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的心情激動萬分。
他知道,自己今日終于抓住了機會。
官家出題,他交上了答卷。
官家給他的判分顯然不低,對他的回答或許有點欣賞,否則不會故意遞出這句話。
官家當著他的面說,需要一個幫手。
這話啥意思?
官家總不可能在他面前說毫無意義的廢話,這句話既然能出口,說明官家是經過了三思之后才說的。
沒錯,官家需要的幫手,正是蔡京這樣的人。
官家這句話還有另一層意思,那就是如今的官家缺少幫手,當朝宰相章惇,官家并沒有當他是幫手,他與章惇正處于離心離德的階段。
在此之前,蔡京對朝局的判斷果然是精準且正確的。
官家與宰相確實存在矛盾,而且很尖銳了。
蔡京今日進宮覲見,也非常精準地抓住了一瞬即逝的機會。
這是天上掉下的餡餅嗎?
不,這是他判斷準確,目光毒辣,完全迎合了官家的心意,才得到的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掙來的。
趙孝騫對蔡京的表態很滿意,他果然需要這樣的臣子,尤其在目前這個重要的時期。
他要治理這個沉疴積弊甚重的國家,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他需要的是對他言聽計從的臣子,而不是處處與他唱反調內耗的宰相。
蔡京,比章惇合適多了。
目前這個時期,一個聽話的宰相很重要。
沉吟片刻,趙孝騫緩緩道:“蔡尚書,戶部尚書一職先免了吧,今日起,朕任你為門下侍郎,龍圖閣直學士,入政事堂參政。”
蔡京一怔,接著大喜過望,當即拜倒伏首,激動地道:“臣叩謝天恩浩蕩,臣必不負官家所托,盡全力為官家分憂!”
說完蔡京的眼眶禁不住泛紅。
宦海沉浮大半生,直到今日,蔡京終于入政事堂了。
門下侍郎,龍圖閣直學士,這是通往政事堂的鑰匙。
而門下侍郎這個官職,其實就是俗稱的“副宰相”,與章惇只差了一個級別。
這個官職的含金量,絕非戶部尚書能比的。
然而,蔡京的驚喜還沒完。
趙孝騫接著語氣淡然地道:“門下侍郎,不過是暫時過渡一下,元長先生,朕希望你能擔起更大的責任,為大宋社稷做出更大的貢獻。”
蔡京聞言愈發震驚,渾身忍不住抖了一下。
官家這話……也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他分明是要自己取章惇而代之,讓自己當宰相啊,即“尚書左仆射”。
所以,官家如今與章惇的關系,已惡劣到如此地步了么?
果然,官家怕是早已存了罷相的心思,而他蔡京,狠狠地抓住了這個機會。
“臣明白,臣一定唯官家馬首是瞻,官家欲推行的政令,臣必不遺余力全力落實,不打一點折扣。”
趙孝騫心情頓時變得欣悅起來,就喜歡這種唯命是從沒有主見的宰相,蔡京這眉眼五官,此刻看起來都比章惇那老貨英俊多了,越看越順眼。
奸臣?
不存在的,只要蔡京在朕的掌心里,他是忠是奸,朕可以決定。
說完了正事,趙孝騫突然道:“元長先生,朕與令郎曾是好友,但朕登基之后朝政繁忙,現在想來,朕好像很久沒見到他了,蔡攸賢弟近來可好?”
提起犬子蔡攸,蔡京露出了苦笑:“承官家掛念,攸兒在國子監苦讀多年,無奈前年科舉時卻失利了,未能中進士,如今閉門在家繼續苦讀,爭取明年的科舉能夠高中。”
趙孝騫臉頰抽搐了一下,想笑,又覺得不禮貌。
果然,邪修就是邪修,正兒八經的修煉方式他們是真的干不了,就喜歡走捷徑,抄近道。
奸臣也是一樣,正經的科考中不了,只能找別的辦法上位。
不過,趙孝騫如今需要奸臣,奸臣的家屬自然也要照顧一下,以示天恩,拉攏人心。
“朕當年還是楚王世子時,與蔡攸賢弟的交情可不錯,后來朕奉先帝之命率軍北上戍邊,抗擊遼國,常年奔波在外,倒是與蔡攸賢弟的交情生疏了。”
“蔡攸賢弟這人,朕還是比較了解的,賢弟甚是聰慧,當年與朕一起玩耍,倒也曾在汴京風光過,當時汴京的紈绔們對朕和蔡攸多少都禮讓敬畏幾分,想想當年的情誼,委實令朕懷念呀。”
蔡京聞言愈發欣喜,兒子與官家的私交甚篤,對蔡京來說當然是好事。
他也暗自慶幸,當年他鼓勵兒子主動與趙孝騫來往結交,雖說當年的蔡京并沒有看那么遠,也完全沒想到趙孝騫后來居然能登基當皇帝,可是鼓勵兒子與趙孝騫交厚,卻是一步無心落下的妙棋。
當年的無心妙棋,今日竟成了登天的天梯。
“攸兒至今也在念叨曾經與官家的情誼呢,只是攸兒沒能考取功名,心中慚愧,無顏再見官家,近一年來在家讀書,更是連大門都不出了。”蔡京捋須笑道。
趙孝騫也笑了:“讀死書沒意義,朕相信蔡攸賢弟的才華和人品,這樣吧,朕再下一道旨,蔡攸可蔭補入仕,賜進士出身,任秘書郎,直秘閣修撰,在下面歷練幾年,看看他的能力,以后再酌情升遷。”
蔡京大喜過望,再次跪倒伏首,感激涕零地道:“天恩浩蕩,臣與蔡攸無以為報,唯有誓死追隨官家,死而后已,臣與蔡攸立誓,今后朝堂上必與官家同進退,為官家鞠躬盡瘁!”
