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爾根不愧是三河城的市長,無需他人幫他體面,他自己就能體面,
面對利昂的劍鋒,他乖乖放下女兒,隨后舉起雙手,干脆利落地選擇投降。
尾隨他逃出宅邸的妻子與一眾仆人,則被利昂帶來的士兵一并拿下。
仆人們的情緒倒還算穩定,他們只是受雇于市長,最終清算大概率清算不到他們頭上。
按照自治市的法律,官員倒臺至多牽連到直系家屬,其旁系家屬與家族仆人可以通過繳納罰金的方式免受刑罰。
但于爾根妻子等直系親屬就沒那么好運了。
回顧三河城這一百多年的歷史,但凡市長倒臺,無論是因為政治軍事亦或是因為貪污受賄,直系家屬就沒有不遭受牽連的。
輕則繳納巨額罰款淪為底層市民。
重則剝奪全部財產驅逐出境,連市民都當不成,能被鄉下領主收留都算走運。
北境的內陸并不存在銀行業,于爾根家族積攢了幾代人的巨額財富就藏在家中保險柜里。
隨著于爾根的落網,這筆財富可就全便宜了后來人。
一想起自己將來可能的悲慘境遇,他的妻子就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大聲嚎叫。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快停下,我是”
這女人的嚎叫才剛出口,立刻就被兩名士兵的大巴掌打翻在地,最終只能無意識地躺在地上微微抽搐。
比起崩潰癲狂的妻子,于爾根的女兒則要乖巧許多。
這個十四歲的小女孩身穿潔白睡裙,低頭抱著父親的手臂,嘴唇緊咬。
于爾根揉了揉女兒的腦袋,示意她一定要保持安靜。
隨后他伸出手任由士兵捆上繩索,雙眼則是望向收劍入鞘的利昂,異常平靜地問道:“今天這一切都出自白河伯爵策劃?”
于爾根已經看到自己的未來了。
先被投入監獄,而后遭受審判并被處以斬首。
罪名都是現成的。
沼地公爵已被王室列為叛賊,他這個支持公爵的市長自然就是叛黨。
白河伯爵林恩名義上兼著王室執行官的官職,擁有審判一切叛賊叛黨的大權。
說白了,這就是個成王敗寇的賭局,輸家將會失去包括名譽、財富與生命在內的一切籌碼。
于爾根這輩子享受過權力與財富的滋味,勉強也算是夠本了。
而且他信教,深信人在死后能夠抵達三圣所創立的天國。
因此在失敗之后他亦能坦然迎接死亡的到來。
他唯一覺得后悔的,就是沒在白天跑路,牽連了妻子與女兒。
就不該聽羅特吉的鬼話!
當罪人又怎么了?總比家破人亡來得強吧?金鹿堡那邊也不至于太過為難他們一家子。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沒用了。
打量著平靜接受命運的市長,利昂猙獰的面孔逐漸恢復平靜,他沒有直接回答于爾根的問題,只是吩咐身邊的士兵道:
“將他們都關進監獄,務必嚴密監管。”
等到士兵們押走市長一家,利昂回首望向陷入漫天火光的城市,心中竟有一種不真實感。
自己這就抓住市長于爾根了?就這么簡單?原本高高在上的市長就要淪為階下囚了?
利昂又略感悵然。
這于爾根竟然不反抗也不求饒,甚至還乖乖束手就擒,搞得自己都不好意思捅他兩劍,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不過一想到自己即將成為新任市長,并當著全體市民們的面宣判于爾根的死刑,利昂的內心又歡騰起來。
隨后他迅速搖了搖頭,握緊劍柄就往下一位市議員的府邸快速進發。
尚未完全拿下整座城市,且城外還有黑杉伯爵的騎兵以及數座忠于教會的莊園,還遠不到高興的時候.
與此同時,睡夢中的黑杉伯爵早已被侍從叫醒,并看到了城內的沖天火光。
“立刻去西門!”
