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了一定的閱歷，或者上了一定的年紀，就難免有些念舊。
趙孝騫對王府禁軍是有著特殊感情的，畢竟當初全靠他們的保護，自己才能安然無恙地在前線指揮千軍萬馬，與遼國交戰。
趙孝騫登基后，本打算將這些老弟兄調入皇宮，讓他們繼續貼身保護自己，不過后來想想還是作罷。
一來皇宮規矩森嚴，對軍紀要求比王府嚴格太多，無論日夜，禁宮諸班直在宮里巡弋的路線，時間間隔等等，都必須非常精確，王府禁軍的本事是不差的，但不一定受得了這般嚴苛的規矩。
二來活爹的身邊也確實需要一批忠心的禁軍保護他，自從趙孝騫登基以來，他的家人妻妾孩子，都成了他的軟肋，趙孝騫不能忽視他們的安全。
尤其是活爹，勾搭了汴京城那么多寡婦和有夫之婦，萬一遇到一個想不開的丈夫，橫下一條心打算跟奸夫同歸于盡，后果可就不妙了。
這位活爹給多少男人戴過綠帽子，恐怕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所以理論上，活爹在汴京城里有無數個仇敵。
身邊若沒有一批忠心耿耿的禁軍老弟兄保護，很難說將來某一天會不會被人發現，汴京護城河里有一只豬籠……
個人生活作風這方面，父子倆實在談不上一代更比一代強。
活爹的生活作風比兒子放蕩太多了，趙孝騫雖然也有不少婆娘，但這些婆娘進門前，一個個可都是黃花大閨女，不像趙顥，就喜歡開二手車，上輩子肯定在瓜子和轉轉兩大企業干得風生水起。
人站在楚王府門口，趙孝騫不急著進門，跟門外值守的王府禁軍兄弟聊個沒完。
聊家常，聊當年，話題很多很雜，但大家都聊得很開心。
擁有共同的回憶，打開話匣子，本身就是一件很愉悅的事，此刻的眾人都沉浸在這種情感共鳴的氛圍里。
一名年輕的禁軍小心地問道：“官家，咱們何時北伐？”
趙孝騫笑看著他，道：“想建功立業了？”
禁軍靦腆地一笑，道：“大一統之戰，正是立軍功的好時候，趁著年輕，給子孫攢點家底，將來大宋江山一統，盛世太平，怕是沒有立軍功的機會了。”
周圍的禁軍們也紛紛點頭附和，大家都有著同樣的心思，求戰之心愈切。
趙孝騫笑得更燦爛了。
不知不覺這幾年下來，大宋的軍隊精氣神都跟往年不一樣了。
立國百年來，大宋軍隊何曾有過如此高昂的士氣，
何曾如此主動地求戰求勝。
以往被宋軍畏之如虎的契丹遼國，如今已不放在眼里，甚至把契丹人當成了探囊取物的軍功。
這種改變，僅僅只有數年時間。
軍心可用，如今唯一需要解決的問題，就剩下國力的積攢了。
于是趙孝騫笑道：“不急，你們會等到北伐的那一天的，如今朝廷還在囤積糧草軍械和戰馬，這些東西準備齊全了，朕才能下令北伐。”
“你們在前線殺敵報國，朕總不能讓大家餓著肚子，對吧？你們現在要做的，是熬練身子骨，練好殺敵的本事，更要鍛煉自己的膽魄……”
“不然將來就算立功的機會擺在面前，你們臨戰之時卻害怕得扭頭就跑，不僅沒軍功，反而會被治臨陣脫逃之罪。”
王府禁軍們仿佛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個個都漲紅了臉。
“官家太瞧不起人了！”
“我們死戰不退！”
“弟兄們誰若敢退，我先殺了他以定軍心！”
“我們等著砍契丹人的首級立功升官呢，怎么可能會退！”
趙孝騫樂了：“好，是朕說錯話了，你們都是好漢，沒有一個孬種，不過朕還是那句話，安心等著，待朕將大宋的內政打理明白后，約莫便到了北伐的時候，你們都年輕，肯定趕得上這一仗的。”
眾禁軍紛紛激動握拳，表示一定要在北伐之戰中斬將奪旗，先登陷陣。
與禁軍老弟兄們聊完，趙孝騫心情非常愉悅，甚至覺得當皇帝以來的種種壓力和疲憊，也都消散了許多。
那么多人都看著自己呢，他們都在等著自己這個皇帝做出點什么，改變點什么。
這種壓力，何嘗不是一種動力。
累什么累，牛馬累不死，朕也累不死！
想當條咸魚？等華夏一統后，還有半輩子的時間躺平。
現在，朕就蒙上眼睛一圈一圈地周游世界吧。
聊完天的趙孝騫志得意滿，拍了拍屁股轉身就朝馬車走去，他感覺自己又行了。
剛邁出一步，被身后的陳守眼疾手快地拽住了。
