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倫伯爵剛剛從城墻前線回到王宮，立刻就被國王莫里斯薅了過去。
后者坐在王座上，急不可耐地問道：
“城墻那邊的情況怎么樣？”
“陛下，就如過去兩天那樣，局勢驚險但尚可控制，有市長尼爾與議員們在城墻上指揮戰斗，城外的洛泰爾攻不進琥珀港。”
出使歸來后，布倫伯爵被莫里斯提拔進了御前會議，成為了宮廷中舉足輕重的存在。
這也算是他奔波在外數月，且‘說服’了各方勢力進攻沼地公爵領的獎賞。
當然這種獎賞就和他的口才一樣并沒有什么卵用。
御前會議名義上是僅次于國王的最高權力機關，可與會成員們眼下每天討論的議題就一個：怎么守住琥珀港？
連布倫伯爵這種沒有領地的貴族都能進御前會議，可想而知現在的御前會議含金量有多低。
這些所謂的重臣討論來討論去沒有任何意義。
他們手頭既沒權也沒錢還沒兵，只能指望尼爾的市議會，以及從南境過來的那點自愿軍。
“沒事就好，只要能守住，我們就有扭轉大局的機會。”莫里斯明顯放松下來。
事到如今，他卻依然還在做著翻盤的美夢，屬實是有點招笑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莫里斯注定是要完蛋了。
自打沼地公爵第二次發動攻城戰以來，王宮里本就不多的宮廷官員每天都在減少。
隨著戰爭烈度的急劇提升，官員們的跑路速度也越來越快。
琥珀港的碼頭與水路又沒被切斷，只要有能力就能潤出城去。
再過幾日，御前會議興許都不夠召開人數了。
不過市議會對碼頭與出港船只都進行了嚴格把控，目的是為了防止城內人口的大規模逃亡。
布倫伯爵友情提醒道：“陛下，城墻的問題還在其次，您目前最應當警醒的對象，是南境的奧托。”
類似的話，布倫最近已經強調好幾遍了。
自打被提拔進御前會議后，他基本每天都會去城墻以及各處軍營逛逛，因此對參與守城的幾股勢力了解頗深。
市民武裝高漲的戰斗意志，來源于最樸素的需求：保衛家園。
他們害怕科倫城的慘劇在琥珀港重演。
來自南境的雇傭兵與自愿軍則都是為錢而戰。
前者拿的是底薪加提成，他們擁有一半的戰利品分享權。
后者雖然沒有底薪，卻能全額享受戰利品。
最近這幾天，自愿軍們可是發了大財，在城墻上繳獲的大批防具與兵器當場就能變現，分成拉滿了屬于是。
歸根到底，這三支武裝力量都是為了自己而戰，而非為了所謂的國王而戰。
眼下他們與國王有著共同的目標，倒也愿意聚集在王旗之下。
可若是奧托三世乘船在北境登陸，那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奧托手握強軍，能夠協助市民們守護城市。
同時他還是魯伊的實權國王，能對來自南境的雇傭兵與自愿軍們施加巨大影響力。
等他一到，這琥珀港興許瞬間就會變換大王旗。
布倫伯爵屬于有能力跑路的那一撮人，不過他與莫里斯私交頗深，愿意陪國王堅守到最后。
可莫里斯聞言后卻是啞然失笑：“奧托？哈哈，不必擔心，他上個月才開始集結船只與軍隊，至少要到明年，他才有可能真正出兵，至少明年，你明白不？”
對此布倫伯爵不敢茍同，他再次強調：“陛下，我認為還是應該對奧托保持必要的防備。”
“我當然會對他保持防備，這種事不需要你來提醒！”莫里斯突然臉色大變，厲聲呵斥。
可話音剛落，他臉上的怒氣卻如潮水般退卻，聲音也迅速軟了下來，“抱歉，布倫，我最近情緒有點不穩定抱歉，我想一個人安靜安靜。”
布倫輕輕嘆息，躬身行禮后轉身離開了王宮大廳。
他的好友已經在巨大壓力的逼迫下趨于瘋癲，可他對此無能為力。
這是心病，并非醫生能夠治好的。
聽到布倫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私生子國王瞬間癱軟在了王座上。
他右手握拳，不斷用力捶打自己額頭，嘴上痛苦地念叨著：“停下，停下，快點停下.”