此時天剛破曉,黑灰色的天幕仿佛被利刃劃開一道血痕,彌漫大地的晨霧里傳來若有若無的金屬碰撞聲。
伯爵不敢怠慢,他先是通知副手叫醒全部士兵,隨后翻身上馬,領著六十名值夜的騎兵就朝三河城西門沖去。
作為沼地公爵的大舅哥,黑杉伯爵當然清楚三河城的重要性。
公爵派他過來,就是希望他能夠確保東征大軍后路無憂。
眼見城市內部出現騷亂,他第一時間想的就是入城平亂。
三百全副武裝的騎兵,無論放在哪都是一股強悍的戰力,很多時候甚至擁有扭轉戰局的能力。
黑杉伯爵本來是想駐扎在三河城內。
但奈何麾下騎兵軍紀太過敗壞,真住在城內怕不是每天都會組團去騷擾市民。
為避免更進一步激發市民階層的逆反心理,他才迫不得已駐扎在城外。
他當然也知道軍紀問題的嚴重性。
可奈何這些騎兵來自各個領地,與他沒有絕對的上下級關系。
他還是靠著公爵夫人簽署的征兵令,才有資格臨時指揮這幫桀驁不馴的貴族騎兵。
好在這些騎兵都接受了專業的騎士訓練,又都配備了精良的武器防具與優質戰馬。
哪怕只是散亂地向前沖鋒,也能爆發出強悍的沖擊力與戰斗力。
騎兵駐地距離三河城西門就幾分鐘路程。
黑杉伯爵策馬疾馳的同時,不斷在心中祈禱,只希望民兵團能牢牢守住西門,讓他得以順利入城平亂。
幾分鐘之后,黑杉伯爵剛到西門外,就看到了敞開的城門洞,以及空蕩蕩的城墻。
看起來似乎正常,卻又透露著絲絲詭異。
正常來說,如果民兵團未曾參與叛亂,那西門應該是完全洞開的,好方便他這支外援入城。
可詭異之處在于,西門有兩道鉸鏈式城門,卻只有第一道城門升了上去,第二道鐵柵欄門依舊保持著落下的狀態。
而且在城墻上看不到一個人影的同時,卻依舊能聽到城內隱約傳出的喊殺聲。
豐富的戰爭經驗告訴黑杉伯爵,這座城門大概率有詐。
可事到如今他卻不死心,命令三名騎兵靠近城門去喊話。
這三人一邊打馬向前一邊高聲喊話,卻始終得不到任何回應。
當他們一臉疑惑地步入城門洞,準備看看城內情況時,忽然聽到頭頂傳來異響。
三人剛要抬頭,厚重石塊與鋒銳箭矢卻從天而降,將這三名騎兵連人帶馬斃殺在了黑黢黢的城門洞里。
鮮血飛濺,城門洞上方的孔洞里隨即傳出昆諾的輕嘆:“可惜,不是黑杉伯爵本人。”
這一切正是出自民兵團團長昆諾的布置。
在三河城西門的城門洞上方開有數十個孔洞,城墻上的守軍可借助這些孔洞殺傷沖入城門洞的敵軍。
昆諾本想著擊斃一馬當先沖入城門洞的黑杉伯爵。
奈何伯爵有著豐富的作戰經驗,不會中這種破綻百出的小伎倆。
若是昆諾想要詐伯爵上當,最好的辦法應該是兩扇城門全開,并在城墻上布置大批民兵,裝作民兵團尚未倒戈的模樣。
這樣便可抓住伯爵沖入城門的那一剎那,嘗試著用弓弩擊殺伯爵。
可昆諾不敢冒這個險,真放黑杉伯爵連帶其麾下騎兵入城,變數實在太大,他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因此他就只能采取折中的辦法,用一個帶著明顯破綻的計謀,能騙多少是多少。
好在他并非一無所獲,做掉了三名騎士,也算是削弱了伯爵的少許兵力。
距離城門兩百米開外,黑杉伯爵遠遠看著倒下的三名騎兵,頓時臉色大變。
很顯然,三河城西門已經落入敵人之手。
不論這個‘敵人’究竟是誰,但可以明確他或者他們對沼地公爵抱有深厚敵意。
立刻就有騎士向黑杉伯爵征求意見:“伯爵大人,西門肯定是進不去了,現在該怎么辦?”
三河城的城防設施非常強大,每一道城門都有兩扇鑄鐵打造的厚重鐵門,城墻高度更是超過十二米。
他們現在就六十來騎,在平地上能夠不懼十倍于己的征召步兵,可面對防御嚴密的城門城墻卻只能抓瞎。
“隨我去北門!”
思索片刻后,黑杉伯爵做出了在將來讓他悔恨一生的決定。
三河城總共就只有兩座陸上城門,一座是西門,另一座是北門,這也是黑杉伯爵唯二的進城通道。
如今西門已落入敵人之手,唯有北門還存在入城的機會。
照此局勢看,北門大概率也已淪陷。
可黑杉伯爵還想再拼一把。
他麾下都是騎兵,強大的機動性賦予了他同樣強大的容錯性。
以三河城西郊地帶的平坦程度,他有充足的自信能夠全身而退。
而且他的好妹夫在琥珀港的戰事非常不順利,他必須要盡力守護三河城這座樞紐城市。
在下定決心后,黑杉伯爵一邊親自帶著騎兵掉頭撲向北門,一邊派人向軍營送信,讓后續部隊隨他一起去北門。
只要能入城,憑借這支強悍騎兵他就有扭轉局勢的可能性!
