾,出來!我知道你在這里!你這個只敢叫別人出來戰斗的懦夫!”

  刺客大聲嚎叫道,確實,塞薩爾就在這里,自從明白自己正在面對怎樣的惡意時,他就不可能讓宗主教離開自己的庇護范圍,他的行動一直被限制在圣誕教堂的附近,無論是圣子誕生之處、教堂、修士住所、還是教堂門前的馬槽廣場。

  沒人去聽刺客的胡言亂語。

  如果是在戰場上,他們面對著一個全副武裝的撒拉遜戰士,他們或許還能給他一些尊重,但刺客無論是在哪里都是最受鄙視的,即便他們原本是貴族和騎士,也不再享受到相應的待遇。

  一柄短劍刺入了這個阿薩辛刺客的腰內時,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求生無望,反而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他將雙手舉向了自己的咽喉,拉扯著連接胸膛的那個脆弱位置,并且將尖銳的指甲深深的刺入,向著外面拉扯。

  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況之下,他的身軀就如同一個成熟的腫囊般迅速爆裂,鮮血飛濺了所有人一身,連帶整個房間都被一層黏膩的血色所玷污。

  他在倒下的時候還殘留著意識一些意識,渴望著看著這些敵人,希望他們能和他一起死,但事實讓他失望了,那些修士們只是沉默的圍攏過來,血液從他們的面孔衣服和手上緩慢的凝聚,而后流下,他們皮膚依然是那樣的潔凈,沒有露出絲毫被毒液侵蝕的狀況,也沒有人倒地哀嚎、抽搐和掙扎。

  “真是……”一個修士將這個單詞吞了下去。

  如果平時的時候他會不吝夸獎,但現在幾乎這里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在這場瘟疫結束之后,塞薩爾將會面臨怎樣的詆毀與判決。

  他們雖然是修士,但也是凡人,并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樣的魄力和決心直面那樣的惡意。

  塞薩爾坐在宗主教的床邊,握著他的手,既然已經知道了敵人的陰謀,他當然不會繼續天真的以為他與他們之間的矛盾可以用談判和交易來解決。

  雖然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何為何會招來這樣深刻的仇視——要知道,大絕罰這種武器,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肆意動用的。

  亞歷山大三世如此做,是因為他快要死了,而在他死前,他曾經想要用婚姻的方式來謀求他的家族在塞浦路斯立足,但塞薩爾的拒絕讓他這個打算落了空。

  誰都知道教皇的權柄雖然顯赫無比,卻有著著毋庸置疑的時效性。

  一個死了的教皇頂多能讓貴族的紋章上多一頂冠冕,但除此之外,想要借此謀求任何好處都是不可能的。

  他都要將自己的私生子女以及家族在他被涂抹上圣油之前全都安排好——不單單是塞浦路斯,法蘭克,德意志,亞平寧都有他的使者拜訪過的痕跡,但還不夠,遠遠不夠,永遠不會夠。

  此時也必然是有人向他做了承諾,給出了讓這位圣父感到滿意的價錢,這個人是誰呢?會是拜占庭的皇帝曼努埃爾一世嗎,確實有可能。

  如果說塞薩爾最終被判決大絕罰,那么他與安娜公主的婚約就會被宣判無效,塞浦路斯依然屬于拜占庭。

  皇帝確實會如此做,即便付出一兩個城市,十來萬枚金幣也是值得的,但圣地這里呢,這里必然有皇帝和教皇的接應者。

  那么他身上還有什么值被人謀求的利益嗎?

  有的,伯利恒與大馬士革,但現在看起來,大馬士革已經被納入了的黎波里伯爵的野心之中,比起梅爾辛,他更愿意讓自己的兒子大衛成為這座城市的所有人。

  會是他嗎?他又要怎樣付出怎樣的代價來讓亞歷山大三世感到滿意?

  金子,領地或者是特權——尤其是亞拉薩路。

  可塞薩爾總有一種感覺,這樣的陰謀并非是雷蒙能想出來的,即便雷蒙有野心,對他也有幾分不滿。

  那么會是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嗎,但博希蒙德的動機在哪里?

