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堂,前邊就是跟泰寧衛的榷場了。”
一大隊人馬迎著風雪,在寬敞的官道上呼嘯過去。
戚繼光騎馬伴在王言身邊,伸手指著前方。
就在那邊,遠遠的已經可以看到城鎮的樣子了。也能看到在風雪之中走路的人,都穿的厚厚,裹的嚴嚴。
王言喊了一嗓子:“都再堅持堅持啊,馬上就到了,勝利在望。到了地方,咱們殺羊煮肉喝酒,好好的享受享受。狗日的,這一路過來真遭罪了,給兄弟們都好生補一補,補完了之后兄弟們逛逛窯子快活快活,我請客。”
周遭的一大堆的騎士都哈哈笑了起來,一時的打馬前進都有力量了,小皮鞭給馬兒抽的嗷嗷跑。
沒人懷疑王言說的是假話,作為給王言這個總督安排的親兵,人員構成比較復雜。有一部分是邊軍的關系戶,都是勛貴出身,還有一部分是邊軍的佼佼者,是真能打的。又有一些是因為王言本身的特殊,嘉靖給他加派的廠衛人員。
如此再算上伺候的人員,主要就是以王高福為首的廚子團隊,加起來有三百余人。
在過往的一些踏查巡視的過程中,這些人是都要隨著王言一起行動的。王言是真的說到做到,真的給他們安排的舒舒服服。吃好喝好,也睡好。
別說那些普通的士卒了,就是關系戶也不敢想,有一天牛逼哄哄的文官請他們逛窯子啊。害了病還親自給他們治……
京城那邊都要給王言罵上天了,不講禮,不遵規矩,無法無天。
是的,哪怕王言已經離開了京城,每天也照樣有許多彈劾他的奏章。大家本就不對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他的問題太多了,好像都拿他沖業績呢。
當然他也確實不冤枉,荒唐事兒干的太多,毛病一大堆。可換個角度說,他要沒這么多毛病,也到不了這個位置……
就如此,數百人浩浩蕩蕩的闖入了榷場之中,引起了一片的雞飛狗跳。
王言下了馬,抖落了大氅上的雪,雙手攏在袖子里,咯吱咯吱的踩著雪地,看著榷場的環境。
總體而言,他的安排落實的還是很不錯的。這里的房子為磚木結構,用著水泥粘合堆砌而成。如果不是這里的人都穿著古色古香,或者是蠻夷穿著厚厚的各種粗處理的皮草,身上也是古舊的裝扮,真好像是現代一樣了。
這里是遼中地區,榷場從廣寧安排到了這里,并取消了原本開原地區的榷場,只在這里進行互市。
相應的,原本這邊生活著的外族人的權力,就要退出到遼中以北的區域。生活在遼中以南的,則是統一由遼東這邊進行管理了。
泰寧衛當然是不滿意的,包括福余衛也不滿意,因為泰寧衛的權力范圍被按回來,自然就要侵犯他們的權力范圍。
女真人也不滿意,因為泰寧衛、福余衛被按回去,自然要向北擴張,也就影響到了他們的利益。
但是不滿意也要憋著,他們就是打出了狗腦子,也不敢說一句大明的不是。
在將倭寇按下去,東南安穩,對東南大戶鈍刀子割肉以后,大明對外的精力就統一了。那就是日常防備四夷,改土歸流,主要關注北方。
以前東南不穩的時候,朵顏三衛和女真人鬧事兒,薊遼這邊可能還要仔細考慮。沒了東南的矛盾,朵顏三衛等部敢鬧事兒,那就是純粹的找死了,因為真敢干他們。
哪怕原本的大明不敢,有王言主政順天府的大明也敢。畢竟先前東南的戰事,就是王言鼓動的,也是王言總領后勤,籌措軍需。這個時候打一下遼東,大明完全是能夠負擔的。
所以這個榷場就十分順利的在遼中地區建立起來,并按照王言的意思,將其打造成一個城鎮。經過了三年的發展,在南北貿易之下,發展成了如今的樣子。