與此同時,老三揚已經帶著一百名士兵推進到了北門下。
按照他對戰爭的理解,三河城之戰的核心不在城內而在城外。
民兵團與武裝市民這兩大主要的城內武裝都已向林恩倒戈,全取城市已成必然。
抵御住城外黑杉伯爵的反撲、吞下伯爵這三百騎兵以及忠于教會的幾座莊園,才是能否大獲全勝的關鍵。
因此老三在入城之后迅速分兵三路,每路各包括一百士兵。
一路往西,協助民兵團長昆諾堅守西門,并沿途肅清抵抗分子。
一路跟隨利昂掃蕩城北的富人區,抓捕包括市長于爾根在內的一眾城市高層。
最精銳的一百老兵則由老三親自帶領,直撲最薄弱的北門。
事實證明,他的部署相當正確。
老三剛抵達北門,就看到有一股武裝力量正從城內沖擊北門。
帶頭的不是別人,正是主教羅特吉。
羅特吉平常都住在城里,他的府邸同樣位于城北的富人區,距離北門就兩百來米的距離。
身為主教,他能夠動用三河城教會的全部財富,并掌握著忠于教會的武裝力量。
在他府邸中常年駐守著十來名武藝高強的劍士,當他出行時這些劍士還會充當他的貼身保鏢。
今晚,也是這些保鏢率先發現異常,并叫醒了熟睡中的主教大人。
得知城內發生動亂,羅特吉的第一想法自然就是跑路。
本著死道友不是貧道的態度,他都沒派人去通知市長于爾根,而是迅速召集府邸內的保鏢,護送著他向北門方向逃竄。
在半路上,他還順路匯合了兩名信教的富商,臨時拼湊了一支二十多人的武裝力量。
駐守北門的,是昆諾手下的一名民兵團隊長,手頭總共也就五十個民兵。
昆諾交給他的任務,是死守城門,既不能放人進來,也不能讓人出去。
因此,當主教羅特吉要求他打開城門時,他立刻命令麾下民兵用十字弩做出回應。
羅特吉見狀大怒,咆哮道:“一群混賬東西,我是主教,你們憑什么敢攔我!我要剝奪你們的教籍,讓你們永世都上不了天國!”
可民兵團對此毫不理會,他們大多出自城市中產家庭,信教的比例并不高。
再加上昆諾下了死命令,他們早已做好了戰斗的決心。
羅特吉見嘴炮毫無效果,只能派出臨時拼湊的保鏢們,試圖強攻城門樓。
控制兩扇鐵門的絞盤就在城門樓上,且城內這面城墻有樓梯通向城門樓。
雙方都很清楚,能否活命的關鍵就在于絞盤。
民兵這邊的優勢是占據高位、全員著甲,且配備了陸戰用的兩米長矛。
而羅特吉這邊的優勢,則是保鏢們武藝更為高強,同時腰間還配備有短射程的小型手弩。
戰斗一觸即發,雙方圍繞著樓梯展開了殊死搏殺,戰況一時間極為激烈。
老三抵達戰場后,憑借衣著分辨出了敵我,當即命令麾下士兵從后方攻擊羅特吉部。
兩面夾擊之下,羅特吉麾下的保鏢們迅速潰敗,或是死于長矛刺穿,或是丟下手中長劍跪地投降。
至于羅特吉本人,他見勢不妙想要開溜,卻因為跑步速度太慢被士兵追上。
遭到逮捕時,他本人嘴上還在嚷嚷著:“絕罰,我要對你們施加絕罰!你們將在煉獄中永世掙扎!”
逮住了主教這條大魚,老三臉上卻未見喜色,只是命令士兵抽爛了羅特吉的嘴,強行終止了主教大人的喋喋不休。
至此,市長于爾根與主教羅特吉悉數落網。
而后老三迅速命令麾下士兵與民兵共同防守北門,并搜集木材組裝簡易拒馬。
當他剛登上城門樓,立刻就聽到西邊傳來急促且密集的馬蹄聲。
他俯下身,耳朵緊貼城墻,分辨出了這支騎兵的大致人數,旋即心生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