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覺得，林恩這次是真的撤退了，還是在故意散播謠言引誘我們上鉤？”
面臨重大戰略抉擇時，安娜有些拿不定主意，找來了長子拉斯洛以及軍中的幾名核心將領進行商討。
一名身穿板甲衣的年輕將領當即回道：“大概率是真撤退了，前線輕騎已經傳來情報，林恩布置在橡樹郡北部幾座城堡的士兵已經撤退，還是在深夜走的，且撤退時相當匆忙，遺留了不少糧食與物資。”
大部分將領的想法和拉斯洛是一樣的，敵人都打上門來了，當然要給予堅決打擊，不然沼地領的面子往哪放？
眼下林恩擺出副倉皇撤退的狼狽模樣，這些將領更是恨不得立刻上馬追擊。
有人帶頭，余下的將領也都紛紛表態，只有年輕的拉斯洛公爵故作高深、沉默不語。
反正他已經與將領們通過氣了，這種時候沒必要親自表態，以免引起母親不快，壞了后續的追擊大計。
見安娜依舊有些遲疑，現場最年邁的宮廷伯爵起身說道：“夫人，對于林恩這種如狐貍般狡猾的敵人，當然要隨時保持警惕，但若是在他撤退時我們都不尾隨追擊，不僅各地的領民會對金鹿堡失望，就連軍中士兵也會心生怨念，請夫人務必做出明智選擇。”
在場的將領對安娜這位主母都是服氣的，也愿意接受她實質上的攝政，畢竟新任公爵的確有些年輕、缺乏統治領地的經驗。
但在此緊要關頭，若是安娜當真繼續止步不前，這些將領們或許就要考慮換一位效忠對象了。
“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了，既然都同意追擊，那就這么辦好了。”
安娜終究還是沒法否決群體的意志。
大軍出征已然離開了金鹿堡，那某些事情就不是她一個女人能說了算的。
但即便決定要追擊，安娜卻還是一如既往的謹慎。
她先是派出數支輕騎打頭陣，再三確定林恩的主力部隊已經向東撤退后，她才肯帶著核心的宮廷騎兵以勻速向著橡樹郡北部進發，沿途不斷收復先前丟失的小型城堡。
當金鹿堡的軍隊抵達這一地區時，原本投降林恩的莊園又迅速倒戈。
各地的管事與莊頭們紛紛向大軍哭訴林恩的暴虐，都聲稱是遭到敵軍的威脅壓迫才無奈投敵。
對此安娜也不好過多責備，只能派出使者安撫各地莊園，并命令那些逃回金鹿堡的總管們盡快接手莊園。
與此同時，正在帶領大軍徐徐撤退的林恩已經收到了敵軍追擊的消息。
“很好，他們徹底上鉤了。”
聽完偵查輕騎匯報的軍情，林恩心情大好。
騎在馬背上的他抽出簡略地圖，很快就鎖定了敵軍目前的所在地。
眼下，他的主力部隊正位于哈芬城東邊三十公里，并以較為緩慢的速度撤退。
敵軍的核心部隊則位于哈芬城北五十公里左右，與林恩隔著兩到三天的路程。
佯裝撤退可是門技術活。
稍有不慎，很容易引發軍隊動蕩，導致大批士兵無序逃離，最終假戲真做，從佯退整成了潰退。
軍隊一旦出現潰退跡象，再想將這些將士整合起來并恢復士氣，沒個兩三周是根本做不到的。
屆時，敵軍只需派出騎兵部隊輕裝掩殺，潰退頃刻間就會發展成大潰敗。
那可真就比‘一萬頭豬’都要好抓了，軍心盡失的士兵很容易成片成片地投降。
不過林恩的軍隊本就紀律嚴明，底層士兵們又并不清楚這次撤退的真相，再加上他有意控制撤退速度，因此主力部隊依舊能維持隊列的相對整齊。
“將這只老烏龜從龜殼里引出來可真不簡單，這次絕對要一舉擊潰他們，拿下整個沼地領。”
維克多更是滿臉振奮，他詳細對比過雙方的兵力構成與戰斗能力，對這場戰略決戰具備十足信心。
至于他口中的老烏龜，自然就是他此前曾贊賞過的安娜女士了。