  他的兒子亞比該與希比勒公主的婚約搖搖欲墜——亞比該將來可能會痊愈,但人們肯定不可能這樣不確定的等下去,希比勒公主雖然年輕,但女人能生孩子的的時間也就這么幾年,而且鮑德溫的病情更是不容許他們隨意拖延,他們還希望將來的繼承人能夠在鮑德溫的教導下成長呢。

  那么是為了確保他在亞拉薩路宮廷中的位置嗎?

  但如果希比勒公主將來與另一位領主之子結婚,大衛、居伊、威廉都有可能。而到了那時候,塞薩爾還說不定會從大公的敵人變成朋友呢?

  在政治上,這種先是敵人,后又成為朋友,成為朋友,而又成為敵人的事情,數不勝數。唯獨大絕罰這種殺手锏是幾乎不可能被拿來用的。

  這簡直比背后一劍送人下地獄還要可惡。

  這意味著以受害者為中心的所有社會關系都會斷裂殆盡,他的妻子、孩子和親戚朋友都要受到波及,他的領地也會被人侵吞瓜分,他的姓氏更會成為一種恥辱,他甚至進不了教堂的墓地。

  這種仇恨是絕對無法消減的。

  你看,亨利四世在遭受了大絕罰后,不就是身著麻衣,赤裸雙足,帶著妻兒在冬雪中矗立了整整三天三夜來求得教皇的寬恕嗎?

  最后教皇也同樣得到了他的報應,更叫人心驚膽戰的是,在這之后教廷和法蘭克尼亞王朝依然持續了有一百多年的爭斗,雙方幾乎都沒能得到什么好處。

  就如一只野獸向你露出了獠牙——這時候你再去考慮它是為了保護幼崽,還是需要填滿腸胃才來襲擊你,就是一件相當滑稽的事情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的回擊。

  但發自真心地說,塞薩爾心中卻沒有多少懼怕,他甚至有著一些隱約的期盼——在這個以信仰為尊的年代里,他終于可以知道,人們在看他的時候,是在看一個真正的人,還是在看一個他們臆想中的小圣人?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在另一個世界中,他所接受的教育必然會讓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曾經的國王阿馬里克一世,他們的老師希拉克略,還有鮑德溫,甚至與他往來密切的幾人都有察覺。

  他的善,出于他的本心,而非來自于天主的指引——但或許正是因為這份純粹,他們才更愛他。

  那么現在這份尊重和愛意會隨著教會的大絕罰而消失嗎?

  他不確定,但他知道他不可能永遠地這樣下去,他就如同一株本不該生長在這里的喬木,在年幼的時候,他的種種異樣還能夠被人們忽略,但隨著它越長越大,對周圍的影響也越發廣泛,他的思想和行為也就會裸呈在眾人的面前。

  到那個時候,無論是鮑德溫還是老師,都沒有辦法給與他完全的庇護,誰能夠遮住一棵擎天立地的巨樹呢——他自己也不能。

  “大人,我們已經抓住了那個阿薩辛刺客。”一個衛兵匆匆跑進房間,他在門口鞠躬,在得到安德烈主教的允許后才緩步上前,他沒有戴著頭盔,樣貌也有著幾分熟悉,舉止與那個守候在門邊的侍衛并無不同,但在距離床榻還有幾步遠的時候,他的身上便驟然泛起了如塞薩爾一樣的光。

  他沖向了宗主教的位置,安德烈主教大吼一聲,攔阻在他的面前,結果就是被他徑直撞在了另一面墻壁上,石磚震動,灰泥撲簌簌的落下來,揚起一陣塵煙。

  但他沒有直接朝宗主教動手,而是狠狠地一拳砸在了地板上。

  修士的住所,并不是單層的,這是一幢三層有閣樓的小樓,而宗主教的房間當然是在最好的一層,也就是修道院院長原來居住的頂層,底下則是修士們的房間。

  他這一拳是那樣的有力,使得石板碎裂,木屑飛揚。

  阿薩辛的刺客們原先以為,在這種猝不及防的情況之下,房間里的人必然會落入那張早已準備好的血盆大口,至少躺在床上的宗主教是無力反抗的,但他實在輕視了塞薩爾的反應速度,塞薩爾一攬便將老師攬在了肩上,又一跳,跳在了墻角的一個燈架上,居高臨下的俯瞰著他。

  這種場景實在是太奇怪了,不說塞薩爾,宗主教雖然是個瘦削的人,但身高也不并不遜色于任何一個騎士,而兩個如此高大的人同時借著一座小小的黑鐵燈架棲身的時候,卻絲毫不覺得窘迫,甚至還十分從容。