酒樓、茶樓、澡堂、藥鋪、糧鋪、青樓等等,什么鋪子都有,所售賣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品類齊全。城鎮內的人也是漢夷夾雜,互相影響,以致于才短短的三年時間,這里就已經有了一些不同的風俗習慣,證明了繁榮的交流是加速文化融合的關鍵因素……
王言這一行的隨行人員是很多的,除了他的衛兵以外,戚繼光這個總兵還有幾十號親兵,另外還有隨行的負責相關事務的官吏,以及伺候飲食起居的如王高福之類的隨員,如此加起來能有四百多人。
所以到了榷場,就由著匆忙趕過來的負責管理榷場的官吏,將這些隨員分散安排去就餐休息……
“部堂大人,這家酒樓是榷場最好的,廚子是山東來的,手藝也很不錯。”
管理榷場的,是個四十余歲的山羊胡子,本就胖乎乎的身材,圓嘟嘟的臉,又入鄉隨俗的裹著熊皮大衣,看起來就更加的壯碩了。其點頭哈腰的樣子,看起來也滑稽了不少。
“那就去這家吧。”
王言轉頭對身邊人吩咐,“去采購一下,這邊牛羊馬之類的應該不缺,還有不少的山珍,好好做一些。”
“呃……部堂大人,食材……”
“部堂大人如何行事,也要你來置喙?退下!”后邊的官員大聲的呵斥,將這胖子給斥到了一邊,嚇的胖子風雪天滿頭大汗。
“哎,豈可如此對待下級官員?”王言擺了擺手,“他哪里想到那么多?來來來,我與你說一說,省的你覺得委屈。”
王言親切的摟著他的肩膀,“本官踏入官場至今,將將七年,遭遇襲殺二十七次。有強殺,有暗殺,還有毒殺,幸賴陛下庇佑,使我茍活至今。
我來這邊不是什么秘密,近來薊遼變革所涉頗多,本官可是惡了河北大戶,就連山東、山西的大戶也看我不順眼了。你說,他們是不是早做好了準備,想要行險殺我呢?”
“下官愚笨,哪里想到那許多,就想把這遼中最好的招待部堂大人。”胖子說的很謙卑,委屈中透露著幾分茶氣,倒也真難為他了。
“咱們慢慢看就是了。”
王言笑呵呵的拍了拍胖子的后背,隨即就走進了這個榷場最好的酒樓。
酒樓不愧是最好的,里面的人氣很足,熱氣撲臉。客人們也是漢夷都有,以商人居多,有的是南邊來的商人,有的是蠻夷的商人,還有的則是在這里做生意的一些管事之流。
制止了衛兵們將客人都趕走的動作,王言甚至還跟一些人聊了幾句,這才坐到了桌子上,等著王高福那邊弄了牛羊菜之類的過來烹飪。
“部堂,還是把人都清出去吧,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啊。”戚繼光還是忍不住的勸了起來。
“我要是害怕他們,那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整日躲在深宅大院里驚惶度日,還談什么經略薊遼?說什么保家衛國,開疆拓土?”
就在戚繼光驚慌的目光中,王言很淡定的偏了一下頭,并伸手攥住了一支弩箭,避免其射向身邊的戚繼光。
“有刺客!有刺客!”
“保護部堂大人!”
“人在二樓!上!”
“把出口守住,誰都不準走!”
“蹲下!全給蹲下!狗日的!讓你蹲下!”
“這些吃飯的也有刺客!小心!”
“把那個胖子給我抓住!別讓他跑嘍!”
就在一片的雞飛狗跳之中,王言安坐,笑呵呵的把玩著方才抓住的弩箭,借著透過玻璃窗的光亮看著箭頭的光澤。
“還淬毒了呢,真是恐怕我不死啊。”王言對戚繼光說道,“干什么事最忌諱急躁,你看看,想殺我的心多急啊。咱們才坐這,一句話還沒說完呢就動手了。怎么也得等到吃飯喝酒,開始放松下來的時候再動手啊,真是太不像話了。”
戚繼光無語凝噎,你還點評上了?