林恩看著地圖琢磨著后續行軍路線，同時輕笑道：
“這老烏龜依舊謹慎著呢，哪怕是追擊都不敢單獨派出宮廷騎兵，其行軍速度也并不算快，我看那安娜是想著將我們目送出境，她好一箭不發就收回橡樹郡。”
跟安娜交鋒的次數多了，林恩自然能揣摩出這位對手的秉性。
安娜作為女人長期執掌金鹿郡，講究一個‘穩’字，能不冒風險就絕不冒風險。
且她的作戰風格也充斥著女人的‘小家子氣’，想懲戒哈芬城等自治市，卻只敢派出艦隊封鎖港口，輕易不讓艦隊上的士兵下船作戰。
想切斷林恩的陸上交通線吧，卻又只派出了以黑杉伯爵為首的少量貴族騎兵。
面對遍布湍流郡的城堡與莊園，這些小股騎兵不過是隔靴搔癢罷了，甚至連當地的村莊都難以劫掠。
在林恩的命令下，湍流郡四縣都組織起了大批民兵，這些民兵在戰時能夠憑借莊園圍墻抵御小股敵軍的騷擾，若是敵軍騎兵不慎落單，偶爾還能有所斬獲。
眼下，安娜可謂是追擊了但又沒完全追擊，似乎只想著收回領地，并不愿意與林恩的主力部隊發生正面沖突。
維克多也跟著笑了起來，笑容中多少帶著點諂媚：“大人已經在路上給他們準備了更誘人的餌料，哪怕安娜不上鉤，她的長子拉斯洛以及下邊的將士們也會經受不住誘惑。”
對于安娜這種必然會讓渡權力的臨時攝政而言，政績與戰功都難以令她動心。
她手中的權力遲早要交還給長子，那些臣服于她的官員將領也不過是暫時聽命于她。
既如此，她當然會優先追求穩定，只要能安穩移交權力她就能完成使命。
她之所以一直阻攔長子與林恩決戰，也正是這個原因。
可拉斯洛卻不同，他年輕氣盛又缺乏威望，在領地上人輕言微，獲得戰功是他最快提升威望的手段，他絕不會輕易放棄追擊敵軍的機會。
至于下邊那些將士，不僅覬覦軍功，還渴望在戰場上獲得財富。
除了固定的死工資外，他們最大的經濟收益就是戰場上的繳獲，一件簡單的鎖子甲就能頂好幾個月的工資，一匹優質戰馬更是數年收入。
畢竟沼地領的軍隊可沒有將繳獲上交后再分配這種說法，繳獲了就是個人財富。
站在這些士兵視角來看，那都是俺拾的，尋思丟在路上沒人要呢，憑本事撿到的物資為什么上交？
林恩收好地圖，微微頷首：“傳我命令，稍稍放慢行軍速度，并在沿途丟棄更多的糧草與物資。”
此前，各部隊在撤退時就已經故意在途中遺留了不少物資，還留下了幾座沒有拆除的軍營，目的就是為了引誘敵軍持續追擊，并營造出一種匆忙撤退的假象。
這次林恩則是要加大藥量，等日后他擊潰敵軍，這些物資就會原封不動回到他手里，甚至還能生出些利息來。
很快，分批撤退的各軍團就得到了林恩的命令。
其中老三揚的手段最為干脆。
“故意破壞幾輛馬車的車軸，將馬車連帶其中物資全部遺棄在路邊。”
揚麾下的湍流軍團負責殿后，所遺留的物資也是最多的。
本著做事做絕的態度，他甚至將行軍速度放緩到了每天十公里不到，為的就是讓敵軍能夠早日追上來。
此后三天，兩支大軍的距離迅速拉近至不到二十公里。
安娜已然無法完全控制住麾下銳意突進的軍隊，少數士兵靠著撿到的武器裝備發了財，其他士兵自然眼紅，因而一個勁地向前挺進。
這股樂觀又貪婪的情緒從底層士兵迅速蔓延到高層將領，整支軍隊就像是被裝上了不帶剎車的車輪，在凝固結實的平坦土路上向東狂飆。
當天晚上，在林恩用過的軍營里，拉斯洛與安娜共進晚餐。
年輕的公爵徒手抓著一塊烤好的鵝腿，滿臉笑意道：“母親，您不必擔心，林恩這次毫無疑問是真的撤退，沿途不僅到處散落著糧草與物資，甚至連營寨都來不及拆除！