最近這些天，莫里斯頻繁地感到頭疼，仿佛有人拿著鐵錘與鑿子在他的腦袋上開洞。
不僅疼，腦海里還會回蕩著貓撓似的刺耳噪音。
他痛苦難耐，是明知道局勢正在走向最差的結局，可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且無能為力的那種錐心之痛。
待到痛感逐漸消退，莫里斯恍恍惚惚從王座上站了起來，并在親信侍從的攙扶下回到了自己的寢宮。
餐桌旁，他的妻子與兩個兒子已經等待良久。
可一看到這三個最為親近的親人，莫里斯就氣不打一處來：
“都是因為你們，都是因為你們！我本來就不想當這個國王，是你們非要逼著我戴上王冠！現在你們滿意了吧？啊？王后、太子，王子！這些頭銜夠讓你們滿意了吧？”
莫里斯這話倒也不假。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頂王冠纏繞著荊棘，因而心生抗拒。
不過，在本地權貴的‘鼎力支持’，以及身邊親人的持續慫恿下，他最終還是戴上了王冠，并試圖重振烏瑞尼斯家族的榮光。
至于眼下，他已經逐漸走向瘋癲，心中充斥著緊張、懊悔、憤怒、恐懼、沮喪、痛苦等幾乎全部的負面情緒。
莫里斯難道看不到自身的窘境嗎？他當然能看到。
正是因為能看到，他才更希望自己看不到。
面對暴怒的莫里斯，妻子與兩個兒子都不敢吱聲。
這頓午餐也是草草結束。
莫里斯隨便往嘴里塞了些東西，就回臥室午睡去了。
躺在床上，閉上眼，他就開始做夢，痛苦的面容也逐漸舒緩，嘴角甚至還浮現出了甘甜的笑容。
在夢中，他是威權無限的北境國王，哪怕是三大公爵都只能匍匐在他的面前，舔舐他的腳尖以求寬恕。
當北境之王莫里斯白日做夢時，魯伊之王奧托才剛剛開始享用他的午餐。
王冠號，是魯伊國王奧托三世在繼位后傾力打造的王室旗艦。
此時，在王冠號甲板的左舷位置，擺著一張做功考究的橡木方桌。
桌上的幾盤佳肴已經被吃了個七七八八。
奧托靠坐在桌邊，手握水晶紅酒杯，一臉愜意地欣賞著風平浪靜的蔚藍大海。
自打知道岳父老而無子后，他就盯上了北境王冠，并很早就開始籌謀。
不過南境的競爭太過激烈，為了保護本土，他能投放到北境的兵力非常有限，因此在岳父死后他并未急著動手，而是試圖用外交手段獲取王位。
在外交手段失敗后，他則開始靜觀其變。
去年夏季，當得知沼地公爵起兵造反，奧托意識到機會來了。
若是沼地公爵與莫里斯斗了個兩敗俱傷，那他就能后手進場收割殘局。
而若是其中一方大獲全勝，他也算不上虧，反正魯伊王國的王位依舊牢牢在他手中。
無非就是沒法聯統兩大王國。
今年年初，沼地公爵在科倫城北大獲全勝，而后進逼琥珀港。
奧托還以為北境大局已定，準備放棄對北境王冠的爭奪。
可后來他又聽說沼地公爵攻城不利，主動退兵。
這讓奧托興奮不已，并著手準備攻入北境。
至于沼地公爵發動的第二次攻城戰，則迫使他加速戰爭準備。
怕趕不上熱乎的，他最終只湊了四千余人就匆匆上路。
奧托在看海，他的妻子索菲婭卻在看他，嘴上還振振有詞：“我還是覺得，兵力太少，風險太高。”
索菲亞是前北境之王與首任正妻的女兒，她的年齡要比妹妹克蘿莉斯大了十幾歲，眼下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此次遠征，她作為丈夫在北境的合法性來源，必須隨軍出征，三個孩子則留守魯伊王國。
若是她們夫妻出了意外，她的長子依舊能夠繼承魯伊的王冠。
“有什么好怕的？海邊的漁民都知道，風浪越大，魚價就越高。”