“部堂不動如山,繼光佩服,佩服啊。”他一臉敬服的拱手,“若非部堂武功高強,我剛才怕是要死了,多謝部堂救命之恩。”
“哎。”王言連連擺手,“我要是不躲,死的就是我。我躲了,這支弩箭無非就是讓你破個皮。箭上雖然淬了毒,但不碰到要害,活下來的可能是很大的。”
“部堂就別謙虛了,我真是汗顏啊,竟然沒反應過來。”戚繼光長出了一口氣,臉上都是慚愧。想他戎馬二十年,竟然還不如王言這個文官的反應快。
“行了,你也是出生入死殺出來的將軍,這么點事兒有什么過不去的?人活著呢,就別說要死的話。”
王言沒再說什么,起身去到旁人的桌上拿了燙好的酒過來,就跟戚繼光喝了起來……
對于遭遇襲殺,王言真是習以為常了。
因為他針對薊遼地區的種種行動,清田查口翻舊案開罰款之類的,當然又一次的觸碰到了這邊的大戶們的逆鱗。
他們開始理解并試探著接受王言在順天府實行的一系列的政策,不代表就要真正的執行。隱去的田口,怎么也不想暴露出來多繳稅。家里的不法事,怎么也不想被王言拿著把柄往死里罰款。
這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整個大區域。從太行山以西,保定、天津以北,一直到遼東,除了順天府以外的其他地區,全都在這一次的范圍之內。
為了保證邊疆安定,又保證地方安寧,王言甚至請調了四萬京營的部隊,在保定、天津等地駐守,協助解決問題,鎮壓地方。
相對應的就是冤假錯案一大堆,且手段極其的激烈。
畢竟那么大片的地方,王言不可能盯住每一個地方,事情總是各地方的人辦的。更有甚者趁機互相勾結,陷害別家,打擊競爭對手,更加肆無忌憚的兼并,簡直膽大包天。
不過王言也對得起他們,全家都發配到遼東搞建設了,女眷直接強配給軍戶,孩子送到福利院。讓他們全家都有去處。
總之王言是強力推行,下邊的那些人也是挖空了心思的各種對抗。
同時王言也不浪費時間,直接宣布榷場成交要收稅,運回到關內還要收稅,在薊遼、順天府的范圍內銷售,又要收第三遍的清潔費,如此三道稅下來,讓他們賺的錢大大減少,但實際上也還是大大的賺。
畢竟也是分類目的,分用途的。高端享受的是重稅,補足大明缺損的自然就低稅。
但這些人就是不愿意交稅,多拿出一個銅板都是要他們的命……
再加上走私的各種渠道,隨著王言的到來也在逐漸的收緊,變的越來越難,大家只能做正經生意,賺著相對少得多的錢。
斷人財路的王言,自然就又開始遭到了襲殺。
真說起來,雖然在古代的副本中多多少少都得遭遇刺殺。但是這一次的大明,卻是尤其的多。
究其原因,還是在于路線的不同。在于他沒有自己的勢力。
好像大宋那般,真正開始得罪人的時候,他已經是有好大名聲,許多擁躉的年輕大儒了,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他可以調動的能量超乎想象。
也好像在其他的古代副本,他從軍,更是直接掌控著暴力機器,直接軍政府搞獨裁了,殺的簡單又直接。
這一次的情況不同,封建帝制的權力在集中,官員的權力也在集中,雖然已經沒有原來的門閥、豪強、氏族那么直接的兇猛,但是地主集團也是一樣的操行。
王言又沒有勢力,只能靠著命硬,加上嘉靖的庇護,在規則的框架之內跟人斗。
也就只有他能干,換了別人墳都找不著了……
王言無所畏懼,頂著被襲殺身死的風險到處巡察,強硬的推行新政策,對地方大戶,對腐朽的官僚,進行強力的打擊。同時也在這個過程中,收攏倒向他的人,建立自己的勢力。
這就是官大的好處,隨著他的權力擴張,他也就漸漸的脫離了孤臣的范圍。畢竟他是上官,別人不投靠他,不給他溜須拍馬,不跟著他的腳步走,那還怎么進步?
所以他儼然也是成了一個山頭,成了一派政治勢力,有著自己的政治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