趙孝騫哈哈一笑。
果然,邪修的理念還是很超前的,皇帝面前隨便提幾句話,便成功走上了捷徑,勝過名門正派寒窗苦讀十年。
好吧,感覺自己越來越像昏君了,居然跟歷史上的奸臣關系混得這么好。
史書上的蔡攸,是靖康年的宰相,當然,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為了討宋徽宗趙佶的歡心,蔡攸不惜在宮中扮丑,涂青抹紅,作丑婦人打扮,與歌舞藝人混雜一起唱詞,說下流的葷段子來博趙佶一笑。
蔡家這對父子為了進步,是真的啥都能干,沒有任何底線。
汴京朝堂這幾日可謂是風起云涌。
新政司剛傳出消息要商議落實方田均稅法,緊接著戶部侍郎石仲先一頭撞死在宮門前,滿朝文武義憤填膺,上疏諫天子之過,并紛紛表示天子若再不納諫,大家當效石仲先,死諫以全忠直之名。
朝堂喧囂嘩然,激烈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大,儼然已成了一場道德君子們的狂歡。
政事堂仍然一聲不吭,宰相們沒有表態。
不表態,也是一種態度。
這說明政事堂對朝臣們激烈的舉動其實是默許的。
趙孝騫也沒有妥協,本來每隔三五日舉行一次的朝會,趙孝騫索性綴朝了。
皇城司的密探眼線撒了下去,甄慶卯足了力氣,開始調查石仲先的生平,家產和親眷,以及他生前的關系網。
就在這滿城風雨,人心動蕩的時候,延福宮再次傳出了兩道人事任命。
蔡京罷戶部尚書職,晉任門下侍郎,龍圖閣直學士,入政事堂參政。
蔡京之長子蔡攸,賜進士出身,任秘書郎,直秘閣修撰。
這兩道任命傳出宮外,頓時又引起了朝臣的震驚。
官家這次釋放的信號很強烈,政事堂在接連罷免了好幾位門下中書侍郎以及參知政事后,終于補充進了一位門下侍郎。
蔡京的履歷對朝臣來說并不陌生,當然,對于蔡京的為人,大多數朝臣也曾聽聞過,有的還親身見識過。
簡單的說,蔡京是一個政治立場并不堅定的人。
他名義上屬于新黨,可新黨歷任三代帝王,期間沉浮升貶多次,蔡京卻并未為新黨出過什么力,也沒發出過什么聲音,新黨官員的身份對他來說,更像一個擺設,一件裝飾品。
說得更不客氣一點,蔡京在政治上根本就是一根隨風左右擺動的墻頭草。
官家將這樣一個人任為門下侍郎,即俗稱的副宰相,顯然意義很不一般。
閱歷見識深刻的朝臣們,通過這次任命已敏銳地察覺到,官家與政事堂諸位宰相的矛盾,恐怕已十分尖銳,難以調和了。
蔡京是墻頭草,但墻頭草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聽話,聽官家的話。
這一點,宰相章惇是做不到的。
所以,蔡京入政事堂之后,章惇這位宰相的地位,或已搖搖欲墜。
如果不能與官家的步伐節奏保持一致,不能做到君臣同心同德,那么就只能被淘汰。
延福宮的圣旨剛到政事堂不久,朝臣們還在驚疑不定竊竊議論時,蔡京便已交接了戶部尚書的事務,穿著紫色官服昂然走進了政事堂。
入堂之后,蔡京未語先笑,客客氣氣地主動與政事堂的宰相們行禮,打招呼。
最后蔡京才走到章惇面前,躬身行下官禮。
章惇剛剛才得到消息,還在震驚于官家這道猝不及防的人事任命,蔡京便已來到了政事堂。
看著蔡京笑吟吟一臉恭敬地躬身行禮,章惇此刻腦子嗡嗡作響,竟半晌沒回過神,也忘了回禮。
旁人都能猜到的事實,章惇怎么可能猜不到?
此時此刻,章惇如墜冰窟,渾身冰涼。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他這個宰相,恐怕已快做到頭了。
官家真的已對他徹底失望,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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