奧托不以為然，低頭抿了口酒，隨后又道，“我們可是要去奪取一個王國，不可能沒有任何風險。”
雖說奧托在妻子面前一臉的輕松寫意，可要說不緊張那肯定是假的。
他手下就四千軍隊，要面對的卻是一個擁有數百萬人口的遼闊王國。
但奧托覺得自己有贏面，而且贏面不小。
只要能拿下琥珀港，再整合城中的各方勢力，他就能以王都為支點，撬動整個北境王國。
況且奧托能調動的力量可不止這些軍隊。
在出征之前，他就與沿海的幾座自治市達成了一致，還試圖用信鴿聯絡琥珀港內的部分議員。
只要市議會能站在他這邊，那么他就能毫無阻攔地在琥珀港登陸，并迅速占領整個琥珀港。
對此，索菲婭的評價是：“你的計劃太粗糙了，戰前準備也嚴重不足，如果能到明年春季再出兵，成功率會高很多。”
奧托搖了搖頭，回道：“我覺得那個私生子撐不到明年春天了，如果不出現別的變數，洛泰爾那頭獅子在第一場雪落下前就會攻占琥珀港。”
在奧托眼里，沼地公爵是他在北境的最大對手。
洛泰爾麾下的那支宮廷騎兵令奧托極為忌憚與羨慕。
如果單從人口規模上來看，魯伊王國的體量在北境王國之上。
可魯伊同樣面臨貴族分權的問題，奧托三世能夠隨時調動的軍隊還沒沼地公爵多呢。
此次他遠征北境，隨行的四千軍隊大多是想著發財的各地貴族，還包含一部分雇傭軍。
絕大部分親信軍隊都被他留在了本土，用于保護王都與繼承人。
索菲婭端起酒杯，用紅酒潤了潤嗓子，隨后質疑道：
“但你想過沒有，你的這支軍隊有可能會給琥珀港帶來巨大的恐慌，還會引發私生子與市議會的矛盾，也許還沒等你抵達，琥珀港就已經落入了洛泰爾的手中，到時候你該如何應對？”
奧托起身走到船舷邊上，雙手握住護欄，輕柔的海風吹拂著他齊肩的金色長發，他微微勾起嘴角：
“那又怎樣呢？這些風險我當然有考慮過，但我不能因為風險太大就躊躇不前，我可是魯伊的奧托！”
說罷，他轉頭問道，“你還記得嗎？索菲婭，初代北境之王的名字？”
“記得，也叫奧托，奧托·烏瑞尼斯。”老祖宗的名字，索菲婭自然不會忘。
“其實，我是在繼位之后才改的名字，因為我也想成為與奧托同等偉大的國王。”說話間，奧托突然松開了圍欄，雙手展開，試圖去擁抱那片無垠的大海，
“索菲婭，你不必質疑我，我正航行在奧托曾經航行的海洋上，我會征服他曾經征服過的土地，我要戴上他曾經戴過的王冠，握住他曾經擁有過的權杖，然后我會比他更加偉大！因為，我會建立一個屬于魯伊人的帝國，一個橫跨界山的強盛帝國！”
奧托在南境，有一個眾所周知的綽號，那就是‘詩人國王’，原因在于他總是會心血來潮地寫詩。
今天他再度詩興大發，并豪邁地宣布要加冕為魯伊人的皇帝。
能說他是在白日做夢嗎？這很難說。
奧托有實力，也有合法的宣稱，如果他能在琥珀港成功登陸，那他必將成為北境王冠的有力角逐者。
就在奧托三世迎風賦詩的同時，沼地公爵洛泰爾卻在給他麾下的將領們做思想工作。
“不必心疼戰損，拿下琥珀港，你們就能擁有一切，你，你，還有你，這個月你們就會成為伯爵，只要能攻破那堵該死的城墻！”
幾天慘烈的攻城戰下來，四千宮廷騎兵傷亡過千。
就這年頭的醫療條件，攻城的傷亡者基本可以視為戰死。
就這傷亡比例，如果是城外野戰，都該出現小規模的士兵逃亡了。
為了安撫將領與士兵，洛泰爾不得不將餅畫得越來越大，先前劫掠的大筆財富也散了近一半。
到了傍晚，依舊沒能攻占城墻，洛泰爾只能鳴金收兵、次日再戰。
晚上，寒風伯爵與力量傭兵團的團長阿爾諾聯袂而來，并帶來了刺殺林恩的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