各地送來的情報也證明了這一點，到處都在說琥珀港的軍隊即將抵達三河城，哪怕林恩不愿撤退，他也會被士兵們裹挾，而且這場撤退已然逐漸演化為潰退了，此戰我軍必然又是一場輝煌勝利！”
這幾天拉斯洛可是帶領宮廷騎兵全速追擊，若非安娜有意控制速度，他這會怕是都快追上林恩的殿后部隊了。
安娜輕輕抿了口地方莊園進貢的蜂蜜酒，心緒不寧地說道：“小心謹慎一些總是不會錯的。”
眼下兩軍之間還有十幾公里的間隔，差不多就是一天的行軍距離。
在這種較為曖昧的間距下，戰爭依然是可控的，只要一方不愿決戰，那就控制速度保持距離即可。
但若是間隔拉近到十公里之內，那決戰就再難避免了。
這種距離不再曖昧，一方只需進行急行軍，在一天之內就能追上另一支部隊。
若是那支部隊依然維持撤退時的散亂陣型，那就真的會被銜尾追擊，極有可能全軍覆滅。
在此等情形下，林恩那邊哪怕不愿決戰，哪怕三河城真的在遭受南境侵略者的圍攻，也勢必會極力收攏部隊、做好決戰準備。
因為戰斗已然無法避免。
金鹿堡這邊也是同樣道理，更何況下邊的將士們早已追紅了眼，就等著一戰暴富了。
而拉斯洛就是將士們意志的集中體現，只見他咬下一口肥嫩的鵝腿肉，咀嚼片刻就囫圇吞下，帶著滿嘴的油腥味大聲道：
“母親，這種情況下更需要大膽與勇氣，敵人就像是一只烤好的大鵝，就等著我們伸手去享用！
就像你此前教導我的那樣，奧托為我們創造了最佳的戰機，我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一舉收回橡樹郡、湍流郡與三河城，讓整個北境都重新聽到我們金鹿堡的聲音！
而后，我會像父親那樣舉起全北境的旗幟，帶領北境抗擊狗娘養的南境侵略者，重鑄北境的榮光！”
拉斯洛這番宣言不可謂不激情澎湃，他的眼前浮現出了一片他父親都未曾看到過的光輝景觀。
在他的幻視中，他剿滅林恩、擊退奧托、一統北境，成為沼地家族第一位戴上北境王冠的成員，帶領家族走向新的巔峰。
人，一定要有夢想，而拉斯洛就是最能做夢的人之一。
“哎”
知子莫若母，安娜何嘗不知道兒子腦袋里在想些什么呢？
但她現在也不好反駁，只能發出微不可聞的嘆息。
與此同時，她的心緒卻越發不安寧，總覺得哪里有些問題。
可她已經無法遏制住軍隊的前進，一切都在朝著未知的方向飛速疾馳。
同一片星空下，林恩也在享用晚餐，只是軍帳中的氣氛更為凝固。
就在傍晚，他收到了三河城方面送來的緊急軍情。
整天騙人說狼來了，結果狼竟然真的來了。
琥珀港方面的南境大軍竟然在三月中旬就出兵，且兵分兩路直撲白河領與鏡鐵領。
由于河灣堡這座要塞在去年就因叛亂而失陷，這兩路南境大軍得以暢通無阻地沿靜河逆流而上，并穿過了王冠領地。
沿途雖有一些本地貴族未曾歸順奧托，可在上萬大軍的威懾下，這些小貴族也只能龜縮在家族城堡中，不敢出兵阻撓敵軍。
而哈維與萊納這兩位南境統帥都很有默契地忽視了這些城堡，他們壓根就沒在王冠領地多逗留，也沒興趣為奧托掃清這些小貴族。
他們麾下的軍隊只是一味‘搜集’糧草與兵力，裹挾著盜匪流民與破產農奴一路向西。
按照三河城的緊急軍情，萊納的大軍距離三河城只有不到一百五十公里。
以他們的行軍速度，一周之內就會抵達三河城附近。
林恩收到的壞消息還不止這一個，在湍流郡，那黑杉伯爵似乎得到了增援，其攻勢驟然猛增，據說已經破壞了十余座村莊的春耕。
在西邊，安娜與拉斯洛也窮追不舍，以當前兩軍的行軍速度差，兩天之內就能追上林恩。
此時此刻，林恩竟然面臨三面受敵的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