陳守一臉無奈嘆道：“官家，您回王府應該是有正事吧？現在大門都沒進就回宮？”
趙孝騫一怔：“對啊，我回王府干啥來著？”
猛地一拍大腿：“對了！我那活爹呢？嗯……朕的父親大人呢？”
楚王府的大門敞開，趙孝騫昂然而入。
這座王府 他已熟透了，沒人比他更懂楚王府。
楚王世子就是從這座王府走出來，最后登上了皇位，成為江山共主。
大步流星繞過照壁，穿過銀安殿，趙孝騫直接來到王府后院。
后院的北廂房外，趙孝騫停下腳步，他聽到了活爹那熟悉的聲音。
聲音正在唉聲嘆氣，趙孝騫躡手躡腳扒上門框，正見趙顥坐在廂房的桌邊，面前擺著飯菜。
一名王府丫鬟正小心翼翼地報菜名。
“稟王爺，這道名叫……‘素紅燒肉’，這道名叫‘素雞腿’，這道更素，名叫‘素燉蹄膀’……”
趙顥四平八穩地坐在桌邊，眉眼不抬，聲音威嚴又淡然：“確定都是素菜么？”
丫鬟急忙道：“確定都是素菜，沒有一道葷的。”
趙顥嗯了一聲，然后長嘆口氣：“本王命途多舛，時運乖蹇，生了個逆子卻不讓他爹吃肉，他倒是在宮里吃香的喝辣的，嗚呼！……那道‘素雞腿’，給本王挾一只。”
丫鬟挾了一只素雞腿，小心翼翼地送到趙顥嘴邊，趙顥嗷嗚一口咬下，頓時滿嘴流油。
趙顥居然還不滿足，一邊吃一邊抱怨：“素！太素了！本王又不是和尚，為啥要天天吃素？”
廂房里侍候他用膳的丫鬟們不敢答話，因為王爺這種癥狀已經持續很久了，每天都是罵罵咧咧吃著各種“素”。
趙孝騫安靜地站在廂房外觀察了很久。
桌上那幾道明晃晃的所謂素菜，根本不是寺廟里形狀做成肉菜，實則食材全是素的齋菜，趙孝騫一眼就看清楚了，那根本就是肉，貨真價實的肉。
可丫鬟報菜名時，明明在前面加了個“素”字。
趙孝騫的神情浮上幾分不敢置信。
活爹為了吃口肉，掩耳盜鈴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
趙孝騫終于忍不住了，他現在不擔心活爹的身體，而是擔心活爹的精神狀態。
站在廂房門外，趙孝騫咳了兩聲。
屋內的趙顥一驚，下意識就要讓丫鬟把菜都收起來，然而轉念一想，這特么不是倒反天罡么？老子怕兒子，世上沒這道理！
于是趙顥動也不動，只是緩緩轉過身，瞥了趙孝騫一眼。
“回來了？”趙顥淡淡地道。
趙孝騫笑了，走進屋內坐在趙顥對面，吩咐丫鬟取來碗筷，然后沖著桌上的菜下手。
先咬一口素雞腿，嗯，原汁原味，王府廚子最近功力見長。
然后便是素紅燒肉，素蹄膀……
每樣菜吃了幾口，趙孝騫擱下筷子，嘆道：“父王，別的先不說，明明滿桌子都是肉菜，父王為何偏要在前面加個‘素’字？”
趙顥理直氣壯地道：“因為咱家做菜的廚子名字里帶了個‘素’字，他做出來的菜，全都帶素，不行嗎？”
趙孝騫呆怔半晌，打死他也沒想到，活爹居然能想出如此清新脫俗的理由。
一時間，趙孝騫竟無法反駁。
上下打量趙顥一番后，趙孝騫又嘆道：“父王，您的體重好像完全沒瘦下來呢，再這樣下去……”
趙顥肥肥的臉頰一抽，急忙道：“閉嘴，不準說了！本王想吃就吃，若是連口腹之欲都滿足不了，活著也沒啥意思了。”
說完趙顥瞪了他一眼，然后賭氣似的挾起一塊紅燒肉往嘴里塞，狠狠地咀嚼著。
趙孝騫冷冷地看著他，嘴里如同念咒似的喃喃道：“陽壽1，陽壽1，陽壽1……滴！您的陽壽余額已不足，請及時準備后事……”
“噗——”趙顥滿嘴的肉全噴了出來，氣急敗壞地指著他：“你，你你，當了皇帝還是個逆子！你要氣死本王不成？”
趙孝騫笑了，招手令丫鬟吩咐廚子，給父王上一道他最熟悉最喜愛的蔬菜沙拉，正宗原味的素菜。
趙顥愁眉苦臉地嘆氣，就連圓滾滾的肚皮也不覺癟下來，像一只泄了氣的米其林輪胎。
“說吧，你不在皇宮里處理朝政，莫名其妙跑回家來，到底有啥事？說完快滾，老夫看見你就煩得很！”
趙孝騫調整了一下表情，突然滿面愁苦道：“父王，你最疼愛的兒子，咱楚王府唯一的獨苗苗，被人欺負了，請父王為我做主。”
趙顥目瞪口呆，這句話的殺傷力簡直比逼他吃素還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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