  那個阿薩辛刺客卻已經被迫落入了下方的房間,他抬起頭來,滿懷惡意地看向塞薩爾——他所得到的啟示與塞薩爾相似,能夠給予他人和自己庇護,而他所采用的戰斗方式,也多是憑借著自己堅不可破的軀體,以巨大的力量去碾壓敵人,他甚至能夠與一匹全副武裝的戰馬正面對撞,并且獲得勝利。

  塵煙尚未散去,這個阿薩辛刺客卻感覺到了不對勁。

  在這個房間里,他們還安插了好幾個阿薩辛刺客,無論是誰落下,是宗主教希拉克略,還是塞薩爾,都會有三柄長矛前來迎接。

  而這些長矛的矛尖也都是如“巨人”使用過的匕首般融入了圣器,能夠對那些被圣人所庇護著的人產生傷害。

  但在他落下之后,房間里的人并無動作,他才覺察出不對,但就只聽噗的一聲,一柄長矛從他的背后直接貫入,穿過了他的胸膛,他緊緊的握住了那柄被鮮血浸染的矛尖,想要回過頭去。

  而后面的那個人似乎也覺察出了他的意圖,發出了一聲輕笑,慢慢的走過來,來到了他的面前。

  一見到這個人,阿薩辛刺客更是目眥欲裂。

  “是你!是你!你這個魔鬼!”

  “你們叫了我那么多次魔鬼,”萊拉貼近他的面孔,低聲說道,“我當然要做魔鬼的事情嘍!”

  阿薩辛刺客轟然倒地,兩眼圓睜著。

  萊拉站在那個已經布滿了尸體的房間里,仰頭往上看去。

  錫南始終保守著她曾經得到過先知啟示的秘密,這就導致了即便看見了她,阿薩辛刺客們依然很難提起防備。

  他們以為她只是一個憑借著身體才能完成任務的“綺艷”,根本沒有資格冠上阿薩辛的名號,她是那種在撒拉遜人的世界中最受鄙視的那種女人。他們叫她魔鬼,更多的是因為她的污穢,而非因為她的可怕,而當他們醒悟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

  萊拉看了一會,依然無法確定被塞薩爾攬著的那人是不是宗主教希拉克略,不過她很高興能夠看到自己將來的主人終于有了足夠的警惕心。

  “再會。”她無聲地道,便再次一躬身,從窗戶中飛一般地躍了出去。

  “那是什么人?”安德烈主教疑惑的問道,看她的裝扮似乎也是阿薩辛刺客的一員,但她反而幫助他們殺死了其他的阿薩辛刺客。

  “說起來有點復雜。”

  對于這個時代,人們很難想象得到,竟然有著萊拉這樣具有著獨立思考能力和肆意妄為的性情的女性,但在塞薩爾的世界中,這種女性很常見。

  因此他雖然只是和萊拉接觸了幾次,卻知道她絕對不是一條甘愿被人圈養起來的獵犬或者是鷹隼,即便是,她也會隨時按照自己的心意咬斷主人的喉嚨,或者是啄瞎主人的眼睛。

  萊拉在離開之前還特意去看了看達瑪拉,這個幸運的女孩還有一些彷徨無措,她的未婚夫和父親給她找來了厚實的斗篷,但無論是貂皮,絲絨,黑色的或是紅色的,又或者是白色的都無法遮掩從她身上漫溢出來的光。

  她向塞薩爾揭示了達瑪拉發熱的真正原因,也正是因為她想要看看,塞薩爾會如何對待一個“魔鬼”,之后塞薩爾雖然沒有表露出厭惡,但也可能是偽裝出來的——為的是想要收買她,就如同曾經的錫南。

  在塞薩爾親手將達瑪拉抱起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輸了,但她輸得很愉快。

  如果不是真心喜歡這孩子,并且確實如他所說的一般對被選中的女性毫無芥蒂的話,他是不會親手去做這件事情的。

  錫南就一直在盡力避免碰觸萊拉——萊拉曾經以為這是尊重,但后來就知道這只是一種被理智壓制著的,近似于本能的厭惡。

  小賊走在街道上,他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然后他看見了在日光下閃耀的圣誕教堂,在彷徨了片刻后,他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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